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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转换,面前是一帘山清水秀。
顾悠然进府三年,这是第一次见到云府的老夫人。
老夫人的贴身丫鬟绿竹来唤她的时候,她正一头钻在灶炉下将火捅旺。
“哎哟师父呀,我总算是成功了。”顾悠然顶着一张被熏得微微发红的脸,扭扭屁股将自己的身子从灶炉下抽出来,便正对上了绿竹呆懵的小脸。
绿竹就没见过这么不修边幅的姑娘,虽说顾悠然是云府厨房的烧火丫头,天天在炉灶前烟熏火燎的,皮肤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是顾悠然这从不以为然的态度让绿竹和其他丫鬟们可看不下去。放眼云府,上至夫人小姐,下至丫头婆子,哪个不是看自己的容貌比命重,云府又是天下第一的蛊毒世家,制出来的护肤品也是一等一的好,可顾悠然从来不用。
绿竹皱皱眉,小声对悠然说道:“老夫人回府了,请你过去。”
“什么?”一声惊叹吓得旁边蒸馍馍的婆子手一抖,一笼屉白煊煊的馒头就“噗隆”掉到了地上。
那婆子抬手就要打过来,顾悠然眼疾手快,拽着绿竹就跑出了厨房。
两人一路小跑,穿过云府偌大的花园,悠然心中暗自思衬,云府的老爷在京为官,云夫人一直跟着他在京城,平日向来是云府的大少爷当家,今年云夫人怎么突然回来了?
正思量着,两人拾级上了长廊,这九曲的长廊旁疏疏落落地种着各种草药,一年四季开着不同颜色的花,倒与长廊顶上精巧的雕画相呼应。长廊尽头一湾碧水,几点翠竹掩映着亭台楼阁。
绿竹目不斜视地在前面走着,悠然就在后面小心跟着,她知道府里没人瞧得上她这个烧火丫头,也不争着与姐姐妹妹们攀那有的没的关系。她来府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受师父指令,刺杀老夫人。本以为趁着夜黑风高,手起刀落,完事走人,却不料被师父送进府后三年,老夫人都不在家,自己反倒被困在了云府。
如今这大好的机会来了。
进得老夫人房中,悠然立刻意识到这气氛不对,心中默念:“师父保佑,师父保佑!”
这口中的“师父”,便是这一世的阿绿了。
老夫人在上坐着,一旁坐着大公子云铮和新娶的大少奶奶——清都郡第一美人郭瑶若。老夫人和大少奶奶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遍,悠然觉得像是要被人看光了般不自在。
她偷眼一瞧云铮,云铮也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中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期许。只是他的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惨白。
顾悠然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下唇,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别又叫那人用美男计骗了去。他惯会用这样的眼神勾引少女。
顾悠然避开他的目光,云铮也收起那眼神,不适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微不可察地以手捂嘴,皱眉忍了一会儿才放开。
老夫人先开了口:“你就是顾悠然?”
悠然一愣,忙答道:“是。”
“模样倒是还可以,只不过就是黑了点。”
废话,你去厨房天天熏着,你也黑。
一阵尴尬的沉默,悠然又瞥见郭瑶若给云铮递了一盏茶,眼中满是崇拜之情,落在悠然眼里却很灼心。
一年前,就在湖心亭里,云府大公子对她上上下下亲亲抱抱一番,指天誓日说非她不娶,悠然望着月光下那少年明亮的眼神,真的以为此生得此一人足矣,可谁知一年不到他就娶了郭瑶若,三月后还要再娶庆余班的头牌。悠然心里虽然冤恨,可每每见到他,三言两语却又总是被他拨动了心弦。
苗头是从三年前悠然进府那一日就冒出来了。悠然自幼在山中被师父抚养长大,不知生身父母是谁,一切唯师命是从,山中日子清苦,天天不是练剑就是种菜。直到有一日,师父告诉她要她下山取一个人的性命,并给她下了蛊。这蛊叫她只能听师父的话,如有违抗,便会痛得肝肠寸断。之后她便混作新买的丫鬟,进了云府。
悠然长得并不算出挑,五官虽精致却并未完全长开,毕竟她才十六岁。不知为何云府大公子就挑中了她近身伺候,还偏偏要她伺候更衣沐浴。
这十六年来,她除了师父都没见过几个男人,更何况裸身的男人。她瞪着大眼直勾勾地看着云铮,倒是云铮脸红了,水汽晕染着他的脸颊,他轻叹:“女孩子这样没羞没臊地盯着男人看总归是不好的。”
悠然小声嘀咕了句:“不是你让我伺候的吗,再说,我又没见过那么扁平的身子,你当我愿意看?”
悠然低头瞧瞧自己,怎么眼前这个人就这么平呢?好像自己小时候的身子也是很平的呢
“过来!”一声低沉的男音打断了悠然的思索,她悠悠地拿起毛巾,看到水中那半裸的云铮时还是条件反射般地红了脸。
“你从哪儿来的?”
“啊?”悠然不知为何冒出这么一个问题来,只得说:“我是从山上下来的,家中贫穷,因此卖身进府做奴婢。”这套路可是师父都教好了的。
“山上?清都郡旁的小丁山?”
“是的。”悠然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却不妨被他一下拽了过去,身体失重,一只手就撑在了云铮□□的肩头,悠然只往那肩膀上看了一眼,便惊呼着跳开在一边。
那道疤痕的形状她再熟悉不过了。她十岁那年,在小丁山上的榆树林中玩耍,无意中碰到一个少年被人追杀,肩膀上已受了伤,气息奄奄。少年见了她,却把剑横在了她的颈间,逼迫她替自己寻一个栖身之所。两人在山洞里躲了一阵子,待追兵过去后,少年已晕了过去。悠然看着他眉头微皱、微微发红的小脸,忽然就动了恻隐之心,也不顾他刚才胁迫自己了,就将他连拖带背地带回了家,请师父给他治伤。
师父说他的伤带着奇毒,若非他体内有多年药草积累,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悠然仰着一张小脸,担忧地问道:“师父,你能治好他吗?”
师父宠溺地拍拍她的头,道:“当然,为师是谁,为师研究蛊毒多年,这点毒还是难不倒我的。只是这少年为何体内积着药草,怕是也是蛊毒或中医世家的子弟?难不成……”
“难不成什么?”
师父回过神来,道:“没什么,我只是怕他是天下第一蛊毒世家云府老夫人的儿子。那也不怕,大不了我治好他再杀了他,我先去采药,悠然,你去烧水。”
待师父走后,少年迷蒙地睁开了双眼,左手轻轻捏了捏悠然替他擦汗的手,虚弱地道:“谢谢你。”
悠然脸一红,便噔噔噔跑出去烧水了。
毒并不难解,但以毒攻毒的过程却痛苦不堪,每次师父用完药后少年都大汗淋淋地趴在床上,悠然心疼地过去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少年轻轻抓住她的手腕,道:“你陪陪我好不好?”
“我……”
“悠然~”少年一声三饶,尾音悠长,听得悠然心里痒酥酥的,“我很疼。”
“那、我陪你?”
“嗯,你拍拍我,就像娘亲那样。”
悠然垂下了眸子,她没有娘亲,又怎会知道娘亲是怎样哄人的呢?于是她只用右手轻轻拍着少年的后背,直到他沉沉睡去。
少年在山中住了三个月,伤愈下山,却留了个香囊给悠然,上面画着一片竹叶。
师父拿着那个香囊端详了半天,神色忽然亮了起来,直到九年后的一天,他重又把那香囊拿出来,并给她下了蛊,叫她下山去替他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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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悠然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身躯健硕,丰神俊朗,早不似六年前那个小小的男孩子了。
“我也想说‘是你?’,悠然,我就要大婚了,可我不想成亲,我昨日刚派出人去找你,不想你就在府中。”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你身上有种独特的气味,是我给你的香囊里才有的,而且,你的样子也跟小时候没什么变化,嘴唇也还是那样薄薄的。”说着云铮便走出了浴盆,吓得悠然忙捂上了眼睛,难道他叫她伺候就是为了叫她看见那道疤?
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渐渐接近,悠然试探地露出条指缝,看见云铮正定定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心跳加速。
自此以后,她虽以丫鬟身份入府,却被云铮宠得像少奶奶,云铮的婚事也是一推再推。可一年前,云铮还是无奈地娶了郭瑶若,而郭瑶若一进府就把悠然打发去了厨房,云铮对此竟不置一词。
此刻,悠然还哆哆嗦嗦地跪在大堂上,三人丝毫没有叫她起来的样子,悠然已有三月不曾看见云铮了,此刻见了他们夫妻恩爱的样子,更觉自己卑微,想来师父也抛弃了自己,不然怎么自己进府三年师父从没出现过,还有云铮同父异母的妹妹云惠对她也是多加防范,悠然觉得人间真是没什么意思。
老夫人终是开了口叫她起来,趁得这个空档,悠然从袖中抽出防身的匕首就朝老夫人刺了过去,云铮眼疾手快地上去推开了老夫人,郭瑶若一看形势不好,也上前格开了悠然。悠然朝右一躲,径直朝郭瑶若刺去,郭瑶若虚晃一招,反手一推,那匕首却插入了悠然腹中。
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云铮抢步上前,抱住要倒下的悠然,怒道:“悠然,你给我撑住,你救了我一次,我也一定会救活你的。”
悠然自知那一刀并不能要了自己的命,可她并不想用意志吊住精神,就这么死去算了,省得看眼前这个假惺惺的人焦急的神色。
云铮眼中猩红一片,“我还有话要对你说,我……”
悠然支持不住,继续向下倒去,云铮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听到,只觉得他也渐渐放开了手。
“唉……”阿绿仰天长叹,他才从系统里调取了这次当事人的记录,无语道:“怎么又是这种古早言情剧风啊,而且这个什么云大少爷,还有我我我,我这具身体的原主,是要比比谁更渣吗?”
系统在这个世界又换了个颜色,显得柔和了不少:【您的任务只是帮助当事人接生哦,看在孕夫不易的面子上,且行且珍惜哦~】
阿绿已经习惯了系统这种永远挑不出错,但又永远没有用的对话方式,一摊手,道:“那就走吧,先去看看云铮,他现在应该很不好受,呃,我是指,精神上和身体上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