苍山青翠,柳枝抽条满目新绿,天色灰蒙蒙的似有一场雨要下,每次拜完坟茔她的心情都格外沉重,洒扫添土之后,她和老爹会屏退下人跪在娘的坟茔前聊些家常。
“爹,有没有怪过我是女儿身?”
赵瑾往火盆里烧着纸钱:“你这受啥委屈了要当着你娘的面污蔑我?我要怪你,你能盘顺条亮地长这么大?”
“为什么不怪?自打爷爷去世,您不就再也体会不到上阵父子兵的酣畅了吗?我终归是女儿身不能帮父亲支应门户。”
赵瑾笑了好一会儿。
“男儿又如何,不如你娘的比比皆是。女儿又如何,当家立业得也比比皆是。能不能帮爹立门庭重要吗?
百年之后爹也不过一捧黄土,世间俗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连那坟茔也不过是给后辈的一个念想,我在这说话你祖父真的能回应我吗?
不能,所以我对后人又有什么要求呢?
在显赫也不及我,在时运不济的我也见过,至于他们的人生际遇都是他们的,一辈人不管二辈人的事。”
赵瑾拍了拍她的肩膀:“孩子,别听人嚼几句舌根就疑神疑鬼。”
“你爹要真在乎,有的是人给爹生。别看你爹老了,那也是香饽饽一块,要不是你爹我行事机警严防死守,你那弟弟能从咱家排到皇城根。”
“……”赵青鸾看了眼母亲的墓碑,大意了,没想到老爹也是这种爱吹嘘的男人。
突然觉得傅安可爱多了,起码是个老实人。
因着禁足赵青鸾不能久留,上罢坟便没去别庄小住直接回了赵府。
寒食节禁火,每道菜都是冷碟正好下酒,父子二人也是推杯换盏一番畅饮。
“老爷今个心情这么好呢?”巧姨娘进来帮着添酒。
“还行,见了故人想起诸多往事。不过沿途听了桩趣闻,倒是能说与你听听。”
外间的雨点子噼里啪啦地落下,暴雨倾盆不似以往清明节那般,廊下躲雨的婆子叹道:“这怕是要变天了。”
巧姨娘顺势坐在他腿上:“什么趣闻?快说来给妾身解解闷呗。”
赵青鸾权当看不见的低头吃菜,就见如意满脸写着“不知廉耻”四个大字,她赶忙冲她摆了摆手让她收敛些。
赵瑾从善如流地搂着她的腰,不紧不慢地说:“有个没出息的男人在坟包上哭,说继室生了儿子便虐待起头前生的儿女来,他哭求亡妻显灵治一治那泼妇。”
“你说好笑不好笑?有手有脚不靠自个去靠个死人?”
巧姨娘咯咯地笑着,直说那男人没出息。
“后来又遇上个疯婆子,说害死长子不是贪图夫家的财产,只是一家五个儿子她不想只拿应得的一份,她想给儿子多攒些家业。”
“你说可笑不可笑,这还不叫贪财产,这叫什么?”
巧姨娘这下笑不出来了:“还有这事?老爷这不会是你编来哄我的吗?”
“怎么会我都派人打听了,她害人不成反倒把自个儿子搭里去了。可惜她夫家顶顶有钱便是那应得的一份都够他富个三辈子,放着锦衣玉食的贵太太不做,去做个被休的疯婆子。”
“真不知道是她贪心不足,还是她觉得旁人都是傻子?”
赵青鸾满腹疑虑的瞥了眼父亲,老爹路上遇到的事她怎么就没瞧见?难道他们父子俩走的不是一条道?
酒过三巡,赵瑾已显醉态对着敬上来的酒盏连连摆手,道是赵青鸾打小当儿子养,酒量好的不像话。
“你随你娘,那肚里装百杯不倒千杯不醉,我斗不过你娘俩,不喝了。”
“你和娘以前也总喝吗?”赵青鸾双手托着腮帮子,看着威严的父亲竟有了几分少年羞赧的温情。
“她呀,是个酒蒙子最爱这一口。”赵瑾咯咯地笑着像忆起什么似的。
她很少问母亲的事,父亲也从未提起。
她始终记得祖父的告诫,有些伤不去理它慢慢就好了,若是一遍遍撕开去看,久了就是好不了的暗疮,会死人的。
母亲于父亲就是一道不能去撕得伤。
“可她性子不好,爱喝就自个喝呗,她不得。非要缠着灌我,明知我酒量不行还非要赌点彩头,害得你爹我闹了不少笑话。”
“哎呦~她那会儿可是把我这穷小子欺负了个够,记得有一回……”
赵瑾笑着笑着眼里有了泪,他端杯饮了一杯,眼眸微合,在睁眼那万千情绪消退,他仍是那个运筹帷幄大靖的财神爷,只是落寞了些。
“这酒真苦啊……咽不下不说了。”
赵瑾搁下酒盏度到窗边醒酒,可谁都看得出他那心事。
外间雨幕瓢泼,落了春花倾了翠竹,陈陈凉风灌入堂内。
“去叫李富,将家规拿来我改一下。”
赵青鸾按着额角闭目醒酒呢,就感觉衣袖被重重地扯了扯。
姨娘紧张地说:“你爹这是喝醉了撒酒疯呢,你快劝劝他。”
她往椅背上一靠招如意上前问话,虽说她有那么点酒量,但喝多了该晕还得晕,这会正晕得不知道天南地北呢,哪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一听才知老爹要修改家规,赵家人口众多,牵一发动全身。
“修家规,家里出什么事了?不用叫门客过来商量一下吗?”
“不用,这事爹就能决定。”
李富是府上的内院管家,听传后拿着家规急急赶来,询问那处伺候得不妥贴要修家规。
“在所有东家的后面填上‘少东家赵青鸾’六个字。”
李富了然,感情是给小主子正名呢,可这填不填也没人敢惹老爷的眼珠子啊。
“老爷使不得呀,妾身这肚里的也是您的亲骨肉,您再偏爱青姐也得一碗水端平啊?”巧姨娘跪在地上哀求着。
“爹,这可不单单是添个人名,孩儿如何能担此大任?我还有个弟弟呢。”
“素娘一辈子没跟我这穷小子过过几天好日子,我这么做她会开心。怎么……连你也不想爹讨你娘欢心?”
“孩儿不敢。”赵青鸾这头酒劲上来了,只想倒头睡上一觉。
巧姨娘见他搬出忘妻,便知此事已无周旋余地,气地将一博古架的玉器摆件砸了个稀碎。
“他这是逼我儿在那个孽女手下讨生活啊!”
“哎呦,我的心肝啊~你可别砸了。你以前不是顶能哄得住她吗?这回怎么招她了,让她跑到老爷面前告了一状。”
“不就说了句她不该上坟么,我哪儿说错了?当闺女时我忍了,都嫁出去了还回来,我要怎么忍?”巧姨娘气的捶胸顿足。
“你也是糊涂,这话你不能等到麟儿诞下再说啊?”
“我这辈子在她们母女名下熬了十年又十年,可算熬死了老的了,小的又出来生事了,她怎么就不去死呢?我当初要淹死了她,今日也省得这事了!”
那男人一把捂上她的嘴,警惕地往外瞧了一眼。
“这话你莫要说了,让人听去可就麻烦了。”
巧姨娘将男人推开:“你这也不让那也不让,我让她那死娘压就算了,往后还要看她脸色?你好歹也是个管家,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这府上里里外外一共有六个官家呢,大家各为犄角,我哪敢搞小动作啊。除非你把这孩子生下,咱们借着‘嫡子’之名才好筹划。”
“还嫡子?你没听那老东西怎么说么少东家赵青鸾,我还想什么法子?”
“不如杀了一劳永逸,我看她变成个死人还怎么跟我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