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安想想后院门上的守夜婆子，又看看苍白的傅谦。
有句话傅谦说得没错，她身边形形色色总也不缺人，出现得不勤了或许就被她忘了。
“可以，我让周进送你过去。”
“不必麻烦周叔……后墙廊下的狗洞我能钻过去。”傅谦挤出一丝笑，让人莫名地心疼。
赵青鸾的窗扉被轻轻叩了几下，因着上回傅安隔着空窗偷亲了她，她一生气换上了纱窗，水纱轻薄可挡蚊蝇，就是能见度差点。
几个陪她瞧话本子的丫鬟，顿时嬉笑起来一副要腾地给姑爷的意思。
气的她想起前几日傅安醉酒的事骂了她们几句，冲着窗外没好气道。
“你又来做什么？”
“姐姐……是我。”软软的声音不似平日里那般底气足。
赵青鸾将小脸煞白的人放进来，心生好奇又见他走路也温吞吞的，以为他挨了傅安的打躲她这来了，心里将傅安狠狠骂了一通。
“吃饭没？”
傅谦摇头想着自己一走不知得多久，便掰着手指将自个爱吃的小零食都数了一遍。
夏日天长夜断，这个时候都赶冬日二更天了，厨娘也不当值。
她同几个丫鬟拢着被子窝在榻上看闲书看得入迷，这才没睡。
“厨娘都歇下了，做不了那么多好吃的了，不过姐姐可以给你煮碗馄饨。”
傅谦立刻懂事地摇头：“不用麻烦姐姐的，我不饿。”
其实他饿了，中午还没吃几口便躲了起来。
“嗨，不麻烦的。”
赵青鸾提盏琉璃灯牵着他的小手去了灶房，扒开灶膛里的炭火，吹了几口便塞了把柴禾，将肉馅和早就擀好的馄饨皮从碗柜里拿出来开包。
她动作熟练，转眼就包好几十个元宝型的大肚馄饨。
前世傅安勤勉不夜读至三更不眠，五更便要赶去上朝，到了中午才能吃上一口，他人高马大不禁饿，衙门的饭又不好吃，身边伺候的都是些粗枝大叶的老爷们也醒不得。
有回他大半夜煨着她说饿，她想起晚上有些吃剩的馄饨便煮来给他吃。
那是他唯一提到过往的一回也是唯一哭过的一回，他说十五岁入仕的那年把握不大，心里很不安便比往昔都勤勉，又恰巧那时候长身子骨，每每读至深夜便饿得睡不着。
有回实在饿得受不住，便去灶上寻饭吃，让大灶师傅打了一铁勺，虽然师傅被撵走了，可灶上仍没留过饭食给他，他的餐例也不曾变过，每月的俸银也被他拿去买了书。
他以为这么多年自己饿习惯了，至多吐几口酸水都熬过来了，直到吃到这碗热腾腾的馄饨，原来他也不习惯，其实他一直在等，有人能稍稍多关心关心他，哪怕只有一点。
他说这世间至美味的东西，便是她煮的这碗馄饨，他说会一辈子都对她好的。
这也是如今灶上为什么备有馄饨的原因，尽管她想好和离了，可仍旧想着要是他那天饿了，她还是愿意煮碗馄饨给他，并不是为了他说的会一辈子对她好。
她只是觉得勤勉的人值得被嘉奖。
锅的水本就半温着，添了把柴很快就热起来了。
她将馄饨煮了下去，便取了两个碗放上芝麻、葱花、辣椒面，拿铁勺盛了半勺油蹲在灶膛口，将勺子伸进去加热。
膛火将她的脸照的红扑扑的，傅谦却从她身上感受到奇异般的温暖，好似一下午被水淹没的寒冷绝望都消失了。
她将热油浇在碗里扑鼻的香气蹿了上来，倒上些许酱油和醋搅拌均匀，加入一勺沸热的汤底香辣可口的酸汤底料就备好了。
待馄饨捞住，递上几滴香油，酸辣鲜香的一大碗馄饨让人胃口大开。
赵青鸾拉了两个小板凳便要同他就着灶台边吃，随意的一点大家闺秀的架子都没有。
这让傅谦很吃惊，他只见村里人赶着锄地才会这般随意地坐在灶台前，或是蹲在门槛上，树荫下端个碗，他娘是绝技不允许他这样的，必须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
“快吃，火没断不够再煮。”
“姐姐，坐在这吃很没规矩是会被人挑三拣四的。”
赵青鸾吹着热汤：“哇～这是大半夜哎，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再说了……人要活得像她们规定的一板一眼的话，不就累死了。只要不干坏事，不欺凌弱小，无愧于天地良心就都是好孩子。”
“想来你也不懂，趁着没人看见赶紧吃吧，这种机会也不是天天有的。”赵青鸾吃了一勺馄饨又有些不满地冲他嘟囔了一嘴，“我小时跟我爷去厨房偷吃的时候，就没你这么多话。”
傅谦的小纠结顿时化为乌有，笑着端碗吃了起来，一碗馄饨下肚所有的晦气都像是被驱逐了一般，心情无比松快。
未来的娘亲真是能让人感到快乐的人啊。
“吃饱了就赶紧回去吧，你家大人该担心了吧？”
“姐姐，我今晚能跟你睡吗？”
赵青鸾愈发肯定这小家伙绝对挨他爹捶了。
这要让他爹知道他非但不认错还躲了起来，那不得加倍捶他？
这可不是前世，她能帮着拦一下，虽然要陪他挨骂可好歹是免了他皮肉之苦，现在……大抵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做错事就好好认个错，长辈嘛～无非就是要你一个态度，又不是真舍得下狠手。”
“我没做错事，只是最近要出趟远门，有很多心里话想同姐姐说。”
赵青鸾还是有些怕他被捶：“可是……男女授受不亲，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是小孩！才五岁，还不到七岁不同席的时候。”
好家伙，有备而来呀。
赵青鸾实在扛不住他满是期待的小表情，将人留了下来，至于出远门？不记得他前世出过远门啊？
那会儿，她正满怀憧憬地想与傅安有个血脉相连的生命，成稀罕和这个萌娃玩了。
要不是后来得知他身世，兴许还能成为忘年交的好朋友呢。
毕竟当了三年的便宜娘，照顾起他来也是得心应手，将脸和小脚丫一洗塞到被窝里。
她便上了床将灯火熄了。
“有什么悄悄话同我说啊？”
“你要是我娘就好了。”
“瞎说，你爹肯定都不能干。”
傅谦心想你都不知道我爹有多愿意，哎……这被子也太暖太软太轻飘飘了吧。
看着睡过去的傅谦，臭小子还同她说心里话呢，一沾枕头就着。
她翻过身看向小几案边的马桶，想他那日坐在那里抄经的样子。
你爹上辈子要愿意该多好，别说做后娘，一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赵青鸾都不后悔。但这辈子，我们母子俩没这个缘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