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岁那年,大靖北边闹蝗灾南边闹洪水,良田颗粒无收尸横遍野。”
“即便朝廷赈灾富商放粮仍有好些女婴被抛弃杀害,因此赵家立了个规矩,只要过初选的女孩就可以领五斤米,因这一条不知道救下了多少女孩的性命。”
“有的人甚至肩负着全家人的性命去遴选的,五百人去争一个丫鬟的名额。”
“这么厚一本家规要一天之内背会,你知道有多少人能背下来吗?”
傅安看着她比出的厚度,看都得看半天吧,别说背了除非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一百人?”
“不,是全部,这书背下来意味着活着。在生死面前,什么都不是阻碍,每个人都可以超远极限。所以无论后面多么艰难,规则有多么苛刻,每个人都硬撑了下来,谁都不敢往后退一步,比我优秀得多的是,而这独一份的幸运只降临在我头上。”
“你说我们有什么理由去背叛她?”
“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她从不会颐气呵使得为难你,指责你,她甚至会察觉到你情绪的起伏,会照顾你,会逗你开心,我们是没有血缘却胜过家人的存在,在她身边我总会忘记自己只是个丫鬟。”
“反倒是回家的时候,家人小心翼翼地供奉着我时,我才意识到我是一个能赚钱十分有用的赵家的丫鬟。你知道那种滋味有多难受吗?”
“我们明明是难经历了饥荒年都不曾抛弃彼此的家人,到最后竟不能同享富贵。”
“他们靠我赚得银子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读书的读书,做生意的做生意。明明一切都仰仗着赵家,可小有成绩之后就以为是自己了不起了,还要帮我赎身?”
“他们甚至都不记得卖身契一直在我手里,当我提拔为大丫鬟时,小姐归还了我身契,他们吓得以为赵家不要我了,让我赶紧还回去,事到如今他们居然忘得一干二净。说来可笑,他们哪是为了我呀,他们是耻于自家姐姐在做丫鬟让他们抬不起头做人了。”
银铃按着眼角快要落下的泪,硬是将泪意逼了回去。
“这世间是不是很可笑,明明有那么多人,却只有她肯给你一个依靠。”
银铃又喝了几杯:“我今夜话多了,但希望你明白,你不在意的那个人,是我们的命。”
他没有不在意她!
傅安敬了她一杯,也罢,好在她身边有这种忠心丫鬟。要都是她表妹那种货色,他可是睡觉都要担心得睡不踏实了。
“她有多爱你,就给了你多少伤害她的能力,所以请你尽可能不要伤害她,她不是你该辜负人。你若不喜欢大可说出来,再难的关我们都可以陪她跨过去,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
“我不会辜负她的。”
傅安说罢便起身走了,他怕在不走,便会忍不住问一问。
什么叫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之前那人是谁?
是林霄一吗?
*
阮青云感觉四下一片漆黑,屋里里冷得让人发寒,墙上的火把燃的正旺,除了光亮没有一点温度。
兜头一桶冷水浇下,锁链的声音在空气里回荡着,他感受到胸腔在震动,嗓子里发出“哈哈哈”的癫狂笑声。
他的双手被吊着遍体鳞伤,锁骨破了皮都露出了白骨,眼角的鲜血不停得往下滴,他闭着一只眼,鄙夷地看着手执长鞭的狱卒,啐了口血。
“he—tui!你是不是没吃饭啊?用点劲啊?问不出来经过,你要怎么向上边交差啊?”
狱卒崩溃的扔下皮鞭:“疯子,这就是个疯子。”
阮青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他不应该在翰林院当差吗?
或者在家里睡觉,怎么被绑到这里来了。
被狱卒拖着走时,他感觉每一步都踩在玻璃碴上,疼痛撕扯着他的肉体,他能感觉得到脚骨腿骨可能都碎了。
每踩下去的那一步都承接着他无法忍受的剧痛,他想放声嘶吼,嘴巴却张都张不开,他感觉自己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这么生生地忍了下来。
这份痛感让“他”意外的清醒,清醒过后竟是喜悦。
“他”抬起手臂,惊奇地看着上面斑驳的伤痕,突然大笑了起来,人这东西可真是耐活,遭了这等的苦还是死不了,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这群废物竟连“他”的命都要不了吗?
脖颈上的锁链被狠狠地拽了一下:“快点走,愣着做什么。”
“对我客气点,我还不想听到你的死讯。”
那声音是那么耳熟是他听了十七年日夜相伴的声音,可那语气却是他从未有过的。
他感觉说话的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好像身体、感受、情绪都被另一个看不见心的怪物操控着。
“他”突然往前一跃,全身一瞬间蓄力掐住了衙差的脖颈,将他撞到了牢笼之上,“他”内心癫狂地想要将衙差脖颈骨肉都撕扯下来。
结果下一刻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移开了枯瘦的手指,胸腔里发出一阵讥嘲的笑声,衙差脖颈上多了两个浅浅的血指印。
那血明明是“他”自己的,衙差却吓得瘫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令人作呕的血腥和杂草的霉味让“他”厌恶的皱了皱眉,“他”靠着墙角的阴暗处坐下,习惯性地看向右手边关着的那个女人。
啊啊啊……她怎么又在吃老鼠了,那种东西一身疫病,她也不怕吃死自己。
“吃死!”啊,原来她是在自杀啊。
她要死了,谁来帮“他”打发这漫长的时间。
“他”抢了她手里的老鼠丢掉一边,给了她个馒头。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捧着馒头抬起头看向他。
赵——赵青鸾?她怎么会在这里?
阮青云想要问什么会这样,可身体就是不受控制,自顾自地说着“他”想说的话。
他听到了一个本该不属于他却又是他的故事,一路坎坷,处处绝路。
“他”看到赵青鸾哭到哽咽泣不成声,似乎替他将那些委屈都哭了出来,他突然就释怀了。
他感受到自己有了温度不在那么冰冰冰,他感受到了疼痛,不在那么神往死亡“他”有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他看到束缚着“他”的恶魔越过牢笼的间隙,残破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熟睡地眉眼说。
“我们都要活着出去啊,姐姐。”
阮青云猛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惊出一身冷汗,他颤着双手捂上了脸,急促的喘息着。
“原来……是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