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小乔和刘艺的对话。
“看来,我们的小闻等不及了。”刘艺笑着说。她走过去开门,果然就见骆闻城正直挺挺立在门外。
他正抬着手要敲门,门一开,他立时就朝小乔看过来,“不是说好了半小时?”
刘艺双手抱臂:“怎么,还怕我把她吃了呀?”
骆闻城并不理她,径自大步走到小乔身边,上上下下将她打量,“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小乔没说话,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更确切地说,是盯着骆闻城与自己交握的手。方才他疾步走来,开口的同时,大手不由分说握住了她的。
顺着小乔的视线低头,骆闻城愣了一下,却并没有放开她的手。相反,他还将她拉进了一步,“说话。”低低的鼻音拂在小乔耳边。
小乔忍不住又红了脸。
那一边,刘艺开口了:“行了行了,要说什么回自己家说去,别耽误我时间。”
“走啦!”小乔受不住刘艺的目光,推了骆闻城一把。
骆闻城就笑了,他紧紧牵住小乔的手,生怕她跑了一样,嘴里道:“走。”
经过刘艺身边的时候,他又真心诚意朝人家道:“老师,谢……”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门边的刘艺突然面色一白,毫无征兆地倒下了。
“老师?!”
“阿艺!”
“怎么会是癌症?!”医院急诊室外,骆闻城嘶吼出声。
“三年前就是癌症了。”刘艺的爱人小闻望着急诊室的门,木木地说。
骆闻城的牙关紧咬:“为什么不告诉我?”
“除了我,她谁都没告诉。”小闻自嘲一笑,“就连我,也是意外知道的。”
“医生怎么说?”小乔忍不住问。
小闻默了默,“如果接受治疗,她可以活3年半;不治疗的话,可能……熬不过3年。这是3年前,医生对她说的话。她,选择了不治疗。”
“砰——”急诊室的大门被打开了。
刘老师被转移到了单人病房,她想见她的爱人,小闻便单独进去了。可没多久,里头就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更确切地说,是小闻一个人在大吼大叫。小闻在埋怨刘艺为什么不接受治疗,如今她的癌症已到了末期,一切都晚了。
“如果接受治疗,我就要截肢,还要化疗,那我未来3年半的时间,都将在痛苦中度过,生不如死呐。”隔着一道门,刘艺温柔的声音传出来,“你知道我的,我宁可精彩地活3年,然后没有遗憾地离去,也不要苟延残喘地过3年半。要截肢哎,那样的话我就再不能和你一起跳舞啦!”
小闻哭出声来:“可我只要你活着……”
小乔转身,看见骆闻城也红了眼眶。
“她是我……第一位老师。”病房外的长椅上,骆闻城与小乔肩并肩地坐着,“那时我……刚被我养父母从孤儿院带回来,我不愿去上学,我与同龄人格格不入,他们就为我请了一位家庭教师。父亲说,那个叫刘艺的老师是他的挚友,希望她能帮到我。她也确实帮到我了,她教我人要认识自己,做自己,才不至于在漫长的人生中迷失方向,她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老师。”
“然后,你也希望这位老师可以帮到我是吗?”小乔轻轻地说。
骆闻城他……点了点头。
他垂着头,显得很没精神的样子。小乔看了实在心疼,忍不住抬手覆上了他的手背。她张了张口,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这个时候,一切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病房门开,小闻推着轮椅上的刘艺出来了。
“老师!”骆闻城立时站了起来。
刘艺依旧笑眯眯地,她安抚似的拍了拍骆闻城的胳膊,又朝小乔伸出手来。
小乔赶紧把自己的手给她。
刘艺就拉住小乔的手,对她说:“不要错过你的好时光。”然后,她就与小闻一道走了。他们要去做治疗。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骆闻城开车。谁都没有说话,车里的气氛异常沉默。
车子很快到了他家,进地下车库,小乔打开车门要下车。却在这时,胳膊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她猛地被拽了回去。
车内已经灭了灯,黑暗令得人的感官愈发敏锐。小乔清楚地感觉到,男子灼热的呼吸喷在她颈侧,她背后即是男人快速起伏的胸膛。她知道自己应该推开她的,可在那一刻,她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闻城啊……”
黑暗中,骆闻城摸索着抓住小乔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小乔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接着,她听见骆闻城嘶哑出声:“小乔,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咚咚咚——”这是身后骆闻城的心跳。心跳也能传染吗?如果不能,为何她的心也跟着跳得那样快?
“咚咚咚——”
“咚咚咚——”
这一瞬,穿透两副□□的躯壳,他们的心跳合成了一个频率。
小乔骤然感觉到一阵情潮上涌,某些一直被她深深压在心底的冲动,在这个暗夜里,在耳鬓厮磨间,在男人脆弱的语音下,几乎就要破体而出!“闻城,我……”可猛然地,她看见了反光的后视镜里,自己的脸。
未与骆闻城相握的那只手绝望地摸索着,死死抠进了皮质的座椅里。小乔清楚地感觉到,身体里那股蓬勃而出的冲动,转瞬就被另一些更强硬的声音压了下去。
你都几岁了?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回去照照镜子吧……
身体里两股能量交缠,两个自己打架,她受不住似的颤抖起来。
“小乔?”骆闻城察觉出了她的异样。
小乔死死咬着唇:“闻城,你让我再想一想,让我再想一想好不好……”
两人从正门回家时,却发现有一个人正等在骆家的大门口。
“骆哥,你可回来了!”胖胖的身躯直扑骆闻城而来,是小乔在画廊见过的那个小胖哥,骆闻城的经纪人,阿宽。
“骆哥,是‘中年女人’摄影展的事,有几张照片有点问题……”小胖话是对着骆闻城说的,一双小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小乔。
骆闻城没什么表情:“跟我来吧。”
眼见小乔也跟着往里走,小胖憋不住了,“骆哥,你助理……她……这……”
“她住这里。”骆闻城头也不回。
小胖:“啊!”
骆闻城回头,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
小乔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想笑。
骆闻城家里的工作室在三楼,小乔正好也要回房间,三人便一道上了楼。
小乔不觉得这件事有任何问题,哪想,她的手刚握住房门的把手,正往三楼走的小胖却突然惊恐出声:“老、老大,她她她……她怎么进你房间?”
小乔:“?”
骆闻城双手插在兜里,径直往上走:“她睡那……”正要迈到上一级台阶的脚倏然间止住,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瞬时语速加快:“哪儿那么多废话,走了!”
小胖:“可我明明记得那是你房……啊!”
“你记错了,我房间在隔壁!”骆闻城边说边凶残地把小胖拽上了楼。接下来的声音,小乔就听不见了,她怀疑小胖可能要被灭口。
“啪嗒”一声,小乔合上了房门。
放眼打量四周,简简单单的装修,方方正正的家具,这确实是一间男性风格明显的房间。当初骆闻城告诉她这里是客房,她就信了。所以,这里其实是骆闻城睡觉的房间吗?
她的视线不由落在了房间中央的床上,宽大的双人床,床单被套都是极简单的浅灰色。这也是男人会喜欢的风格……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脸红了起来。转身,拿额头去抵冰冷冷的门。
半响,她发出了一声没办法似的轻笑。
这个家伙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她睡,安的什么心呐?
“咚咚咚——”门却在这时被敲响了。
这一刻,跟有心电感应似的,小乔飞快打开了房门。
门外,骆闻城正抬着手站在那里。
“抱歉,刚才在车上,是我失态,你……不要有压力。”说话的时候他垂着眸,一脸的镇定。可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左边的耳朵,悄悄地红了。说完也不等小乔回应,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小乔冲动地拉住他的胳膊,并且冲动地开口,“明天!明天我给你回复!”
骆闻城先是一愣,继而,眼内刹那间涌现出惊喜。他反手用力握住小乔的手,只知道盯着小乔看,对着小乔笑,笑得都有些冒傻气。
小乔:“怎么这么开心啊?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复你什么?”
骆闻城眼里的喜色刹那间凝住。
小乔暗暗咬舌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但片刻后,笑意又重新弥漫上了他的眼睛,他对小乔说:“总之……我等你。”
有一种温暖熨帖的感觉缓缓自小乔心头升起,都冲淡了她冲动说要给他回复后,心中升起的那一丝丝后悔。她不由也跟着笑起来,说:“嗯!”
这一天经历的事太多,以至于小乔都闭眼躺在床上了,脑子里还在回放着白日里的种种。
她看见了沈芹的担心,看见了中年女人们的不安、脆弱与坚强。
她看见了刘艺的轻灵活泼,也看见了她面对生死时的坦然。
“但是,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活成刘老师你这样的。”她也回想起了剧院的休息室里,刘艺与她的对话。
“我能拥有现在的生活,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对于小乔的质疑,刘艺这样回答她,“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但前提是,你有没有这个勇气去为自己承担,去经受住周围人的眼光。我们当然可以做任何事,但你也要有抵受住周遭反对声音的勇气。”
我们当然可以做任何事,但你也要有抵受住周遭反对声音的勇气。
刘艺和骆闻城,就是这样的人呢。
那我呢?小乔不禁自问。我能做到吗?我可以……为了闻城而经受住周围人的眼光吗?我可以坦然面对我的父母、席越、亲戚朋友,坦然面对自己变老变丑的事实吗?
小乔在床上翻了个身,她发现,在内心深处,她也是希望成为像骆闻城那样的人的。
或许,她也是可以的吧?
抱着枕头蹭了蹭,小乔睡着了。
很快,她做梦了,她梦到了一个小男孩儿。
男孩儿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应该是粉嫩可爱那一款的吧。不知道为什么,小乔有些看不清楚他的脸。突然,男孩儿小口一张,对她说了一句话:
“现在,你59岁了。”
小乔猛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