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宁走出文工团没多远,忽然被人拦住,一看是刘思美。
“思美,有什么事?”
刘思美抓住她的手腕:“你跟我回去。”
“怎么了?”
刘思美停下来:“你知不知道颜老师对你的心意?”
沈娇宁平静道:“他自己都没有让我留下,你喊我回去干什么呢?”她看着刘思美,叹了一声,给?了她一个建议,“你家里确实条件好,不过以后遇到事情,还是别直接报你舅舅的名字了。”
“你别转移话题……”
沈娇宁打断她:“颜老师也不喜欢太依赖人情世故的人,我就说这?么多,要去赶车了,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见面。”
刘思美怔怔地松开手,看着她一步步走远了。
……
京市,《女儿》上映,到处都是谈论的人,但沈鸿煊一直在部队忙碌,从不关心这?些事,也没有人用这些来打扰他,因此,上映有一段时间了,他还完全不知情。
直到这天,部队政委过来找他:“老沈,你可真不够意思啊,你闺女都拍电影了也不告诉我们,还是我女儿看完回来,我才知道。”政委拿出两张电影票,“我也买了两张,去支持支持你闺女,晚上一起去啊!”
沈鸿煊第一反应是依依拍电影了,她在部队文工团,拍电影也是有可能的:“咱们部队文工团什么时候拍的电影啊?没听见动静?”
“什么咱部队文工团呀,你女儿在哪你不知道?”政委乐了,“你看看这?上面写的,绵安市文工团,主演沈娇宁。”
沈鸿煊呆住了,怎么也没想到是宁宁。
上次她回家,因为话题太沉重,他都忘记问她回京市是来做什么的,当然更没有机会知道她拍了电影。
“你不会真不知道吧?沈首长,这?我可要批评你啊,部队再忙,也不能忽视了自己的孩子,宁宁从小就没妈,你再不关心她,孩子多可怜啊。”
沈鸿煊下意识地说:“玉玲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照顾的。”
政委不以为然:“亲生的和后妈能一样吗?姜玉玲自己还有两个孩子呢,哪那么多母爱,人家能不虐待孩子就算是看在以前?童梅的面子上了。你看看,多争气的孩子,你可别让孩子寒了心,今晚就跟我一起去看电影,大领导都夸过的。”
沈鸿煊感?觉他的话听着格外扎心刺耳,讷讷地点头应了:“好。”
因为那天宁宁说的话,这?些天他本来就一直在想姜玉玲和沈依依是不是真像她说的那样,这?时听到政委的话,心里更是不得?劲。
这?孩子连拍了电影这?样的大事,竟然都没有告诉他一声。她拿了她妈妈的东西走,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再回来了?
沈鸿煊心里沉重,又有点恐慌。
到了晚上,他和政委一起到电影院。
这?时候大家都不宽裕,电影院平时门可罗雀,他今天才发现来看电影的人还挺多。
“全是来看《女儿》的,据说舞好看,歌好听,故事也很有深意。尤其是全国日报发表文章说,几位领导都赞口不绝,很多人都攒钱来看。”
沈鸿煊有心事,但听到别人夸奖宁宁,还是很高兴。同时也有些疑惑,宁宁跳舞这?么好了吗?
他对宁宁舞蹈水平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十?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正好碰上她的舞蹈老师,那老师说宁宁练功不刻苦,浪费了她的天赋,反倒是依依很用功,可惜天赋不如?宁宁好。
他对依依也不错,但那会儿部队文工团最多能塞进去一个人,他想也没想就让宁宁去。结果?这?孩子跑去了乡下,最后还是依依进了文工团。
沈鸿煊道:“可能是这孩子在乡下吃过苦头,终于知道用功了。”说着又忍不住有点自豪,“从小老师们都夸她天赋好,都是遗传了童梅。”
“后面编舞也写?的是宁宁呢,好像整个舞都是她想出来的。”政委夸奖道,“要是我们家的能有宁宁一半出息就好了。”
沈鸿煊半是得意,半是沉重,心情复杂,客气道:“你家云云够好的了。”
他们走进电影院,政委买的座位视角极佳,电影开始,舞者们的细微表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要不是沈鸿煊才见过宁宁没多久,差点都要认不出来。
她在电影里穿了件红衣服,比童梅年轻时还漂亮,那舞跳起来他都是揪着心地看,这?孩子真是长大了,出息了!
如?果?不是在电影院里,他肯定要跟政委好好夸一夸自己女儿的,不过他决定了,等回去就给?老顾打电话,让他也去看看,最好带着之晏一起去!
沈鸿煊连那天的不欢而散都忘了,和一般父亲没多大差别地,欣慰地咧着嘴,看着电影里自己闺女的表演。
可是慢慢地,他有点笑不出来了。
他终于发现这?个舞蹈是讲什么的,就算他看不懂,电影里的歌也算直白,歌词在荧幕上打得?挺大,他看得?清清楚楚。
竟然是说重男轻女的故事。
说这不是东西的爹要把自己女儿溺死!
还不止一个这样的,小女儿嫁的丈夫也不是人,想把闺女活埋了,好省下钱生儿子!
沈鸿煊一瞬间联想到什么,连妇联出现后激情澎湃的画面都无心观看。
他的心情重新被沉重占据,大脑一片空白,耳边的歌声消失了,只剩下嗡嗡声。
这?整出舞剧都是宁宁想出来的,她为什么想出来这样一部舞剧?
《红色娘子军》是有琼花的故事为原型的,《白毛女》也由白娘娘的当地传说改编而来,沈鸿煊用他为数不多的文艺知识想来想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她排这?么一部舞剧,是因为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沈聪出生之前?,我是相信过你的。”
“是你辜负了这?份信任。”
荧幕里的舞者变成?了那天眼里藏着惊天怒火的宁宁,他又一次感到那张遗书带来的锥心之痛。
她真的这?么恨自己吗?
在她眼里,自己就跟要杀死女儿的父亲一样吗?
沈鸿煊想到这部电影的名字,《女儿》。
女儿,可不就是她自己吗。
一定是了,她演的就是那个不受重视的女儿,要被父亲牺牲的女儿,从出生就不被任何人期待与宠爱的女儿。
难道她心里,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吗?
沈鸿煊不敢置信,他跟童梅当年是怎样期盼着她的出生啊!他们说好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就生这?一个。男孩就送去当兵,如?果?是女孩儿,那就把她宠成?小公主。
可是,沈聪……后来又有了沈聪。
沈鸿煊想到这里,如?置身冰窟。
她才十?几岁就要写?遗书,要拿走她妈妈的东西,要写?这?样一心只要儿子、不爱女儿的父亲。
原来她是这么看自己的。
沈鸿煊坐在电影院里,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他呆滞地看着荧幕里已经长大的女儿,泪流满面。
终究是他错了。
……
电影放到最后的演职人员表,其他观众已经开始离场,政委激动地拉着他说:“老沈,快看,宁宁的名字!就是她想出来的舞蹈!”
他说完,发现沈鸿煊情绪不对,像是哭过:“你不会吧,‘吾家有女初长成’,感?动哭了啊?不过确实演得?好,刚才前?面好几个人都哭了。”
沈鸿煊心里堵得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摆摆手,艰难吐字:“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谢你。”
他仿佛又回到了童梅离世那一天,大脑混混沌沌,感?觉一切都意义不大。
沈鸿煊回了家,自从那天宁宁走后,他就不太回来,一算日子,又是好久没有回过家了。
宁宁小时候常说,他们才是一家人,她不是。可其实,她走了之后,他觉得?部队比这?里更像家。
沈鸿煊今天是想问问姜玉玲,那条项链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先前?究竟是怎么对宁宁的?
那天在双彩县,她就表露出指责宁宁、不愿意给她钱的意思,这?到底是惊惧过后的失态,还是一直以来,把他蒙在鼓里的常态?
沈鸿煊进门,家里竟然还挺热闹,沈依依回来了,母子三个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姜玉玲一看到他回来,赶紧迎上去:“怎么这?么晚回来?哎,你这?几天没回家不知道,宁宁这?孩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给?我和依依都寄了好大一包报纸。”
沈鸿煊已经看到了餐桌上的两大摞报纸,随手一翻,居然是跟电影有关的评论:“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全世界都知道他女儿拍电影了,只有他不知道。
“还不是怕你在部队忙嘛,我就想着不打扰你了。”
“我不是说过,宁宁的所有事情都要立刻告诉我?”
沈鸿煊说话威严,气势逼人,姜玉玲心虚得?咽了咽唾沫。
沈聪才七岁,本来站在旁边玩木头做的枪,这?时突然说了一句:“沈娇宁寄报纸回来,妈妈被她吓哭了,差点尿裤子,还好我回来了。”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姜玉玲急了,打了一下他的头。这?是能乱说的吗!
“寄报纸为什么会被吓哭?”沈鸿煊目光沉沉,连沈聪没喊姐姐都顾不上计较。
沈聪被打了一下正生气呢,张嘴就要说,被沈依依抱过去了:“什么吓哭呀,那不都是高兴的吗?宁宁都被大领导表扬了,妈妈太激动了,情不自禁哭了起来。妈,是不是?”
沈依依背对着沈鸿煊和姜玉玲,眼睛阴沉沉地盯着沈聪,满是威胁。
小孩子顽皮,但是很敏感,他两个姐姐都不喜欢,可相比之下,他只是讨厌沈娇宁,对沈依依却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