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恰好是立夏,余桑把吃完的冰棍棒子扔到垃圾桶里?,径直走到玄关换鞋,出门前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温度计,不多不少,正正好是三十度。
大道上?的一排榕树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稀疏的光影从树梢间打落,不少行人都换上?了?清爽的夏日装扮,但仍然被这闷热从背后蒙出一层细密的汗。
余桑穿着酒红色的V领半袖衬衫,黑白格子百褶裙,肩上?挎着一个?棕色的小包,她走进云台阁时,门口的冷气迎面?而来,巨大的温差让她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云台阁是一家高?级茶馆会所?,有自己的会员群体,并不对外开放。两?个?前台小姐礼貌地向余桑确认着会员信息,得知是云隐房的客人后,心领神会地看了?彼此?一眼,其中一人走到她跟前,笑着做出迎宾的手势。
“请跟我来,里?边请。”
走廊两?侧均放着刷了?一层金漆的木制镂空屏风,雕花精巧细致,栩栩如生,或凤鸣朝阳,或双龙戏珠,都是些兆头吉祥如意的图案。
进房后,前台小姐朝余桑颔首一笑,安静地关门离去?。一个?穿着绛红色旗袍的背影正不紧不慢地端着茶杯,转过?头看到人来了?,连忙笑着起身。
“来了?啊?快过?来坐下吧。”
原来是秦柔湘,余桑淡定地笑着和?她点头,大方地落座,仿佛早就知道是她一样。
其实那?天在医院两?人打照面?,余桑就隐约感觉秦柔湘似乎有话想和?她说,因为职业的关系,她已经养成?了?察言观色的好习惯。
她暗自思忖,约她还能有什么好说的,怕不是为了?余不悔吧?
两?人寒暄了?两?句便陷入了?一阵静默,本就不是什么相熟的人,话再多自然也是有限,余桑喝了?两?口茶汤,决定开门见山。
“余太太,我和?不悔只是朋友关系,他?把我当作姐姐,有什么事也愿意和?我分享,我也很乐意有他?这么个?弟弟……但我没有半点觊觎之心,这点希望您能知悉。”
秦柔湘愣了?愣,倒是没有料到余桑会这么直接,她把手里?的茶碗放在一旁的瓷碟上?,双手搭上?膝盖,笑着点点头。
“我并没有误会你和?不悔有什么,况且你正和?小程这么优秀的人交往,又怎会看上?我们那?个?傻愣的孩子呢?”
抛开一切来说,她也不是余不悔喜欢的类型,这点秦柔湘作为当妈的,还是有点认知的。
这下余桑便困惑了?,既然如此?把她叫来是为了?什么呢?秦柔湘突然起身,坐到她身旁,握住那?只纤细滑腻的手。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仔细听好了?。”秦柔湘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换上?一脸庄重,“其实按照辈分来说,你应该要叫我一声……小妈。”
此?刻余不悔正小跑地进云台阁,他?从韩田那?听说秦柔湘约了?余桑在这见面?,暗想不好,以他?妈以往干涉他?交友的态度来看,这一次肯定也是误以为他?交友不慎。
一想到这里?,余不悔都快烦死了?,好歹他?也快二十岁了?,又不是还没成?年的小屁孩,秦柔湘还总是这么管着他?,美曰其名帮他?把关,其实就是操控,真叫人闹心。
他?跑到包间门外,刚想推门进去?,细微的对话声细细碎碎地传进他?的耳里?。
余桑茫然地看着秦柔湘的发髻,只听她继续说:“你还记得你父亲吗?我是他?的现任妻子。”
“不悔是你弟弟,所?以我才?说你和?他?不可能有什么,姐弟之间亲昵一些也是正常的。我没有跟不悔透露过?半个?字,他?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但你们还是相遇了?,血缘果然很奇妙。”
余桑那?难以置信的表情被秦柔湘尽收眼底,她给小姑娘加了?点茶,“不悔从小就被他?爸爸惯坏了?,毕竟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矜贵些也是正常的……你做姐姐的,日后他?要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得让你多指点一二。”
房中央挂着的吊灯倒影在杯中淡绿色的茶汤之中,余桑低头看了?一眼,晃得她脑子一片空白。
空调的温度骤然下降,她浑身上?下发冷,仿佛被人关进了?冰窟窿里?,自救不得。她暗暗深吸一口气,强忍痛意,语气生硬,“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秦柔湘见状,连忙握紧她的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有空回家看看你爸,这些年他?也没少提起你……”
那?句“他?很想你”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余桑便不留痕迹地抽出手,突然起身,冷漠地敛下眼睑,“我先回去?了?,余太太,谢谢您的茶。”
她嘴唇发白,强打精神,此?刻她什么都不想知道,只想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鬼地方。余桑一把打开推拉门,和?门外的余不悔四目相对,少年错愕愧疚的表情撞入她的眼里?。
一时之间茶室里?静默无声,四周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余不悔试探地喊了?一声:“姐姐……”
余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只默然地转身快步离开了?。
她边走边想,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出来。
她只知道父亲在外面?重新成?了?家也有了?孩子,但从来不知道他?的生意做得那?么大,新越竟然是他?一手创办的,他?有空经营事业,经营自己的新家庭,有空陪伴自己的小儿子,却可以这么多年都对她不闻不问。
而秦柔湘那?故作的体贴关心,分明就是给她添堵而已,真是讽刺。
她越想越气,只觉得恶心不已。
程述宇刚查完房,正给身后的几个?实习生讲要领,结果一转头便看见那?个?跌坐在椅子上?的女孩。
她冷着一张脸,怔怔地坐在角落,身子大半陷进了?昏暗之中,就像个?被遗弃的精致布偶。程述宇心里?发紧,连忙上?去?抱住她,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的背脊。
他?的女孩何曾像此?刻这般落魄?
程述宇蹲下身,捧起她的脸,那?温热的眼泪淌下,落到手臂上?,把他?的心都要烫出一个?窟窿来。
“是跑新闻不顺利吗?”
余桑摇了?摇头,程述宇坐到她身旁。
“那?是不是报社里?有人欺负你了??”
余桑看着程述宇一脸严肃,仿佛煞有其事,那?紧张的模样让她心头涌上?一丝温暖。
她伸手一点点地抚平他?紧锁的眉头,程述宇把那?纤细握在手心里?,拿出手机,“我给任姐打电话。”
他?就不信欺负人还有道理了?。
“不是社里?的事。”余桑把脸颊埋进他?的宽阔厚实的胸膛里?,贪婪地闻着那?上?面?淡淡的消毒药水味,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就像是安神曲,她整个?人渐渐平静下来,疲惫也随之而来。
程述宇还想问她什么,但不一时余桑便在他?怀里?熟睡过?去?,那?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睫毛上?还带着些许湿润,嘴唇下撇着,连睡着了?都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静静地看着这张脆弱的脸,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周末余桑在家昏睡了?整整一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女孩站在马路边,一个?男人走到她面?前,笑着摸摸她的头,告诉她要乖乖等他?回来。
而转眼间,那?人便牵着一个?女人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女孩在后面?哭着喊着跑向他?,却怎么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渐渐没了?踪影。
她大汗淋漓地从床上?惊醒坐起,双手无意识地向前伸着,天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了?进来,照在她的手上?,细小的尘埃在她手心的光圈飞舞,慢慢地又消失不见。
三天后,晚报联合A市电视台在星月直播平台上?进行的专访如期举行。
采访直播专访实际上?就相当于茶话会一般的聊天模式,主持人既要调动与被采访人的采访情绪,又要保证被采访人说的内容不偏离正题,这需要有一个?全?局的把控。
直播间安排了?两?名主持人进行采访,晚报这边派的是欧恒,谢小妍则代表电视台出镜。然而眼看就要到开播时间了?,欧恒却依旧不见踪影。
任意给人打了?无数次电话,却依旧没有接通,不由得有些着急,拿着手机来回踱步,“到底去?哪了??你们有谁见过?他??”
李志立摇摇头,伸出手数着手指,“各部门办公室,花园,食堂,连厕所?我都和?薛凯捞了?一遍,能找的都找过?了?,根本不见人啊。”
陈果刚和?现场工作人员对完流程,着急忙慌地小跑过?来,“谢小妍那?边说要对一下主持稿了?,人还没找到吗?”
李志立耸着肩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尽力了?。
直播间的布置已经完成?,@雷声振振团队也到达化妆间,薛凯这才?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开口:“欧副主编的太太打电话来……说他?今早突然身体不适去?看急诊了?,现在在医院挂水,来不了?了?,让我们这边想办法找个?人替上?。”
突发状况确实也是有的,但以往都还有充裕的时间去?处理应对,眼下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开播,偏偏这种情况又不是随便找个?人上?就可以解决的。
“又要有丰富的人物专访经验,又要有处事不惊的应变能力,我们这些人要么就是能写?不能说,要么就是能说不能写?……主编,看来要您亲自出马了?。”
任意摇了?摇头,含恨地在一旁说风凉话的李志立头上?敲了?一记,平时让他?们多练多写?就是为了?培养综合型人才?应对不时之需,这下好了?,这一个?个?的等着回去?集体扣鸡腿吧!
余桑正坐在一旁专注撰稿,小姑娘这几天都正处低气压,话也少了?一些,任意望向她,眼前顿时一亮。
慌什么?
这不还有一张底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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