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刺探敌情。”祁星阑低声回答,将一根食指竖在嘴唇前?轻轻比划了一下,示意她小声一些,别打草惊蛇。
茶楼里?坐着许多茶客,大多是些来消遣的闲人,一壶清茶,一碗瓜子,两碟小菜,一坐下就是半天。
祁星阑拉着燕逐月,在一张靠近窗户的木桌旁坐下,这个位置视角很好,向前?看恰好能看到说书先生和满座茶客,向右侧看去则恰好看到楼下的街道,和来来往往的过往行人。
台上站得是一名说书先生看起来干干瘦瘦,如同一块快要枯死的树皮。
那说书先生说话却中气十足,“啪”得一声拍响醒木,开始了他的表演。
祁星阑坐下听了一会,发现他说得不是本地的异闻,而?是…她自己。
说书先生正在讲得正是祁星阑跟着燕逐月“叛出”灵崖山的那一幕,当然是经过他艺术加工、篡改之后的故事?。
那说书先生只是凡世的庶民百姓,连修界都不曾踏足过,他对这桩风流韵事的见闻,不过来自于某些修界传到凡世的《修界日报》、《修界异闻录》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花边小册子。
本就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却为了博得茶客们的眼球,多赚茶位费和满堂喝彩,进行自行加工,越描越黑。
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燕逐月是蛊惑人心的魔教妖女,专程勾人心魂以引诱男修与她双修的人间尤.物,在设计谋与祁星阑一夜风流后,祁星阑的心魂都被勾走了…
台上之人振振有词,诉说着灵崖山首席弟子贪恋美色、杀人夺宝、彻底弃正道于不顾,成?为背叛修界正道的阴险小人。
他一口一个“妖女”,这两个字骂起来铿锵有力,听起来十分刺耳。
祁星阑不禁微微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悄悄观察燕逐月的反应。
燕逐月咬紧后牙床,脸色愈发苍白,淡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着,嫣红的嘴唇紧紧抿着,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轻抚在膝盖上的手,指节逐渐收紧,她纤细的手臂略微颤抖着,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之前?去婆娑门山下集市采购物资时,无意中报出燕逐月的名讳,便被那里的乡亲们塞了满怀的东西,燕逐月绝不是暴戾残忍、贪婪纵.欲、以色修道的媚修。
但那说书人骂得很难听,只要是个人被他那样称呼,心里?都会变得很难受。
一只骨肉匀称的手从膝盖上移开,缓缓摸到腰间那把漆黑狭长的刀柄上,燕逐月半着阖眼,纤长卷翘的睫羽微微颤动着,下颚微动,发出轻微的磨牙声。
祁星阑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臂向刀柄的方向伸过手去,那只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又细又长,手背似凉玉般细腻微寒,被祁星阑的手完完全全地覆盖住。
干燥的指根抵着对方凉滑的手背,祁星阑把燕逐月的手握得很紧。
“你不是妖女。”祁星阑的声音故意压得有点低沉,却很温暖。
燕逐月那只被握着的手轻颤了两下,温热的体温从对方的掌心传来,轻微的麻意在手腕内侧蔓延,筋骨微微发酥,紧攥在刀柄处的手,指节逐渐松开。
祁星阑的掌心,好暖。
“你想什么呢?”燕逐月侧过头看向她,她的声音微微发哑,似乎是有点委屈,“我只是…”
——我只是想吓唬他们罢了。
“我怎么可能…对一群毫无抵抗能力的凡人动手?”燕逐月急忙解释着,心中惴惴不安,有些苦涩和急躁。
原来那么多天的相处,原本以为是与祁星阑交过心的感情,可她还是不相信我,认为我像传闻中一样,是滥杀成?性的魔教妖女。
燕逐月的眼眶微微发酸。
“你绝不是妖女,”祁星阑看燕逐月如此着急,以为她是被那个不讲道理的说书人给骂得心中委屈,抓着燕逐月的手背轻轻摩挲了几下。
漆黑的眼眸深深望向燕逐月,祁星阑的表情很认真,她的声音像哄孩童般温柔,带着安抚的情绪:“你是圣女,是小仙女。”
燕逐月眨眨眼,她听过尊敬她的人喊她圣女,听过憎恶她的人喊她妖女、魔女,却独独只听过祁星阑喊过她“小仙女”。
燕逐月“吭哧”笑出了声,原本紧紧抿到有些发白的唇,现在恢复了嫣红的色泽,她笑得粲然,柔嫩殷红的唇下露出几颗洁白整齐的牙齿:“你可真有趣。”
有趣?
从未有人说过她有趣。
之前?苟胜也说过,其他师弟似乎都不是很喜欢她的表情和语气,他们一直都觉得祁星阑呆板无趣。
“他们都说我单板无趣…”祁星阑情绪突然又低落了一些,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那就是他们眼瞎,”燕逐月突然抬高了声音,眼底的笑意藏不住了,看向祁星阑的的那双琥珀色眼眸清澈透亮,有种少女的透明感,“我说你有趣便是有趣!”
祁星阑的手向上轻轻滑到她的纤细的手腕上握紧,她略微挑了下眉,:
“那我说你是小仙女就是小仙女。”
清清冷冷一本正经的灵崖山首席,少见地流露出从未在其他人面前展示过的,那种有点肆意又俏皮的少年脾性。
两人似乎小孩斗嘴般,音量都提高了不少,像是在吵架一般。
恰好台上的人说到一个爆点,满座茶客纷纷鼓掌喝彩,盖过了她们两人的话语。
“我们走罢。”燕逐月压低声音说,“我不想在这里?了,我们去别处打听消息吧。”
“不走,”祁星阑罕见地没有直接顺从她的建议,流露出一丝丝隐藏在骨子里?倔强,
“我不愿他再?那样骂你。”
听到祁星阑居然为她不平,燕逐月心中欣然,她脸侧发烫,被祁星阑紧紧攥着的手腕变得微酥,有些发痒。
燕逐月心神一颤,垂下眼将自己的手从祁星阑的掌心下抽离出来:“不是也骂你了吗?”
“可你分明不是那样的人,”祁星阑微微摇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是非不分,妄下结论,这样实在是…”
这时一个女声在台下不远处的一张木桌旁响起,语速极快地打断了说书人的表演:“空口无凭,你凭什么这样说!”
那女子身穿浅蓝色道袍,背负一把七弦琴,显然也是一个修界中人,她伸手指向台上说书人的脸,一张秀气的脸因为悲愤而有点扭曲,似乎被被说书人所讲的故事?给气到了,两条柳叶眉皱缩在一起:
“你是凭空想象,凭空捏造!”
“有证据吗你?”
台下坐着的茶客们纷纷“哦”了一声,有人抓把嗑瓜子开嗑,有人拿过果盘开始啃瓜,有人急忙给自己添茶水,大家纷纷摆出一副“看戏”的神情。
祁星阑见过这位女子,是之前?在福来客栈里?见过的蓝衣女修,原来这人是个琴修,看她瑶琴上的花纹,应该是天音阁的弟子。
“我说的故事?字字属实,”说书人抬眼望向那名蓝衣女修,他眉头微挑,懒洋洋的语气里?有点得意,“不曾有虚。”
“不曾有虚?”蓝衣女修微微眯眼,重复了一遍说书人的话,她的声音突然发狠,“打肿你的脸!”
蓝衣女修取下她背负的瑶琴,像个护崽子的母鸡般勇猛,似乎不借助任何灵力,要用赤手空拳,与这位庶民百姓公平公正地打一架。
“证据我有,”祁星阑突然站起身,朝那位蓝衣女修略微颔首,“姑娘莫要冲动。”
蓝衣女修看向祁星阑的位置,一双泛着盈盈水光的杏眼瞪得溜圆,嘴巴几乎要张成?O形:“祁…”
祁星阑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自己唇前?,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蓝衣女修保密。
蓝衣女修连忙捂嘴,将没有发出来的音节生生吞了下去。
“祁…不是…其他的不用多说,快把证据甩到这人脸上。”蓝衣女修又将七弦琴背回身后,在胸前攥紧双拳,看架势是想要与这个说书人拼个你死我活。
说书先生呼出一口气,他慢悠悠地拍了一下醒木:“客人若有证据,便拿出来吧。”
“此物可鉴别真假,”祁星阑抬起一只手,掌心里?停着一只纸鹤,“若是假话,这只纸鹤便会无火自燃。”
这枚纸鹤,其实是灵崖山传音信的工具,只需默念一个法诀,纸鹤无火自燃,确保信笺或传音不会泄露。
之前?在婆娑门的时候,两个人冷战的时候,祁星阑曾给燕逐月飞过去一只纸鹤,用它书写自己的歉意,并在文末告诉燕逐月使用的方法。
堂堂灵崖山首席,居然当场飙演技,看起来还挺真的?!
燕逐月抿唇一笑,抬起含着笑意的眉眼,柔柔地看向那个手捧纸鹤的灵崖山大弟子,那人一脸风轻云淡,正在以十分正经的语气胡说八道。
蓝衣女修单手抚心,笑得慈祥和蔼,眼睛里?的小星星闪耀地快要溢出眼眶:卧槽,我又磕到现场了!为她挺身而?出,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
其余茶客:吃瓜、喝茶、嗑瓜子.Jdp
纸鹤无火自燃,在祁星阑的手心里?燃起一团幽蓝色火焰,随之化作一团灰烬,祁星阑扬一扬手,那团灰烬彻底消逝。
祁星阑的声音很冷漠,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漆黑如同深潭般的眼眸望向台上的说书人,一字一顿地说“你说谎。”
说书人闻言也抬起头看向祁星阑,那张树皮般沟壑纵横的淡褐色的脸变得很狰狞,下巴向上如同鞋拔子般高高扬起,语气中全是他的骄傲与放纵:
“我说谎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看文开心(*^▽^*),祝诸事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