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采芙蓉

“再睡会,”

掩好褥子,贺尚轩抬起手臂,小姑娘顺势躺了过去,娇嫩的脸蛋满是后怕的汗水。

“哥哥,今日那人,你?一定要抓到来。装神弄鬼!简直是小人所为。”

贺思音害怕地缩成?一团,却仍然有些咬牙切齿,她抚着一跳一跳的胸口,脸色发白,嘴唇干涩得没有一丝血色,这种低劣的手段用到她身上来了,也不看看她的脾性。

“嗯,”

贺尚轩安心地闭着眼,掩下眸里的凌厉,只轻拍着她瘦小的背部,“哥哥在,无碍了,再睡会。”一只温暖的手在背部轻轻拍着,贺思音见她哥哥倦怠的面容,终还是将嘴里的话吞了回去,“哥哥,你?也睡。”

“嗯,”

一条黑色的影子在槐树后飞了出去,古语有言:阴古槐,易招魂。黑色的云层压下,树影婆娑,杳无动静。

天亮之后,驿站之事竟无留下一丝蛛丝马迹,仿若昨夜什么都未曾发生过,而贺尚轩派出去的人也无查到半点有用的线索。

半月间,一路相安无事,终是进了关西的城门。城民怪异的眼神先不说,关西刺史李实竟无派一人出来相迎。

贺思音悄掀开?帘子,半月时光,巴掌大的脸蛋显得更加小巧,先前的婴儿肥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肤色白腻的鹅蛋脸。繁琐的发式取下,三千发丝仅用了一根簪子绾住,黑亮顺滑的头发自然而然地垂在后背。

“哥哥,”

贺思音这一路愈加依赖于他,几乎是同住同睡,纤细的手指掩下帘子,她的脸色有些难看。自是感觉到了这不同于寻常的气氛,天高皇帝远,这刺史怕也不是什么善类。

“嗯,”

贺尚轩眼睛未睁,气息宁静,清冷的面容面无表情,反而是贺思音显得有些急切了。许是察觉到她的担忧,贺尚轩默声安慰着。

一炷香后,马车在刺史府门前停下,门前稀稀落落的行人神色怪异,似看到怪物般不一会儿就散了开?来。

“到了?”

一个多月的颠簸,终于到了关西,贺思音不但没有松了一口气,反而心情有些莫名的沉重。

“嗯,我们先下去。”

贺尚轩拾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替她系好,这才下了马车。

两人一下车就瞧见了李山脸色不虞,贺思音实在是罕见笑面虎有一日会有这种表情,惊讶地朝着方才他?走来的方向瞧去。只见刺史府的两个守门小厮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

“主子,”

李山躬身前来,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实在顺不下去,方要说话,余光瞥见贺思音时有些欲言又止。

“说,”

贺尚轩察觉到他的动作,脸色冷凝。

“刺史府的小厮简直是狗眼看人低,方才小的劳烦让他?们通报一下刺史,这些人话也不问,就摆起了谱,言语实在是粗俗。”

李山告起状来语气愤慨的,自服侍主子以来,还从未有人给他?这般脸色看过。

贺尚轩脸色不变,深邃的五官严厉,幽深的眸子看了一眼刺史府门牌也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就冷硬着声音道:“既然这刺史府这么难进,我们走。”

“主子!”

李山脸色大变,心想,这离了京城,可是什么人都有。

“走,”

“是,”

虽心有不甘,李山朝着那几个得意的小厮啐了一口,方跟上?马车往西边行驶而去。

“哥,我们现在去哪?”

贺思音掀开?帘子,马车稳稳前行着,目光从这与京城民俗不同的商铺上收了回来。

“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贺尚轩把玩着手上?的佛珠,自从这佛珠被小姑娘捻着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经后,就到了他?的手上?。

贺思音瞧着他?严肃的模样,只好咽下口中的话,偷偷掀开?了一个缝,观察着街道上?形形色色的行人,既来之则安之。

帘子掀开?不过巴掌大的缝,却把小姑娘的整个脸蛋映了出去,玲珑腻鼻,肌肤如雪,一双漆黑澄澈的大眼睛不知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微微瞪圆。

贺思音看见的正是街道上?的杂技表演,不同于京城人用了各种道具表演,此处的道具是一条大蟒蛇,它蜷缩在人的肩膀上?,吐着蛇信子。

那些观察表演的人似乎早已习惯了如此庞大的动物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街上?,一圈圈地围着,叽叽喳喳。只见那围着头巾的男子,往空中抛了一个红色的物体,那懒洋洋趴在他肩膀上?的蛇忽然就咻的一下抬起前躯一把咬住那红色。

难度升级,只见接下来,那西域男子从笼中抓了一只灰色的物什,往空中一抛,众人只见那灰色的麻雀没了控制,扑棱着翅膀就往空中飞去,那条蟒蛇重复了先前的动作,咻的一下张开?了血盆大口将这麻雀含在口中,那男子取出麻雀时,令人惊讶地是除了掉了几根毛,竟然丝毫未损。

贺思音微微低呼了一声,对于兴国寺那日大蟒蛇的阴影仍是在的,只是眼见着这条蟒蛇做难度越来越大的动作,难免不惊讶。

贺尚轩的视线不落痕迹地落在小姑娘的脸蛋上?,见她目光灼灼地瞧着街上?的一处,这才将视线移了过去,当看见行人若有若无的往她这边打量的视线时,眼神微微一凝。一颗石子弹了过去,帘子骤地掩下。

“哥?”

贺思音看得正在兴致上,这一街道的杂耍是她之前从未见到过的。眼前忽然就黑了下来,她纳闷地转过来头,似有不解。

“收拾收拾,快到目的地了。”

贺尚轩将佛珠圈在手腕上?,似乎什么都未发生过。

小姑娘没细想,总以为就快下马车了,只好拾掇拾掇自己。

当马车停在西郊一处院落时,就连随身服侍的李山也难掩讶然之色。

“主子,到了。”

“嗯,”

一行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全在院落里安顿好了,院子虽无京城的侯府威武,但却足以容下千人。

贺思音的院落与这些士兵的都隔离了开?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门前一棵飘香的桂花树,地上盈盈洒洒地落了黄色白色的小瓣,风一吹,空气里满是浓郁的桂花香。

咯吱一声,春枝推开了门,瞧见里面的装置,有些惊讶,掩在鼻子上?帕子也没了用处,惊讶地一声低呼:“主子,好亮堂的一间屋子,一尘不染。”

“嗯,”

虽一眼就就能看清这屋内布局,但这干净的氛围还是让人的心情好受了些。

贺思音的其余行李也很快搬了过来,主仆两人随意布置了一番,屋子里里终究是多了一些人情味。春枝擦着额角的汗水,目光看见自家小姐累得红扑扑直流汗的脸蛋,吁了一口气:“小姐,方才我瞧见旁边有个小厨房和一口井水,奴婢先去瞧瞧。”

“去吧去吧,”

贺思音累得直喘气,想到往后她将在这里居住一年时光,也不去打扰春枝去熟悉院落。

“诶!”

春枝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一只小手在这粗糙的桌面上摩挲着,贺思音也不知哥哥是何时置办的院落,只怕也是费了不少?神。她失神地撑着下巴,鼻子嗅了嗅,不知闻到什么,脸色忽然就有些难看起来。

夜间,贺思音舒服地泡在大浴桶里,热汤上?的牡丹花瓣飘飘荡荡,她又用香胰子将自己的皮肤擦了几次才作?罢。春枝站在她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帮自家小姐搓着头发,瞧见小姐粗鲁的动作有些欲言又止,只见小姐在白腻的肌肤被搓出了好几处红印子,只那洗澡水还是一如既往地干净,那皮肤上压根就没搓下什么脏东西来。

“小姐,干净了干净了,您别再擦了,皮都快擦破了。”

春枝见自家小姐一放下香胰子又捡起来往脖子上?擦去,那白皙的脖子也不知被擦了几遍了,红通通的,她自己瞧着都疼,忙龇牙咧嘴地拦住了贺思音。

“是吗?我怎么觉着自己还是臭的?”

这一月来的奔波,半道上?压根就没有沐浴的条件,也难怪贺思音会嫌弃自己身上臭了。往日里她爱干净,至少也是一日一次的。

春枝眼珠子转了转,深知自家小姐可能是洁癖作?怪,她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小姐,今儿奴婢烧水时,李山来了一趟,让小姐您早点收拾收拾,晚上?还有重头戏。”

“哦?”

果不其然,贺思音眼睛刷地一亮,恐怕这连面都未见着的刺史晚上?会来拜访了。她深知自家哥哥不是会吃亏的人,弃了刺史府来此处可能也是因为不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好办事,他?的下马威恰好随了哥哥的愿。

春枝眼睛亮了亮,不落痕迹地将香胰子藏了起来,“那小姐,咱们快些?”

“宽衣,”

“诶!”

贺思音到主院时,那刺史正领着一行人而来,“刺史李实拜见大将军,”

贺尚轩是领了皇命而来,早有提携,又有爵位在身,自是要比李实高?一级,只是贺思音等人并未从他?脸上看出任何卑躬屈节的神色,他?身后明晃晃一群人手持兵器,比主院里的人多了一倍不止。

贺尚轩转着手里的茶杯,神色不明,他?轻啜了一口茶,“不知刺史大人来此地有何事?”

贺思音躲在一处柱子后头,握紧了拳头,她自能看出这刺史大人是来者不善,威胁为住。瞧着他?假笑的模样,她就恨不得上?前去撕烂了他?的面具。

“大将军恕罪,我来拜访大将军,一来是邀请大将军去刺史府入住的;二来嘛,”他?顿了顿,向身后的人招了招手,“是向您赔罪的,本刺史不在府中,竟不知有此等大胆小厮,还请将军恕罪。”

刺史李实不由得拔高?了声音,颇有一副主人公的面孔。

“饶命啊!大人饶命啊!”

远远的,凄惨的求饶之声传来,只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贺思音睁大了眼睛,只见那告饶的人除了早上刺史府门前的守门小厮还有哪位。

贺思音的视线不由地放在这刺史李实身上,轻蔑地嗤笑了一声,道什么歉,只怕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吧,他?哥哥又没有证据,到时候他?一口咬定,这下马威,果真是膈应人。

贺尚轩的视线瞥了眼柱子,旁人几乎瞧不出来,他?蓦地搁下杯子,眉头微皱,冷冷出声:“不知刺史大人还有何时?”

贺尚轩在战场杀敌多年,这身上气势自然不比他?人,一股冷意迎面袭来。

这话一出口,就连地上被捆着的两个小厮也消了声,最终被人拖了出去。

“大将军这是何意?”

被拂了面子,李实的脸色瞬息就有些不好,他?掩下眼底的神色,想到就要成?功的计划,终还是笑着一张脸:“我终日不在府中,自是不知府里有这等小厮,还望大人呢海涵。”

言下之意就是,他?已经道歉了,给足了面子,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不然就显得小气了。颇有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贺思音掩紧袖下的拳头,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哥!”她的视线在下方中年男人身上一晃而过,面色一看就是贪欲之人,尤其是权力。

话语再次被打断,李实脸色有些不虞,然而一看见来人,他?眸中的光芒闪了闪,快速地上下打量着,贺思音感觉自己就像是放在沾板上的肉一般,被人瞧来瞧去。

噔地一声,贺尚轩站起身,脸色有些难看地站在贺思音面前,“还有事吗?”

“并无,并无,关于在刺史府居住一事,我”

“不用了,”

贺尚轩冷硬地打断了他?将要说的话。

李实脸色僵了又僵,实在是难看,最后在贺思音身上?打量了一眼才离开。贺思音明显地感受到了那不善的目光,以及那鄙夷的一哼。

“哥,”

贺思音收回视线,那一群人也不知是怎么练的,那气势竟与士兵无异。

“嗯,”

贺尚轩收回视线,眼睛里风云诡异,脸色倒是看不出来,他?折过了身道:

“李山,吩咐一下,摆饭。”

“是,”

这边,李实刚出了门,脸色彻底铁青了下来,“来了我关西,还如此摆谱,我要让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是是,老爷,您吩咐办的事已经办好了。”旁边一个下人忽然说道。

“嗯,办得好,对了,再帮我找几个人来。”李实缓下一口气,眼神阴暗。

下人立马附耳过去,点了点头,他?一招手,在其它几个下人面前吩咐了一番,那几个下人立马就往街上?散开,寻找他们要找的东西去了。

“今夜的任务一定不能失败,”

李实回到奢华精致的马车上?,端坐着硬声吩咐。

“老爷您放心,”

瞧见他?眼里疯狂的神色,下人最终还是什么都未多说。

刺史府的西院佛堂,经书声音持续不断,府中人都知道他?们府里的夫人是不管事的,而且夫人生的孩子还是个哑巴,也难怪了刺史大人会更宠溺杨妾室。

“啊啊啊,”

佛堂里,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指着喉咙说话,终究是一句话未说出来,蒲团上跪着的女人神色憔悴,似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只是那微颤的手仍是暴露了她最心底里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