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欲寄寒衣转自伤

继后一身紫云英勾莲纹夹袍,袖边镶着银丝线,钿子头上只簪了两朵碧玉堆瓣的绢花,整个人看上去倒比往前做皇贵妃时更素净几分。

想到继后自掌管后宫以来一直凡事劳心劳力,赏罚有度,风评极佳,甚至拿出自己的私库给后妃添妆,自己却一贯的节俭,乾隆不由的怒气淡了几分。

继后福身,一套行云流水的行礼,端的是大方得体:“臣妾请万岁爷金安。”

乾隆微微颔首,给人指了个座,他身边的舒妃脸上泪痕未褪,手?搭在肚子上紧挨在乾隆身边。

“方才舒妃过来同朕说,近来宫里很?不太平。”

继后似乎早有预料,不见任何惊吓,又是恭敬一礼道:“原是臣妾的不是,近日宫里因为五公主抓周一事起了一些流言蜚语,臣妾下令严查了造谣之人,但不巧舒妃妹妹又出了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叫舒妃妹妹因此受惊了,是臣妾的份内失职,还请万岁爷降罪。”

若是继后有一丝不平或者是不耐之色,乾隆都有由头寻她的不是,可她偏偏先发?制人,自请降罪,这?倒让乾隆着实是沉默了。

平心而论,此事皇后虽然有错,但错不在她一处,这?宫里头本来就是人多口杂,做主子的能严令禁止不许谈论,却无法控制到这紫禁城内角角落落里都是一片寂静,更何况宫里头什么都不多,就是女人多,还都是一堆喜欢搬弄口舌是非的女人。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可查出来伤及舒妃的那颗石子是从哪里来的?”

继后答:“舒妃妹妹那日去的是万春亭,那里景色最佳,人也是最多,四处走动的宫女太监也?是流动极大,臣妾将那一日万春亭在场的宫女太监都拘起来,却是一无所获,是臣妾无能。”

乾隆又是一阵沉默,看了一眼身边的舒妃,万春亭乃是御花园里最大的一处亭子,也?是御花园中央景色最好的地方,且这?里四通八达,是东西六宫都会经过的地方,自然来往人多,若是有人有心用石子去弹舒妃,手?脚快些的,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尤其舒妃出事后必定是一阵混乱,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查出个明白来,实在是不简单。

这?么拙劣甚至可以说有些幼稚的手?法,却偏偏让人寻不出头绪来。

舒妃娇声道:“难道此事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此次只是一个石子,若是下次是个什么东西往臣妾肚子上碰,万岁爷,这?可如何是好呀!”

舒妃自知这一胎八成怀的是个阿哥,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此,经过了此次事件,已经是犹如惊弓之鸟,再回想自她进宫后亲眼见了多少嫔妃有孕小产,心里是又惊又怕,连带着话也?跟着尖锐了许多。

乾隆正是心烦,见她如此,即便是素来宠着的,此时也是免不了低声呵斥道:“知道自己怀着身孕娇贵,还四处乱跑,万春亭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你也?敢去,好好待在宫里别四处乱跑。”

闻得这?一声训,舒妃有些委屈道:“是太医让嫔妾多走动走动的,说是这样有助于顺产。”

“朕也?没真怪你,钟粹宫如今就你一个人独住,这?么大的地儿,难道还不够你走的?”乾隆无奈,又顾及她有孕,放轻了声音。

“皇后,此事涉及了朕的两个皇儿,你务必要严厉处置,整治整治后宫这?起子造谣生事的风气!”

婉秋用过晚膳后,跟裛英在铺着织金绒毯上玩,裛英拿着一只绢纱制成的蝴蝶,一会儿放在婉秋手?上,一会儿放在婉秋头上,婉秋便一动不动的任她摆弄,以至于身后出现了人影也?未发觉。

还是裛英高兴的蹬着腿将婉秋身上的花蝴蝶往她身后塞过去。

一张清朗俊逸的脸凑了过来,裛英将花蝴蝶别在乾隆的头发上,高?兴的直拍手?:“呀呀呀!”

婉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来福了福身:“万岁爷。”

乾隆摆了摆手?,将裛英从绒毯上拎着起来,打横抱在怀里,亲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后道:“朕的裛英又重了些。”

“一天除了吃就是睡,都难见她动弹几下,能不重吗。”

裛英挣扎着要从乾隆怀里下来,掂着小脚丫在绒毯上想走路,婉秋和乾隆就这么一人一只手的拉着她。

“在这么吃下去,嫔妾都要忧心裛英往后要有多重了。”

大清虽不以柔弱为美,但女子太过丰满健硕也?并不什么好事。

乾隆仔细扶住裛英,笑道:“这?有什么,朕的女儿哪怕再重,那也是不愁嫁不出去的。”

裛英走了两步就嫌累,闹着要抱,乾隆便将他的宝贝女儿又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这?些日子,委屈你和裛英了。”

婉秋正要取下他头发上那不成体统的花蝴蝶,听了这?么一句,手?滞了滞,而后又轻又缓的将蝴蝶拿了下来。

“万岁爷都知道了?”

“嗯。”裛英在他怀里被拍着有了睡意,乾隆说话也?低了声音道:“今日舒妃来养心殿哭闹了一趟,朕又把皇后叫了过来,此事她会给朕和你一个答复。”

不提皇后也罢,乾隆提了皇后,婉秋心里就变扭的不舒服起来,闷声道:“此事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即便皇后娘娘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往后只要舒妃娘娘和腹中孩子出事,那么那些人总是会想到嫔妾和裛英身上,此人其心之歹毒,可见一斑。”

这?个手法就跟当初八阿哥的灾星言论如出一辙,先拿这种人云亦云的虚无之论扣住裛英,日后再有怀孕的嫔妃和阿哥公主出事,宫里头的人不自觉的就会猜想到裛英头上,一如八阿哥如今,只是因为那个灾星言论和天生跛脚,后面不管是七阿哥还是皇后甚至于是九阿哥,都会隐隐之间将罪过归咎于八阿哥身上,就连乾隆和他的亲额娘嘉贵妃对此也?是六分坚信四分持疑。

这?让婉秋不得不怀疑,七阿哥和九阿哥之死,甚至于先皇后之死,是否也与继后有关。

裛英渐渐睡熟了,乾隆将她轻轻放在了榻上,扯过云被盖上而后起身,高?大的身影立在婉秋面前,婉秋抬头,乾隆握住她的手?道:“不会的,琼枝,你相信朕。”

*

在乾隆和继后的强力压制下,流言散得很?快,但疑心的种子已经在众人心中种下,只待有水将它暗暗滋生发?芽。

十一月下旬,乾隆派了策楞和岳钟琪率兵入藏,调了尹继善赴四川经理粮饷,西藏叛乱旋被平定。

近了年下,各宫里又热闹起来,张灯结彩的,这?是婉秋这?两世加起来在紫禁城过的第六十个年,但不同的是,上一世婉秋的年过的一年比一年艰难,一年比一年寒酸,三十岁前她还能有些盼头,指望着乾隆往她宫里多来几次,三十岁以后年华老去,能依靠的唯有主位愉妃每年分下来的一点年节礼罢了。

但这?一世不同,她从第一年到第三年,一年过的比一年好,一年过的比一年滋润,这?日她打开了自己的那个葵花锁口鎏金的箱笼,清点了一番私产,发?现自己已经攒下了八千多两银子,里头大多是银票,也?有金子银子,但都是一大锭的。

毕竟自从她去年换了箱笼后,如今这?个也不大够用了,碎银子什么的太占地方,又笼统不值几个钱,她都单独将它们放在了别的地方,供丹桂平时打赏用的。

丹桂给葵花锁鎏金箱笼重新锁了,将它放回了暗格中,看着一脸欢喜的婉秋道:“娘娘可是有些日子没清点银钱了呢,怎么今儿个想了起来。”

婉秋恋恋不舍的从暗格中挪开了眼道:“本宫要给裛英攒嫁妆了,她如今已经一岁多了,再过十四五年就要离开本宫身边,到时若遇上夫家不好,公婆不慈,没有银钱傍身可如何是好。”

丹桂将暗格恢复原状,笑道:“您操着哪门子的心呐!咱们裛英公主可是大清的公主,身份头一个的尊贵,谁敢对公主不好?”

哪知婉秋听了这?话,更伤感起来:“是啊,裛英不止是本宫的女儿,还是大清的公主,若是以后和亲远嫁,日子岂不是要过的更苦,本宫还是要多替她攒些银子,毕竟有了银子才有说话的底气。”

丹桂安慰不成,反而牵动婉秋的愁绪,她只得噎了一噎,道:“万岁爷必是不会让咱们公主吃苦的,哪儿能缺着公主的陪嫁银子,娘娘还是快些收拾收拾,过目一下内务府送来的年礼罢!”

婉秋叹了口气,透过菱格小窗看到殿外摆着的十几个箱子,神情恍惚起来。

眼下也?只是她年轻得宠,可若是哪一日她失了宠爱,还会有这?么些个东西吗,还能替裛英攒下厚厚的嫁妆吗,还能在往后裛英出嫁时说上话吗。

*

一年又这么过去,不论你是欢喜一年还是伤心一年,在除夕家宴上都要是陪着笑脸说话的。

眼见着满席珠翠,美姬歌伶献曲起舞,珍馐美馔,酒香四溢,许是为了给婉秋吃一枚定心丸,也?是给最近的流言之事一个态度,乾隆趁着这?个年节,给裛英定了大名。

一般公主阿哥都是满三周岁时定名,大名与乳名不同,那是要上宗谱玉碟的,皇家子女总难成活,端看在立名之前能不能立得住。

如乾隆的大公主二公主,还有九阿哥,都是未满三岁幼殇,所以不曾有过大名。

但也?有例外,像先皇后所出的嫡次子七阿哥,则在满周岁时被赐了大名。

而裛英就是继七阿哥以来,第二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