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山的雨下了?一天?一夜,没有停歇,由于断电断信号,山里没有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络,顷刻间?恍如遗世独立。
开不了?空调的民?宿既潮湿又闷热,不少蚊子围在桌子底下打?转,痒得人心烦,老板索性把大门打?开通风,夹着雨的大风瞬间?刮了?进来,吹得门窗呼啦作响,沁人心脾的凉意迎面而来,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原本计划就是这天?回程的,但眼下这种情况也走?不了?。众人见待在房间?里无所事?事?,纷纷在群里提议在大堂集合聊天?解解闷,刚开始时大家还有说有笑,嬉笑着说很快就能?回去,但几声惊天?动地的闷雷响过后?,谁也不敢再说话了?。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死寂,每个人看起来都各怀心事?,利阿达扯了?扯余桑的衣角,犹豫着开口?:“阿奈,这里好?黑,我想回家……”
“等雨停了?就可以回去了?,再等等好?吗?”余桑摸了?摸他的头。
她的话并?没有成功给予男孩安慰,反而让他更焦虑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是……我真的好?害怕,万一我们一直在这里怎么办啊?”
气氛一下子压抑到冰点,人们的心随着各自的沉默而沉没,紧绷着的心弦颤抖着,眼看就要断掉。
利阿达小声啜泣着,终于有人忍不住,竭斯底里地喊了?出来:“哭什么哭!哭你妈呢!吵死了?,我们还没死呢!”
男孩委屈极了?,顿时放声大哭,高个子的男人更加来气,起身就要冲上来,在场的人连忙把他摁在桌上。
余桑把被吓坏的孩子抱进怀里,不满地皱着眉头,斥责他:“你想做什么?对着一个孩子撒气还算什么男人?!”
“我不是男人!我快连人都不是了?!”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脸色苍白,嘴里的唾沫随着他说话四溅着,“我没有你这么高尚,我只是个有情绪的普通人!我老婆上个月才生了?孩子,我儿子还没满月,如果?我们一直困在这里,如果?我死在这里,他们怎么办,啊?!”
这番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几个人纷纷撒手,男人疲惫地趴在桌上,眼眶红了?一片。
负面情绪的穿透力足以破壁,就像波涛汹涌的山洪,这么一闹,整个民?宿顿时被一阵凄风惨雨所覆盖。
电视台的几个男人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商报》的两个女记者忍不住抱着彼此哭了?出来,周飘雪倒是还算淡定,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没有说话。
黑泽叹了?口?气,显然对之后?会发生的事?有些惧怕,他把目光投向了?左手边的余桑。
黑暗里,她的双眸透着亮光,眼神里没有一丝的慌乱与紧张,从容得仿佛被困人员里根本没有她。
他一怔,用只有余桑才能?听得见的声音问:“你不害怕吗?”
“怕啊,怎么不怕。”
“那你还看起来这么淡定,装的啊?”
余桑一下下地拍着利阿达的背脊,小家伙已经累得睡着了?,他的眼角还挂着泪,嘴巴半张着,看起来像是一条准备吐泡泡的小鱼,她把身上的冲锋衣脱了?下来,盖到利阿达身上。
“对啊,装的呀,有句话叫‘即使危险迫在眉睫,我也要装作从容奔赴’。”
黑泽:……
这还真不愧是任意的得意门生,脑回路就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他心想,难道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天?快亮的时候,大雨已经转为中雨,但此刻的山路已经成为一片汪洋大海,山体滑坡直接升级为泥石流,水位慢慢涨高,由于他们民?宿处于高处,一时之间?还不至于被冲垮淹没,短时间?来看还是安全的。
但在他们左下方的民?宿就没那么好?运了?,地处低洼本来就处于劣势,加上为了?吸引游客,不少房屋都用木头建造,几下功夫就土崩瓦解。
混合着泥沙的黄色巨流像是一头会吃人猛兽,张牙舞爪地,霎那之间?就把所有房舍吞没。
屋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漂了?出来,在高处往下看就像是一只只脆弱无助的蝼蚁,他们死死地抱着一根即将被冲断的树桩,但还是抵不过巨大的冲击力,逐渐脱力,慢慢地松开了?手。
树桩上原本围了?一圈人,现在只剩下两个,众人看着被冲下山的几个人,忍不住发出嗟叹惊叫,女生们捂住眼睛不愿再看下去,因为实在是太残忍了?。
在所有的□□面前,人类的挣扎不过是蜉蝣撼树。
根本斗不过。
利阿达探出头来,指着下面幸存的两人,哭出了?声:“那两个人……是延老师和我阿奈!”
余桑抬眼望去,下面确实是一男一女,女孩身上套了?一件橙色的救生衣,而延罗身上什么衣物都没有,光着膀子的样子很是狼狈。
利阿达咬了?咬牙,顺着山坡滑了?下去。
他是山里人,爬山涉水都是家常便?饭,尽管此刻山路泥泞难行,但他下山的本事?还是有的,才几下的功夫,他就已经奔到了?半山腰。
“阿奈!阿奈!延老师!延老师!”
两人已经快撑不住,奄奄一息地看了?他一眼,利柚子睁开眼,发现来人竟是自己弟弟,连忙强打?精神地冲他喊:“利阿达?快走?,别在这里逗留……”
“利阿达,快离开这里!”延罗附和道。
天?已亮透,原本还模糊不清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延罗把头仰高,一眼就看到山上那个一脸担忧的姑娘,中气十足地大喊:“余桑!快把这小子带走?!快啊!”
黑泽大惊失色,连忙拉住她的胳膊,死命地要把人拽回来。
他猩红了?眼,大吼道:“要救人也要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去救啊,下面的山土已经松动了?,你现在下去就是送死!你懂不懂啊?”
余桑的眼睛也红了?,她苦笑着点头,“这些我都知道。”
“那你他妈的就别去!”
“黑泽,你记不记得我们准备出发的时候,师父说了?什么?”
黑泽愣住,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跳跃太快,他脑子有点跟不上,“……什么?”
余桑趁他分神,连忙挣开他的手,径直顺势往下滑,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来到利阿达身旁,黑泽暴怒地大喊:“你诓我呢你!你他妈快上来啊!快上来!”
雨势渐渐小了?起来,但洪流依旧奔流不息,余桑和利阿达在山坡上捡了?一大根粗树枝,费力地把靠近岸边的利柚子拉了?上来,延罗笑眯眯地看着因重心不稳倒在岸边的三人,忍不住吐槽:“你们还是锻炼太少了?,看看我,稳如磐石啊。”
余桑看着一脸自在的延罗,除了?光着的膀子上有几道擦伤以外,似乎就跟没事?人一样,她感到不可思议,“你还好?吗?”
“好?着呢,我有特?殊能?力。”他挤挤眼,笑着答道。
利柚子回头看了?一眼,脱力地喘着气,她突然拉着余桑的手,气若游丝,“……延老师他已经……快到极限了?……快救他……”
延罗静静地放开了?一只手,水流顺着伸展的手臂涌动着,仿佛此刻他化身成一个弄潮儿。
余桑心中一惊,好?像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连声叫道:“我们马上就拉你过来!”
“不了?。”延罗笑得一脸温柔,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满足与快乐,“你们活着就好?。”
孩子们活着就好?。
救他时间?根本来不及,他要把生的机会留给更多的人。
延罗松开手,顷刻间?便?消失在洪流之中。
……
这些年余桑去过很多地方,生老病死也没少看见,然而当一条如此鲜活灵气的生命,以这么悲壮的方式在眼前消失时,她依旧还是止不住地悲从中来。
脚下的山土已经塌陷了?大半,再不走?就要被卷入洪流之中,她强忍眼泪,咬着牙,拉着哭天?抢地的两人往山上走?。
黑泽和周飘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条大粗麻绳,众人合力把三人拉上去,两个孩子先上,余桑垫后?。
走?到一半的时候,余桑突然觉得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劲,她看了?一眼脚下,浑浊的泥沙水流正掀起白色的浪花,只要打?滑走?错一步,她就可能?命丧于此。
余桑感觉身体慢慢地轻盈起来,周飘雪的声音很尖,带着点哽咽,像唱戏一样,“余桑你坚持下去啊,半途而废可不像你!”
她也不想半途而废,但眼皮越来越沉,就像绑了?一个沙包,余桑一忍再忍,还是闭上眼睛。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周围都是黑暗,她被温暖包围,先是有着急的呼喊声传来,然后?是零零碎碎的哭声,最后?是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慌乱,跟她说:
“别怕,有我。”
颠簸到让人犯晕的救护车里,程述宇握紧虚弱姑娘的手,她因高烧引起肺炎,被救上来后?一直在说胡话,喂下抗生素后?瞬间?平静,此刻正昏昏欲睡。
原来就在小寒山信号中断的那天?,外面一直试图和山里的人取得联络,在得知泥石流袭击了?整个村落时,各省各市都积极组织团队进山抢险救灾,当天?话题#小寒山泥石流#还上了?热搜第一。
醒来的时候,余桑发现自己正躺在床里,入目皆是刷得亮白的墙壁,她茫茫地环顾四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拿着热水壶的周飘雪走?了?进来,看见发呆的余桑,放下手里的东西就欣喜地扑过来:“你醒了?啊,好?些没有啊?你知道吗,你已经昏迷两天?了?。”
余桑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干疼得厉害,她指了?指喉咙摆摆手,拿过手机打?了?一行字:我们现在在哪里?
周飘雪说:“我们还没出山,这是山里临时搭的铁皮医疗站,全国各地好?多医疗团队都来了?,至少小命还是保住啦。”
这么一来,伤亡情况就得到控制了?,余桑叹了?一口?气,又问:其他人现在怎么样了??
“除了?你以外,我们所有记者都没事?,有些人都跟着救护车回去了?,有些就留下来跟踪报道险情,毕竟这也是很好?的新闻素材嘛。”她给余桑倒了?杯水,敦促她喝下去,“那对寒族姐弟回家了?,听说他们的老爸在抢险时被塌下来的房梁压断了?腿,现在还在抢救呢。”
真是祸不单行,余桑心情复杂,握着水杯的手微微颤抖,她垂下眼帘,喝了?一口?,径直被烫到了?舌头。
“你别操心别人了?,照顾好?你自己吧。”
周飘雪突然拉过她的手,笑得一脸猥琐。
“想不想见见你的医生男朋友啊?”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是全文来说最沉重的一章。
其实我是怀着相对沉重的心情去写的,这两年没少看到抢险救灾的新闻,尤其是山洪滑坡泥石流灾害。
希望大家都多多爱护环境,保护大自然,尽可能地减少□□的发生。
地球村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去爱护,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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