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午膳时分,乐寿堂里?迎来了一个大人?物。
太后一身翡翠色绸平绣并蒂莲纹的夹袍,攒丝堆金珠钿子头,整个人?都精神了。
她笑的极柔和:“现下可觉得好些了。”
婉秋分外惶恐,在榻上挣扎要?起来:“嫔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身边的安佩将她扶着躺下:“卿嫔娘娘躺着,如今哪里?还要?顾着这?么多礼数。”
婉秋诚惶诚恐道:“是嫔妾失礼了。”
太后和安佩相视一笑,似乎是很满意她的温顺:“皇帝晋了你的位分,又将景阳宫赐居给你,哀家?许久不见后宫中有人?能有如此殊荣了,特来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
婉秋暗暗想着:她不是新人?了,从前她跟着一众后妃逢年过节初一十五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早见过她不知道多少次,也冷冷清清问过婉秋几?句话,有孕后安佩更是来了好几?次,如今太后的语气却如同对一个新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即便她诞下了公主?,太后再差安佩来问一句回个话即可,何必亲自前来看她一个小小嫔妃?
婉秋按捺住心绪,垂首道:“嫔妾还想向?太后娘娘请罪呢,那景阳宫从前是太后娘娘住的,空了这?么些年,如今倒是嫔妾占了这?么个福分。”
太后柔声道:“一个宫殿罢了,东西十二?宫,难不成景仁宫因?为哀家?住过就不许再住人?了?宫里?从来没有这?个规矩,不过是底下人?多嘴几?句罢了,既是皇帝的旨意,你且宽心住进去。”
太后细细端详着婉秋,又道:“这?女人?生孩子,就是从鬼门?关里?走过来一遭,往前哀家?生皇帝的时候,整整睡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那时先帝都以为哀家?救不活了。”
婉秋头戴抹额,靠着软枕,见太后拉着自己的手说说笑笑,分外狐疑,但?也只是连连赔笑,暗中注意太后此番纡尊降贵前来的到底想要?做什么。
太后说了一大通,将生乾隆时的百般艰辛都说遍了后,幽幽来了一句:“可惜呀,儿大不由娘,皇帝最是个有主?意的,如今连哀家?的话都不放在心上了。”
婉秋心里?咯噔一下,太后这?意思,莫不是要?拉她淌乾隆和她的这?趟浑水里??
只是她面上含笑道:“嫔妾入宫时候虽不长,但?也能看出来万岁爷是最孝顺不过的了,万岁爷再日?理万机,朝政繁忙,从来也不落下太后娘娘的!”
太后见她不上套,转移了另外一个话题:“听说卿嫔的阿玛还是个拜唐阿?”
婉秋答:“是。”
太后又露出笑意,道:“你如今也是嫔位了,家?里?总要?有父兄在前朝得力,你在后宫才能安稳度日?,不然再得宠,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婉秋又答:“是。”
太后更满意她的顺从,继续道:“这?皇帝跟前就该多几?个你这?样的人?伺候,哀家?才能放心!”
婉秋心里?约莫明白太后此行来的目的了,两番衡量之下,心生一计。
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点点柔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太后凑近温声细语道:“有什么话想跟哀家?说吗?”
婉秋怯弱开口道:“嫔妾也想阿玛能得力为万岁爷办事,可拜堂阿不过是个候补官员,哪里?能轮得上。”
说着她灰败的垂下头,懊恼道:“嫔妾没有这?个福气。”
太后一扬眉毛,手按着锦被:“只要?你愿意,你就有这?个福气。”
当晚乾隆来乐寿堂时,婉秋将今日?太后来的事情都与他说了。
末了婉秋添了一句:“嫔妾人?微言轻,怕回绝了太后,她老人?家?会动?怒,便佯装应了,万岁爷您亲口说了,再遇事来寻您即可,这?事您还需亲自拿个主?意呀!”
乾隆怀抱着小公主?,小小的一团缩在他怀里?,不哭也不闹,只拿着一双漆黑的大眼好奇的看着他。
乾隆不由地眉目也温柔起来:“太后是向?你许了你阿玛升迁的事情吗?”
婉秋颔首道:“是,太后娘娘亲自附耳对嫔妾道,只要?嫔妾为她所用,嫔妾的阿玛便能高升。”
小公主?咯吱一声笑了出来,乾隆舒展了唇角:“既然如此,朕就叫你阿玛升不上来,这?样的话太后没了招揽你的本?事,你也能明目张胆的拒了她。”
乾隆唇边携一抹笑意,可婉秋分明觉得他的笑里?都泛着苦涩,自己的亲生额娘三番两次挑战皇权,一会儿前朝一会儿后宫,都想往里?头塞自己的人?,他心里?应该很难受吧。
他身为大清的皇帝,掌握着天?底下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却也有自己无可奈何的苦衷,那么她的苦与之相比,也算不得什么了。
婉秋将自己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的手上,呢喃靠过去:“嫔妾一直觉得,万岁爷是个大英雄,是利于万民,功于社稷的帝王,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也有许多许多事情不能做,万事须先有君臣,后有情分。”
乾隆微微动?容,他叹了口气道:“琼枝,你说就这?么一个道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不明白呢?”
太后,大阿哥,甚至是张廷玉,已死的鄂尔泰和讷亲,似乎都不大明白。
怀中小公主?笑的更欢了,引得乾隆展颜而笑:“朕的五公主?是不是明白这?个道理了?”
他一下又一下轻轻触着小公主?的脸颊,将小小人?儿逗得笑个不停。
乾隆道:“五公主?还没个乳名,琼枝可拟了什么好名字来?”
婉秋稍稍红了脸,颇为不好意思的垂下头道:“嫔妾...嫔妾才疏学浅,哪儿会给小公主?拟名字...”
乾隆摇头,边逗着小公主?边道:“想来是朕出去这?一趟纵着你的惰性了,那书又不肯仔细去读,也罢,朕便给朕的五公主?起个名字,就叫...”
乾隆扫过脚几?上那株鬖白素菊,沉吟片刻道:“就叫...裛英吧,五柳先生有诗曰: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菊之高洁淡雅,才能配得上朕的公主?。”
婉秋讪讪笑道:“万岁爷取的名字,自然是极好的。”
乾隆睨了她一眼,道:“待出了月子,卿卿的诗词朕还是会考的,别懈怠了。”
婉秋一想到乾隆自作?的那些诗词,从前挑灯夜背的时刻还历历在目,难免一阵头皮发麻,打了个哈欠道:“嫔妾有些乏了,万岁爷不如将裛英抱给乳娘,去令妃舒妃那里?坐坐?”
乾隆一捏她鼻尖道:“胆子大了,如今竟然敢赶朕走,也罢,朕有些日?子没见白常在了,你先歇着吧。”
婉秋忙送人?道:“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阖宫都知道生了五公主?新晋了位分卿嫔现下正忙着迁宫,迁到那从前太后所居,空闲已久的景仁宫去。
相比之下,婉嫔迁居延禧宫的消息倒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延禧宫内
婉嫔正独自理着从永和宫带来的衣箱,一旁擦桌的喜鹊多嘴道:“都是迁宫,您说那景仁宫的陈设就是如流水一般往里?送,内务府的人?巴结都巴结不过来,那勒吉善巴不得把脸都贴在景仁宫的地上,娘娘这?里?叫他拨几?个可用的人?来,竟推三阻四?的拖了大半个月!”
这?话无疑是牵动?了婉嫔的伤心处,她咬了咬唇道:“卿嫔她年轻貌美,又诞下五公主?,万岁爷自然是将她看的重,我不过是潜邸旧人?了,膝下也无儿女傍身,万岁爷可怜给了我一个嫔位体面,已经?是开恩...”
“婉嫔姐姐这?是什么话?”
一个柔婉的女声从门?前传来,婉嫔抬头,见陆贵人?笑盈盈的立在门?前,她慌忙掩了愁容,道:“陆妹妹怎么来了。”
陆贵人?将一只乌漆银环小盒送到了婉嫔手中,打开一开,里?头是沉甸甸的十几?枚银锭子,约莫有一两百两的样子,她温声款款道:“姐姐才迁了宫,四?处打点都需要?银钱,不说其他,光是内务府那些拜高踩低的,就够难过的了,这?些银钱不多,但?也是一点心意。”
婉嫔哪里?肯收,推脱着摇头道:“妹妹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银钱我是万万收不得的!”
她不肯收,在一边的喜鹊也可是乐意至极的收下来,她快人?快语道:“娘娘您就收了罢!眼瞧着就要?立冬年下了,处处都需得花钱,有银子可比有骨气好使的多了!”
陆贵人?含笑将盒子塞给她道:“婉嫔姐姐,我与你说句实话,这?银子是皇贵妃娘娘那里?拨出来的,她知道姐姐现如今被卿嫔压着不好过,特地从私库取出来的银子,你就收着便是了。”
婉嫔一听是皇贵妃的意思,也不敢不收,她落泪下来,哽咽道:“皇贵妃娘娘打从潜邸时就是最体恤底下人?的,这?叫我何以为报?”
陆贵人?拿绢子掩嘴笑道:“婉嫔姐姐这?是什么话,你我都是皇贵妃娘娘的人?,有什么报不报的?倒是这?延禧宫乃是东六宫最偏远的地方,紧邻着就是茶库缎库膳房庑房,依我看,还不如待在永和宫呢。”
婉嫔见窗外稀稀落落的几?株秋桐树,不远处的庑房时不时传来嘈杂声,更是滴下几?滴眼泪:“是了,永和宫只我和纯贵妃二?人?,平素她顾着几?个阿哥鲜少理会我,倒是比在这?延禧宫清净畅快些。”
陆贵人?注意着她的神情,适时叹了口气道:“也是姐姐不走运,偏生逢上卿嫔晋位迁宫,万岁爷这?才将姐姐也一并迁了过来,你说迁宫也就罢了,卿嫔迁到了离养心殿最近最好的景仁宫,姐姐却被迁到了最偏僻嘈杂的延禧宫,真真是...”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对卿字有意见,还觉得乾隆对她态度转变太快了,首先卿字不是什么没内涵轻浮不上档次的封号,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乾隆总是叫她卿卿,再者就是乾隆态度转变的问题,有伏笔的,后面慢慢看就行了,还是那句话,不要以偏概全,不看到最后不要妄下定论。
今天是明天的更新,明天无更,双开文暂时忙不过来,另一篇快完结了,单开文后会努力双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