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小棉身体紧紧贴着墙壁,她头低着,几缕青丝垂下掩住她的眉眼,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慕前辈,”章织锦在去往讲桌的路上停下脚,向着门口挥挥手,“慕前辈,小棉之前来过了。”
说完话,章织锦一挥手,食指指向桌上的那个纸包,“看她的早餐还在那里。”
“她刚刚应当只是去茅房了。”
章织锦说完这句话,觉得有些心虚,眼神悄悄向祁星阑那边飘去。
章织锦有些担心——
那个新来的杂役,会不会揭穿我?毕竟那个杂役绷着一张严肃脸,看起来很死板的样子。
祁星阑眼睑微微垂下,纤长睫羽簌簌颤动着,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并没揭露章织锦刚刚所说的谎言,对这一点不置言语。
当她再度睁眼时看向章织锦的眼眸亮亮的,甚至还冲着章织锦点了点头。
“这人倒算是有点义气,”祁星阑这样想,“而且有上进心,喜欢修习和读书。”
祁星阑早已在这人说出“会耽误我读书”时,便戴上了有色眼镜,在章织锦为避免同门受罚而发声时,对这个后辈的欣赏更近一层。
她在心中得出与燕逐月一致的结论:“小章是个可塑之才。”
章织锦瞥到那个杂役刚才在瞧她,而且那人还点了点头,眸子里亮亮的,流露着极为极其诡异的光。
章织锦顿时心神一震。
——这个新杂役在得意什么?她是不是以为自己抓着我把柄了?
章织锦觉得这样很不妙,她试图拉祁星阑下水,“这位新来的同门也可以作证。”
祁星阑点点头:“我的确可以作证…”
“她的确来迟了。”祁星阑淡淡地说。
的确,祁星阑很欣赏小章,但祁星阑基本不说谎。
祁星阑所说过唯一的谎言……让她至今良心难安。
“罚抄兵法,”慕柳绿侧着头望向贴墙站着的俞小棉,“从第一卷,抄到宋堂主上次讲到的第三卷。”
俞小棉头埋得更低了,垂着的长发随着她消瘦的肩头微微颤抖着,感觉她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了。
章织锦倏然觉得有些慌乱,看着贴着墙角站着的她,那个有些脆弱苍白的身影,心中莫名的酸楚——
“她前生救过我,从头来过,我也想护着她。”
“这是我欠她的,”章织锦这样想着,“这一次,我们至少能做朋友。”
章织锦没有犹豫,“我替她抄。”
“不用抢,”慕柳绿转过头去,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你也有份。”
“章织锦,你抄两份。”
慕柳绿的语气瞬时变得枯燥了起来,她伸出一根手指冲着他们轻轻点着,“修习最忌焦躁,忌心不诚。”
祁星阑心神一震,觉得有点不适,她想起前世,那些年被高中班主任支配的恐惧。
慕柳绿停顿了片刻,“你们上点心吧。”
垂着头的俞小棉突然扬起脸,她从清晨起床到现在亦没用过餐,饿得前心贴着后背,头也跟着有些发懵,声音微弱又带着疑惑:“点心?”
祁星阑面无表情:……看把孩子饿得。
章织锦发出“吭哧”声,但她及时捂住了嘴,差一点就笑出了声。
其他门生:……
慕柳绿单手扶额,觉得头部隐隐发疼,轻咳一声,冲着仍在原地杵着的俞小棉挥了挥手,然后走进屋中,淡声道:“先各归各位。”
俞小棉轻手轻脚回到她的座位,看到桌面那只纸包,眼神一滞,动作也跟着慢了半拍,嘴角有轻微的上扬,然后将那只纸包取下悄悄藏到桌案下方。
章织锦仍在自己的矮桌和祁星阑的位置之间停留着,她眉头仍旧是紧紧锁着,单手指着祁星阑,转过脸去对慕柳绿说:“慕前辈,她……”
“这位是祁星阑,是新来的道师,这节兵法,由她来上。”慕柳绿素手一挥,手掌挥向祁星阑的方向,为众人解释,“宋堂主今日有事。”
章织锦停在半空中的手臂突然僵硬了,整个人就像凝固了一般。
祁星阑?这名字好生耳熟。
章织锦:(╯▽╰)怎么感觉和祁星星好像!和《灵崖山首徒的稳健征途》的主角撞名字了吗??
章织锦的声音变得干巴巴的,像一块被风干了半年的旧抹布,又干又硬:“这位前辈…”
她意识到,这名圣女的新杂役,可能并不简单。
章织锦有些疑惑,不禁询问出声:“当真只是……?”
祁星阑淡声回答:“我只是圣女的杂役罢了。”
章织锦眉头微挑,表面上毫无起伏,心中却是惊起波澜万千——震惊!!普通的杂役就可以顶替宋堂主?婆娑门果然藏龙卧虎!
看来她的确来了一个非凡的山门……
章织锦仍有些不服气,自打遇到祁星阑开始,便觉得看这名杂役让她有些许不适,但这种不适,绝不是因为这名杂役要拍俞小棉的肩头。
章织锦微微低头,向着祁星阑抱了抱拳,然后有些不甘地回到自己的位置:“那便请前辈多多指教。”
祁星阑冲章织锦点了点头,挥了挥木尺一拍桌案,示意众人她要开始表演了。
与平日里不同,虽为灵崖山首徒,经常提点自己的师弟们,如此正式地做在原本应当是师尊才能坐的位置,却是第一次。
祁星阑巴拉巴拉在堂上讲了一通。
但是这些知识,对于这群门生来说,不是她们这个年纪所能承受的枯燥,乏味到人心神发倦,眼皮打颤。
俞小棉:我啥时候能吃一口啊?这可是章织锦买给我的……
右侧墙角的弟子拿出她压在兵书下面的小本本,抽出毛笔开始画小人:我要开始作画了。
其余弟子:……我们今天中午吃点啥
俞小棉饿得心慌慌,伸手探到藏好的纸包上,用手指捏住一个饼,稍稍用力掰下个边角,抬头望了望祁星阑的方向,然后悄悄塞到嘴里。
祁星阑在抬眼时其实已然看见了,却没有打断俞小棉,只是默默将眼神收回,回到桌案的书卷上,觉得这人鬼鬼祟祟的样子,像极了以前上学时某些偷吃零嘴的同学。
章织锦突然伸直手臂,她的声音有些大,在原本死一般沉寂困乏的堂下众门生间炸开:“祁前辈!”
俞小棉身体剧烈颤动了几下,捂着嘴连着咳了几声,她微蹙着眉看向章织锦——
差点给她噎死了。
“祁前辈,何为正?何为邪?”章织锦收起手中的笔,站起身子开始发问,她来到这个山门,才知道此处正是被凡世所称的魔教——婆娑门。
但章织锦并不后悔,不似前世那般被费家拖累死个不明不白,她就毫无怨言。
更何况,这里又有她想见的那个人。
但入了“魔教”,的确是章织锦的一个心结。
章织锦:“修正道者为正?修魔功者为邪?”
章织锦继续问:“有书云,正邪不两立,邪不压正,这个问题祁前辈如何看?”
章织锦的这个问题很烫嘴,很致命。
许多道视线投射过来,门生们纷纷精神了,一双双困倦的眼睛再一次瞪圆了,她们多是被宋明用各种方式给诓进来的。
这些人很清楚,外面那些正道修士是怎样称呼婆娑门的——十恶不赦的“魔教”,背负“万人血祭”的邪.教残骸。
这个问题,也曾困扰祁星阑许久,在她尚未熟悉燕逐月时,耳濡目染,也将巫蛊、活尸、御鬼这些修行者视为歪门邪道,至阴至邪。
燕逐月彻底让她改观。
祁星阑想起以往在藏经阁里,整理书卷时,也有相关的记载。
许多年前,也曾有修魔功修鬼道的大能,在修界漫长的历史中昙花一现。
祁星阑突然有些希冀,能够看到燕逐月为自身正名的那一天。
突然对这群被燕逐月藏在峡谷中的“私军”预备役感兴趣了,祁星阑单手握住书卷,站起身子离开了桌案,走下堂去,走到她们身边去。
“魔功也好,正道也罢,修习没有贵贱正邪之分。”祁星阑眼眸灿灿,有些期待地看向这些莘莘学子,她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却很坚定,
“心系大道者,悲悯天下者为正,心术不正,为祸苍生者为邪。”
墙角用小本本画画的一名黄衫少女停下画笔,出声询问:“若是遇到心术不正,又是御鬼御尸的大能,我们怎么做?”
章织锦轻微点头,一边思索一边认真地回答:“应当寻个有山坡流水和丛林的地方…”
“那是风水宝地,你们可以自掘坟墓等死了。”
章织锦勾起唇嘲讽地笑着:你们现在…实在太弱了。
祁星阑点点头,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沉重,“所以你们要好生修习功法,才能强化自身。”
虽然心里还是莫名厌恶祁星阑,但她所说的这些话,却让章织锦觉得有些道理。
章织锦眼眸微垂,轻轻抿着嘴唇,如果前世她再强大一些,俞小棉当时也不会在她眼前那样惨死。
霜白利刃贯穿胸腔,俞小棉被挂在那把剑刃之上,似一只被捅破的纸娃娃,苍白而脆弱。
血液殷红,剑芒刺目,章织锦永生永世不会忘记那人所用的剑招,和那人灵剑的花纹。
俞小棉胸膛里飞出的血是热的,是滚烫的,溅到章织锦目眦欲裂的眼珠里,染红了眼白,烫得她眼眸瞬间发酸,湿热的液体从眼眶满溢而出。
那一瞬,比章织锦自己被穿心而过时,更让她心痛,痛得发酸。
这是章织锦厌恶祁星阑的另一个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前世:
小章:我超级讨厌那个新来的小妾,天天在那里装娇弱!
小俞眼尾泛红,像只软弱无力的垂耳兔:QAQ,嘤嘤嘤。
小章:卧槽,可爱,想.日!
小俞立即停止哭泣:不…你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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