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二人抬起头来,四张脸面面相觑,四道不同的视线迷茫地交汇在一起。
站在房门外的两人,动作凝固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俞小棉趴在桌案上,燕逐月站在桌子的另一边微微弯着腰,两人之间的桌案上,卧着一只肥肥的大橘猫,正翘着一条小短腿,弯着头伸着小舌头一下下舔着自己的屁.屁。
听到门外的动静,猫耳竖立起来,猫头耸动了两下,放下翘着的那条腿,大橘猫前爪落在桌面上,高高翘着圆滚滚的猫屁.股,长长的猫尾缓缓摇了两下,身体呈流线型向前舒展着,十分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它一跃而起,从桌案跳到地面,后爪施力,弹珠般直接窜出了窗户。
俞小棉想要拦下它,那橘猫肥胖却灵活得很,她扑了个空,落寞的站立在窗前,凝望着猫咪远去的身影,“小野猫…”
“逃跑了。”俞小棉的声音很失落。
燕逐月直起身子,侧过脸去,凌厉至极的目光向门外扫视过去:“你们干嘛?”
觉得自己败了别人的雅兴,闯出了让猫咪逃走的惊天罪行,章织锦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我…我们…”
祁星阑向前走了几步,进到房间里,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我们觉得这房间分配得有些不妥…”
在这样下去,小章产生心理问题,就要焦虑了,连祁星阑自己,都有些神情紧张。
“当初是你分配的房间,”燕逐月有些吃惊,轻微挑了挑眉,手指轻轻点在手臂上,看向祁星阑的目光有几分嘲讽,“现在又觉得不妥了?”
祁星阑点点头:“是我考虑不周。”
“身为杂役,却不与你住在同一间房,你还有旧伤,若是没换好药,”祁星阑顿了顿,单手抚上心口,做捧心痛惜状,漆黑的眼眸凝视着燕逐月,
“痛在你肩头,却伤在我心底。”
燕逐月眼角抽动了一下:“闭嘴!”
“你想住哪,没人拦你。”
俞小棉单手捧着腮帮子,嘴角轻微向下撇去:……牙突然好酸。
章织锦头向前伸去,脖子伸得又长又直,一脸不知所措,头顶冒着一行问号——怎么回事?那个经常循循善诱,对弟子们耳提面命,修为深不可测的祁前辈呢??
那个把她按在地上摩擦的高深道师呢?!私底下就是这幅模样么?!
章织锦脆弱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她咳了两声:“前…前辈,我们不是要去吃饭吗?”
“还吃什么吃?”燕逐月冷着脸轻哼一声,绕到众人身后,背对着她们在木椅上坐下,“我不吃了!”
燕逐月:“没胃口。”
——气都气饱了!
*
几人饭刚吃到一半,还剩下一道汤没有是上齐,祁星阑突然放下碗筷,面露难色地说:“你们可否…”
祁星阑停下话,有些犹豫这下面的话当讲不当讲。
章织锦:“祁前辈请说。”
“能否借我些钱”祁星阑有些尴尬,她的衣物被燕逐月扣下来了,现在身上连一分钱也没有,“我想去街上买些东西。”
“自然可以,”章织锦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那钱袋用金色丝线绣着牡丹,极尽奢华糜烂和烂俗品味,她扯开抽绳,钱袋一打开,里面透着阵阵金色的光芒。
章织锦从其中取出一颗拳头大小的金色灵石,给祁星阑递了过去,财大气粗地说:“祁前辈不必还了,我这里还有很多。”
自然还有很多,章织锦家里是纳税大户,她逃婚之前,可是做出了万全的准备,把所有能看得到的摸得着的带的上的都带上,然后全数变卖了,分成很多份藏了起来。
现在的章织锦是行走的灵石提款机。
祁星阑推了推手,将那块金色灵石又推还给章织锦:“不用那么多。”
章织锦将那块金色灵石放了回去,又扒了一会,从里面翻出一块半个拳头大小的金色灵石。祁星阑又摆摆手:“还是太多了。”
……
几次推拒之后,祁星阑的手都不知道挥了多少次,章织锦将钱袋翻了个底朝天,才翻出一块小一些的银色灵石,给祁星阑递了过去。
祁星阑接过银色灵石,轻轻点了点头——有钱人的快乐她真的想象不到啊!
天下的剑修一般穷,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祁星阑带上钱,提前离开了餐桌。
祁星阑心里揣着事,也没有太多胃口,方才就想着燕逐月还饿着,总不能放任她不吃东西。
又不是那种辟谷修行的苦行僧……
祁星阑去街道上逛了一阵,集市的尽头已经用石灰粉画好了一个个方框,是明日庙会时各个商家的席位。
“或许明日还可以给她买件东西,偿还她为我修补发带的人情。”
此时天色已晚,许多商铺已经收摊了,祁星阑在一个扛着插满糖葫芦的木靶的大爷那里,买了只糖葫芦,又买了板栗酥饼、松子糖,还有半只烧鸡。
都是燕逐月喜欢的那种甜甜的口味。
祁星阑带着这些东西回到了客栈。
木门是锁着的,祁星阑用俞小棉之前打开的钥匙开了锁,却仍是推不开门。
应该是被人用什么阵法,隔绝了门内和门外。
“燕姑娘,”祁星阑扣了扣门,轻声在门外问道,“可以进去吗?”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木门“咔嚓”一声,开启一条门缝。
推开木门,迎面是氤氲的水雾。
耳边是轻微的水流声。
祁星阑一下便懂了,为何刚刚燕逐月要堵着门?
原来燕逐月是在洗澡啊…
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案上,转过身去,犹豫着是否要从房间里退出去。
“咔嚓——”无风无外力,木门凭空关上。
看来燕逐月是要见她。
祁星阑硬着头皮,向屋内走过去。
烛火微晃,在一扇屏风上染出淡黄色的光晕,那屏风是薄薄的纸屏风,绕着浴桶一圈,恰好能将浴桶与外面隔离开来。
纸屏风的底部用淡墨绘出远山重叠的图样,水墨画一直蔓延到浴桶高的位置。
而再上面一些,便是空白一片,恰好能勾勒出屏风之后,浴桶之中的那个人的黑色剪影。
那剪影曼妙玲珑,能看清的上半身的轮廓,她长发半挽着,几缕散着的青丝之下是修长的脖颈,流畅的肩颈线条,瘦削的肩膀轻轻倚靠在浴桶边缘。
“祁星阑,你过来一些。”燕逐月的声音有些哑。
燕逐月从浴桶之中抽出手臂,纤细的臂弯搭到浴桶之外,手指抵靠在木桶的边缘,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你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越是靠近,越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甜香味,那种昙花盛放时清清冷冷的甜香,是燕逐月的信息素,一丝一缕飘进她的鼻尖,占领了她的嗅觉。
祁星阑足底轻轻蹭着地面,用蜗牛般的速度,一点一点挪了过去,此时此刻觉得有些难为情,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来,烫得她耳根发热。
为什么要在沐浴的时候,隔着一张纸屏风和别人说话?为何不对她避嫌?
想到一纸屏风内,是美人不着片缕,温泉水滑洗凝脂。
忽然觉得有些燥.热,祁星阑也不清楚,为何自己会如此羞涩,明明同样是女人,那具身体的构造,她再熟悉不过。
但是,这感觉却很不一样。
似乎被燕逐月有些微弱的嗓音挠过般,心头有些发痒,轻微的酥和微弱的麻,缓缓从心口溢到半个肩颈。
看着仅仅只有几步之遥的屏风,和屏风之上佳人玲珑的剪影。
莫名觉得口中发干,舌.根有些发涩,不受控制般的反应,吞咽下一口涎水。
祁星阑停下脚步,不敢再度靠近。
“愣着干嘛?”燕逐月的声音,被温水泡得软软的,不复刚才的戾气,幽幽地从屏风之后传了过来,空灵悦耳,但尾音有些干涩,
“你当真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你…”祁星阑是真的不知道她想让自己说什么,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你让我考虑一下。”
轻轻笑了一声,燕逐月微微仰着下巴,左右转了一下修长的脖颈,颈侧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是应该好好考虑考虑。”
燕逐月的话,一语双关。
考虑一下什么呢?
她对燕逐月的感情吗?
可她连燕逐月怎样看待自己的都不太清楚,燕逐月总是这样若即若离忽远忽近,让她捉摸不透。
“你总要有个交代。”燕逐月在浴桶中略略伸展着纤长的手臂,她的声音淡淡的。
祁星阑满脑子都是交待、交待、胶带……
对师门如何交待,对正道掌门如何交待,对燕逐月又如何交待。
她心乱如麻。
师门与正道想借助祁星阑,将燕逐月变成一具失去神志只听命于祁星阑的傀儡,从而轻而易举地铲除掉当年至阴至邪的教派尸陀林教的余孽婆娑门。
显然,祁星阑做不到。
这么一个美艳无双的姑娘,从许久之前,燕逐月这三个字在祁星阑心底就不再是一个“魔教圣女”的代号,不再是她面目可憎竞争小师弟的情敌,而是一个鲜活的曾经在她生命里出现过的人。
她舍不得燕逐月。
却不知道,自己这份舍不得,究竟是不是源于友情,若只是源于友情,又怎么会总是让她心神大乱,心猿意马?
祁星阑前世到今生,两个二十年,皆是茕茕孑立,形单影只,不曾尝过情爱,所以格外慎重,她知道自己可能是喜欢燕逐月的,不然也不会与燕逐月相交相识,更不会每一次都选择相信燕逐月,愿意为她沉冤昭雪。
但是是那种喜欢,祁星阑却不敢轻易言说,只能隐隐辨别出来,这种感情,与当初在灵崖山对苟胜那种感情很不相同。
潜意识里,祁星阑觉得,燕逐月是可以信赖,甚至是值得托付的那种人,而非单纯的对她有保护欲。
对于情史是一片空白的祁星阑,这种感情太过复杂和强烈,让她想要缩回壳里,选择暂时性的逃避。
片刻的恍神,很快被燕逐月的声音打破。
“你不是要替我换药吗?”
“还愣着做什么?”
淡黄色的光晕打在屏风上,勾勒出燕逐月的影子,她微微侧过头看向屏风的另一边,在等祁星阑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