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开始暖和起来,空气里的寒意带了些许模糊的潮湿,被云层透出来的太阳光线一照,一?瞬蒸发殆尽。
余桑最?近很忙,任意接了一?个走访乡村建设的项目,从部门里挑了几个人一?起做。
这?些天每到周末,她就带着他们下乡走访,白天采风拍摄,晚上剪片写稿。余桑负责的是项目白皮书和乡村采访的部分稿件,分工做起来效率倒也挺高,才半个月不到,白皮书的完成进度已经走了三分之二。
自从那晚聚会后,她和程述宇就没见?过面。这?天她跟着任意下了班去郑徽方家里蹭饭,聊着聊着才知道他已经外出公干半个月了。
任意对余桑的情报脱节感到奇怪,她抱紧怀里的郑圆小朋友,拿起切好的苹果往他嘴里送。
“这?事儿你竟然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私下什么行踪都会汇报呢。”
余桑脸上一?热,连忙摆手,“我?们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怎么会彼此什么情况都知道。”
说起来他们都快大半个月没联系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彼此都太忙,还是找不到聊天的契机。
程述宇没有主动联系她,她自然也没有联系他的理由。
想到这里,她突然感到一阵失落,这?种情绪来得莫名其妙,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郑太太前来把郑圆抱进浴室,郑徽方挽起袖子,准备协助妻子给儿子洗澡,临走前扔下一?句:
“他们最迟后天就能回来啦,主要是因为黎莉参加的两院心理科交流会今天才结束,程述宇和B院的心理主任是旧相识嘛,他们怎么样也要聚聚再走。”
她低头把果盘上的草莓放进嘴里,小巧的红果子被牙齿咬破,微酸带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迸出,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但?此刻余桑却味同嚼蜡,半天都没有说话。
回去的路上余桑一?直拿着手机给白皮书捉虫,结果看了近半个小时也还是停留在那一小段上,进度奇慢。任意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忍不住打断她,“累了就歇会儿吧,别勉强自己。”
余桑仰脖看向窗外,眼睛一?瞬被天色点亮,天边久违地出现了几团火烧云,看起来像是街边卖十块钱一个的彩色棉花糖。
她撇了撇嘴,想来他是乐不思蜀,流连忘返,忘了他们还有一?个饭局的事了吧?
两天后文艺周刊更新版面时,余桑刚在福利院做完采访出来,捧着平板边看边等公交车。
她的长发被高高地绑起一个马尾,只留下额边的一?点碎发,白色上衣别了一?个海马的胸针,是刚刚在福利院里一?个小女孩送她的,湖蓝色百褶裙摆被风得飘起一角,清爽干净。
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划动着,忽然,B版里一?篇关于“双生海豚”与“孤孓一?鲸”的文?章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篇文?章来自投稿征集,推送没多一?会儿功夫评论和点赞已经过百,余桑被文中的海豚漫画插图吸引,用食指点开文?章页面。
“海豚虽没有婚礼这样的结婚仪式,却有无需契约约束的忠诚。在最初相遇之时它们就认定了对方,对于双生海豚来说,独立生存是不可能的。”
“但?对于鲸鱼来说要在偌大的海洋里遨游,孑然一身比结伴而行更来得自由自在。”
“没有说哪一种选择更好,爱情和生存都一样,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是这样没错,余桑予以赞同,直觉这?一?定是个通透感性的情感达人。
然而滑到最底下一?看署名,径直傻了眼。
“嗨,小记者。”
来人的声音妩媚中带着一?丝娇柔,满是热情,余桑抬起头,差点没认出来这人是谁。
黎莉那一头原本棕红色的短发不知何时染回了黑色,她穿着粉色的高领毛衣,下身是白色的包臀裙,手里还拿着一?沓儿童读物,跟她平日里如同一?株长在夜店里妖冶的玫瑰形象全然不同。
余桑在心里默默念叨,现在的她看起来可就正常多了,该不会真的去看医生了吧?
黎莉看着余桑的表情,忍不住哂笑?,要说连这?点心思都读不懂的话,那她这?个心理医生这?么多年也是白搭。
她撩了撩耳边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解释:“我?来福利院给这?里的小孩做心理疏导,打扮上只好收敛一?些咯,怕吓着人。”
“你呢,来这里干嘛?”
余桑把平板收回包里,答道:“福利院有个孩子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参加国画比赛拿了国奖,我?过来写个报道。”
黎莉听了,忍不住捂着嘴噗嗤一笑?,在她看来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新闻,“你们做记者的真的是什么题材都可以写啊,这?有人看吗?”
余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正色道:“当然有,对社会有意义的正能量题材都是值得去写的。就像你来给孩子们做心理疏导的这?件事,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给你做一?个人物专访。”
黎莉抱臂愣了愣,她倒是没想到余桑会主动提出给她做采访,毕竟之前的照面打得并不愉快,双方还结下了梁子。
她翻了翻白眼,语气骄傲:“哦,我?不需要。”
头顶上的电线杆落了几只黑色的喜鹊,花白的肚皮毛茸茸的,小毛球们正用鸟喙仔细地梳洗着羽毛。
车喇叭的声音骤然响起,喜鹊群惊得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余桑把手里的包甩到肩上,看着不远处即将进站的公交车,轻嘘口气。
“我?看了你在文艺周刊的投稿,写得很好。”
她偏头想了想,忍不住又多说一句,“其实你没必要这?么飞扬跋扈,平心静气地和人相处也挺好的,总这么摆着一?副架子也很累。”
她站在逆光处,明朗灿烂,如同从黎明破晓升起的太阳。
黎莉是众星捧月般的富家大小姐,傲气,骄纵,但?凡她看上的东西就一?定要死磕到底,因为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拿到手。
但?余桑看她的文?字,细腻入微还愿意换位思考,可见她并非是蛮不讲理的人。
黎莉本还戴着张牙舞爪的面具,余桑的当场戳穿让她一?秒破功。
她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脑子卡bug,一?下子愣住了。
她向来都把言语当作利刃,然而正当是挥刀的时候被喂了一?口糖,倒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来了。
黎莉红了红脸,指着朝她笑着告别的余桑,大喊道:“你这?个人还真是心机,你不要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对你的印象有所改观,你离程述宇远一?些……喂,你听到没有啊!”
周末余桑起了个大早,把几篇稿子汇成一?个整版,给任意发了过去,还没放下手机,便收到了主编大人的回复。
Queen:好,收到了。
Queen:周末也起这么早?在家好好休息,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可爱]
余桑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回复。
小鱼儿爱吃桑果:好哒,今天会有雨,不过您出门也不用刻意带伞,毕竟师丈会为您遮风挡雨哈哈哈哈[让我看看]
Queen:一?边去,就你贫嘴,
她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原以为这?天能暂时喘口气落个清闲,结果却接到了来自亲妈的任务。
华:出门买瓶酱油回来。
华:顺便再把今天的菜给买了。
余桑默默看了一?眼正在沙发上葛优瘫的李丽华,露出了【地铁老人看手机.jpg】的表情。
明明两人都在客厅里,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说,还要发微信?
她走到餐桌前倒了杯水,仰头喝下,看着翘着二郎腿玩开心消消乐的自家老妈,“买什么?”
手机叮咚一?响。
华:随便,看着买,想吃什么买什么。
余桑:……
看来科技不仅改变人的生活,还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推得远远的。难怪连公益广告都呼吁人们放下手机,多陪伴家人,尽可能地面对面沟通。
可不吗,再不沟通交流,这?亲子关系都要塌了!
出门之后,她正盘算着要如何让李丽华戒掉手机瘾,还没等想到到底是用威逼还是利诱,忽然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你好,可以帮我填个问卷调查吗?”
余桑定眼一看,是个看起来黑黢黢的少年,约莫十来岁。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校服外套,袖子的地方被磨得有些起毛,看起来有些显旧,却出奇地干净整洁。校服左胸前有个金黄色的橄榄枝logo,是省重点名校乐陶中学的校徽。
看起来应该是家境一?般,周末在外面做点兼职勤工俭学。
余桑心下一?软,接过笔,“好呀,填在哪里?”
“就这里。”
少年笑了,一?脸人畜无害,因为肤色的关系显得牙特别地白。
调查的内容是关于对校园暴力的看法,只有简单的十个选择题,余桑勾勾画画,很快就完成了填写。
她抬手把单子递给他,“好啦,给你。”
“谢谢姐姐。”
少年恭敬地接来过来,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对折。
再对折。
他一?边折一?边像是在自言自语,喃喃道:“姐姐人美,乐于助人……但不知道姐姐的心是不是也一?定是这么善良呢?”
不知道哪里飘来了一?团云,黑压压地把天光遮了个密不透风。
“该不会是个切开黑吧?”
余桑闻言,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只见原本一脸和煦的少年瞬间变得目光阴恻,他迅速地从包里拿出一瓶什么,朝她的眼部喷去。
强烈刺鼻的味道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捂住口鼻,猛烈地咳嗽起来。
“哐当——”金属喷雾瓶被扔到地上,少年拔腿就跑。余桑紧闭双眼,眼里不断地有眼泪流出,灼烧的感觉使她呼吸困难,一?瞬失去平衡,径直跌坐在地上。
微信电话在此刻突然响了起来,余桑强忍着眼睛的不适,一?边咳嗽一边摸索着摁下了接听。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