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垂雨,绿窗摇树影,轰隆两声有惊雷降下,旋即明光一闪,雨泼的更大了。
室内一片静谧,林夫人只这么看着女儿,抚上眉眼,心疼道:“女子有孕最是辛苦,你清减了许多。”
婉秋摸了摸肉滚滚的脸颊,浑然不觉:“可是万岁爷说女儿脸像面团一样呀。”
说完婉秋就羞红了脸,这本是她与乾隆的闺中密语,说与额娘听,哪儿能挂的住。
林夫人连连感叹:“想来陛下待你是极好的,如此额娘也就放心了,只是你为人妃妾,当要?谦逊守礼,万不可恃宠而骄,须知君恩如流水,握不长久的,有个孩子傍身,这才是实实在在的。”
说着林夫人把眼光放在婉秋的肚子上,眼中尽是溺爱:“只是这孩子生在帝王家,额娘怕是见不到他几回面了,就是你,这回进来,恐也是最后一次母女相见。”
婉秋鼻尖一酸,眼圈又?红了起来,竹影在旁提醒道:“小主您还有着身子,切不可伤心过度啊。”
有了这句,婉秋生生将?泪又憋了回去,打起精神来和林夫人扯了一些家常,也渐渐有了欢笑声。
她似是不经意轻轻问道:“盼香妹妹怎么也跟着来了呢?”
说起这茬,林夫人摇了摇头:“家中得知你如今在宫里有了出息,个个都上赶着来咱们房里奉承着,你祖母一向看不上我,又?处处想着提携上大房,便将她的宝贝孙女盼香一起塞给?我,叫我带进宫让她长长见识。”
婉秋想起方才盼香的举止行为,甚是不喜:“她在祖母膝下养着这么些年,礼数却还不如家里一个丫头周全,这宫里贵人多,额娘小心提醒着,别叫她冲撞了。”
林夫人道:“她自小在你祖母处养大,性子被娇纵惯的了,家里浑有十几个兄弟,女儿却只有她和你,还有四房新添的那个,你祖母将?她看的比什么都重,来之前还特意把我叫过来,想让你给?盼香寻一门好亲事。”
婉秋皱了皱眉:“祖母素来偏心大房,其余几房都不入她的眼,对您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磋磨了这么些年,盼香既是她手心里捧着的,祖母何不自己亲替她操心?巴巴的送进宫来寻我做什么?”
提及自己这个婆母,林夫人只得苦笑:“你祖母原先是替盼香定了个人家,是满军旗镶蓝旗的舒穆禄氏,后来不知怎的,又?看他?不上,就推了这门亲事?。”
婉秋奇道:“舒穆禄氏也是大族,细算起来是咱们家高攀了,祖母这都看不上?”
林夫人道:“不是嫡系一支,但也算不错,家里是个监生,定的又?是长房长媳,但自你得了宠,只怕老太太也起了旁的心思。”
松枝打帘进来,端了茶点瓜果,婉秋细细剥了一颗新荔,将?白肉递给?林夫人:“旁的心思?什么旁的心思。”
林夫人用了一颗,清甜如蜜:“说不好,你多注意着盼香的动静便是。”
*
乾隆一走,整个紫禁城就空了一大半,一场新雨过后,洗庭前碧叶,亮高檐绿瓦,窗下那簇野茶靡也重新活了过来。
宫里剩下的嫔妃不多,也都是平素不大受宠的,再加上平日里争的正主乾隆也不在宫里,没了争风吃醋,愉妃掌管起宫务来也松快不少。
每日有着林夫人陪伴说话,婉秋的笑颜也多了起来,即便是活了几十年的老骨头,在自己额娘面前也终究是一副小女儿的模样。
只是她常常独自对窗呆坐,望着那簇茶靡,愁眉不展,不知在想什么。
应了林夫人先前的话,盼香也的确不安分,整日里不是向婉秋讨要簪钗环佩,就是惦记上库房里的各类珍奇赏玩,小的东西婉秋倒也都随着她去,毕竟这个年纪是女儿家爱打扮的,但她一心还将?那副琉璃帘挂在嘴边,这就让婉秋十分不快了。
这日婉秋用过一碗安胎药,正打算歇下,远远就听见盼香的声音传来:“阿姊,库里那支金藕点翠莲花簪我瞧上了。”
婉秋不耐,转过身扯了扯丝被,只当没听见。
丹桂将?人拦在帘外,道小主已是歇下,隔着朦朦胧胧的玉色印花幔帐,盼香犹不甘心的喊了两嗓子:“阿姊,阿姊!”
饶是婉秋再气定神闲,被这么一搅和?,也实在头疼,她起身一掀幔帐,冷声道:“你还当我是你阿姊吗?”
盼香撇嘴,她一身十成新的樱草色霞影蝉翼花素绫袍,头鬓上金簪玉钗,珠花银纱,浑身上下自鬓到脚尖,都是从婉秋处搜罗来的东西。
丹桂看到她就咬牙切齿,那件樱草色霞影蝉翼花素绫袍是小主一直心心念念生完孩子后要在百日宴上穿的,如今穿在她身上,她竟还不知满足。
“阿姊,不过一支簪子,你怎生这样小气?还有那帘子,你库中珍宝甚多,也不缺这一样。”
“放肆,谁容你这么跟小主说话!”
丹桂呵斥一声,扶住婉秋从榻上起身,一把青丝散落,理了理宽松的浅苏芳鸢色软烟罗寝衣上的褶皱:“盼香,你也年满及笄了,这些该懂的礼数,你是不懂,还是故意不想懂?”
婉秋说话气力软绵,但一双眼如寒霜冰刃,刮过盼香,是忍了许久的不悦。
盼香不由缩了缩脖子,话里却还是倔强:“阿姊如今风光,便不肯认家里姊妹了吗,好歹你也是林家出来的,现下借着身份拿乔自己姊妹,也不怕说出去叫旁人嗤笑吗?”
婉秋慵慵,半阖着眼:“好伶俐的口舌,三两语就都变成了我的不是,你既知我如今身份,还如此放肆,不过是仗着有祖母撑腰,是也不是?”
盼香冷哼一声,终于露出了鄙夷之色:“祖母向来最疼惜我,要?不是你阿玛顶了我阿玛拜唐阿的身份,现在在皇宫里享受这泼天富贵的,就该是我了,这些东西就是你该给我的,我尊你一声阿姊,不过是给你几分脸面,一个小户女肚子里爬出来的,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丹桂气的变了脸,扭头瞪着盼香,婉秋也霎那间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她平生最恨旁人拿话欺辱自己额娘,盼香年纪不大,这诛心之言却张口就来,想必是在祖母跟前久了,听惯了这样的话。
帘香浮动,在外头守着的竹影恭敬喊了声:“夫人安。”
婉秋抬头,只见林夫人打外间进来,想来方才盼香的话已经是被她听去了,但她面色如常,只当是惯了的,软言软语哄了两句:“秋儿别气,当心身子,盼香年纪还小,说了什么冲撞的话,秋儿只当体恤一二。”
有了林夫人在旁低下身段劝着,盼香脸上更显得意,婉秋将?这些都尽收眼底,心里密密袭过来一阵疼。
她的额娘!即便她入宫后,在家里还是这么要?低声下三陪着小辈!
隔着玉色印花幔帐,婉秋瞧不真切林夫人脸上的神情,但她能想象到,祖母和?大房到底给?了她多少没脸。
一股子腥甜从喉头涌上,婉秋生生咽了下去,声音沙哑低沉:“你阿玛整日里除了会逗鸟养妾,还会什么?每月领着那点八旗子弟的银钱过活,还要?靠祖父祖母接济,这个拜唐阿,他?有什么脸面当?我额娘是你的长辈,你却目无尊卑长幼,口出狂言,你还当这是在家里?丹桂,将?盼香小姐带回东侧殿去,不到额娘出宫,不许放她出来。”
“是。”
丹桂领命,麻利的挽袖抓着盼香,盼香如何肯让她碰,挣扎之余怨毒叫道:“你凭什么!待我回去定要?和?祖母说!你放开我!放开我!”
竹影见状上来一起压着盼香,将?人带了下去。
直到那叫声渐渐小了,婉秋终于忍不住,吐了两口鲜血出来。
林夫人被惊着了,掀起幔帐急道:“秋儿,秋儿你怎么了!来人,快来人!”
这一喊,就连一直难见到的井惠也惊动了,她赶忙替婉秋搭脉,不久时,贡绍祺也闻讯赶到。
乐寿堂里上下乱成一锅粥,丹桂哪里还有心顾及到盼香,拿锁将?门锁住后就急急赶来。
井惠收了手,贡绍祺连忙问道:“姑母,贵人如何了?”
井惠道:“贵人近来忧思过甚,又?一时气急攻心,才会吐了两口淤血,你开几副温补的药来,慢慢养着,便无大碍了,只是...”
她看了一眼面色苍白,在睡梦中也紧锁眉头的婉秋,道:“贵人这是心思太重,要?好好劝解才是。”
林夫人哭着握住婉秋的手,哽咽道:“秋儿什么都好,打小也是个爱笑爱闹的性子,可我这次见她,她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笑也笑,却没有从前的模样了,懂事?的叫人心疼,她是心里苦啊!”
之前林夫人察觉异样,私底下也找了丹桂询问,丹桂说打从小姐入宫后就是这个样子了,又?将?婉秋这一年内遇到的事?情说了个遍,尤其是说到鄂庶人下毒,又?当着婉秋的面自刎,林夫人的心肝都揪着疼。
都道这皇家富贵,可这分明就是个吃人的地儿,她的女儿身在其中,如何能不处处思虑,百般周全?
一步踏错,那就是万丈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大家稳住,大招还在后面,咱们留点力气到后面再骂盼香
另外弱弱问一句...我是不是该搞个头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