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感觉身后有人匆匆跑来,嘴里喊着：“闻城先生！骆闻城先生——”是养老院的领队护工。
“闻城先生，我们养老院有一对刚结婚的老夫妻，他们看了您刚刚拍的照片,觉得拍的非常好。所?以,想问问您能不能帮着给?他们拍一套结婚照？”
小乔：那你们可真是大材小用了。
谁知?,骆闻城停顿了两秒,便抬步朝领队走去,“可以。”
小乔：“……”
她的心跳忽然开始加速,因为，骆闻城离她越来越近了！
“闻城……”眼看两人就要罩面，小乔终于?勇敢地往外跨出一步,又一次开口唤他。可惜声音太低，全是气音。
与?此同时，骆闻城走到她面前,两人擦身而?过。
小乔：“……”
那一刻,小乔的感觉如同被雷劈中，只觉周遭的一切，连同着她的呼吸与?心跳一起，都静止了。
待她回过神来,骆闻城已然走远。
小乔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遥看骆闻城的背影。是啊，现在的她都这?么老了,他怎么还?会认出她来？鹿乔，你还?真是异想天开。但是,她不怪他，一点儿也?不。相反，自?看见他的那一刻起,她方感觉自?己的心、自?己的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这?种感觉就如同历经了一整个?冬天的枯木，本以为自?己已朽，却不想，经春风一吹，它重新开始复苏，盎然生机刹那间传遍整颗枯树！
这?就是爱吗？
小乔觉得自?己突然就明白了那一夜闻城朝她告白时，对她说的话?：
“年龄只是一个?数字，它不该是人做选择时的决定?因素。”
她的皮囊虽然89岁了，但她爱着他的那颗心，依然如18岁的少女一般鲜活跳动?着。
小乔跌跌撞撞地朝骆闻城追了过去。
可等她到湖边的时候，骆闻城已经不在了。
“他、他呢？”小乔颤着手，一把自?人群里揪出了护工领队。
领队：“？”
小乔连说带比划：“骆闻城呢？不是说来拍结婚照……”
“哦，老奶奶老爷爷突然闹别扭不拍了。”
小乔要急死了：“那给?拍照的年轻人呢？”
“走了啊。”
这?时，路边一阵悍然的汽车发动?声起。小乔转头，将将看见骆闻城的那辆路虎卫士如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
小乔：“……”
“闻城！”她抬脚就要去追。
领队却一把拉住了她，同时扯开嗓门吆喝：“奶奶们爷爷们，咱们准备回去了啊。”
5分钟后，“咣当——咣当——”行进的公交车里。
“别怕，我替你跟领队解释。”尹奶奶的声音隔着手机传过来，“你这?样做是对的，我支持你，咱们要勇敢追爱！”
小乔“嗯”了一声，便挂了电话?。方才领队都说要走了，小乔也?不知?怎么哪儿来的力气，突然就挣脱了领队的手，冲到了路边。那时，刚好有一辆公交车停下来，小乔想也?不想就上了车。
可上车后她又发愁了，公交车是按规定?路线开的，她就算上来了，也?追不上闻城啊。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心念似的，前方领头的路虎卫士突然一个?打转，利落地开进了左边的车道里。而?公交车呢，依然拖着笨重的身子，“咣当咣当”往前开。
“闻城！闻城！我在这?里啊闻城！”小乔拍着窗户，对着路虎卫士的屁股喊。
路虎卫士却眨眼就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他并没有听见她。
“怎么办怎么办？”小乔在座位上急得不行，“对、对了，电话?！我打电话?给?他！”
养老院是有给?每位老人配一个?老年手机的，小乔老眼昏花的，就着手机按键找了半天，才终于?拨出了闻城的电话?。而?这?时，公交车已经离开风景区，驶上繁华的大街了。
“嘟嘟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怎么回事？闻城怎么不接电话?？”小乔咬唇，哆嗦着手指，按了重拨键。
“嘟嘟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嘟嘟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嘟嘟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
小乔要哭了，“闻城，你是不是陌生电话?不接啊……”
“喂，哪位？”
清冷的男声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小乔“噌”的坐直了。两只手紧紧攥着手机，她张了张口，那一刻，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呜咽出声，“闻城啊……”
“呲——”电话?那头传来激烈的刹车声，继而?，男人激动?又不可置信的声音传了过来：“小乔？你是小乔？真的是你？！”
旁边乘客已经投来异样眼光了，小乔就侧过身，让自?己面前窗外。她捂着嘴巴，猛点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见，就：“嗯嗯嗯！”
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太好了！太好了！你在哪里？我去找你！”骆闻城的声音透着死灰复燃的狂喜。
“我……”小乔望了眼四周围，“我在97路公交车上，在滨海区这?边，马上就要过天海大桥了。”
骆闻城立时发动?车子：“等我！我马上过来！”
“等等！闻城，我、我有件事情要先告诉你……”望着玻璃窗上映出的老妇人的脸，小乔又开始害怕了。
“嗯……”电话?里传来低低的笑意?，示意?他在听。
他的笑音低沉悦耳，带着小乔熟悉的磁性，听得她眼泪又要出来了。她闭上眼睛都能想象他此刻的样子：劲悍的路虎卫士内，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拿手机，目视前方，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那是只给?她的温柔。
或许是他的笑给?了她勇气，小乔一咬牙：“我又变老了，我现在已经89岁了！”
“呲——”路虎卫士显然又经历了一场急刹车。
沉默在手机两端蔓延。
小乔额头抵在玻璃窗外，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出汗：“如果……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没关系……我理解的，我……”
“小乔！小乔你先听我说！”听声音，车子又重新发动?了起来，“我没有不接受，一切等我过去再说！等我过去再说好吗？”
小乔张了张口，还?是想哭：“闻城，我……”手机里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还?有人的吵嚷声，一下子就模糊了小乔的声音。
骆闻城拧着眉：“你说什……”
“嘟嘟嘟——”电话?挂断了。
“小乔？小乔？小乔——”
他再打过去时，就提示“机主已关机”了。
骆闻城只得搁下手机，一脚重重踩下油门。
余下的时间里，他又多?次尝试拨打小乔的手机，皆无法接通。路虎卫士跑得飞快，很快就来到了滨海区。小乔口中的天海大桥也?近在眼前了！可不知?为何，越靠近天海大桥，骆闻城心里不安的感觉就越甚。
天海大桥外堵了不少行人和车辆，闪着红灯的警车也?在其中，骆闻城不得不踩了刹车。
有穿绿色小马甲的交警来敲他车门，骆闻城便摇下了车窗。
“出什么事了？”
交警望了眼大桥的方向，一脸沉痛：“15分钟前一辆公交车在桥上发生意?外，坠江了。”
骆闻城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就去看与?小乔的通话?记录，正好是15分钟前。骆闻城心脏狂跳，不安的感觉越来越甚，“请问……”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出事的那辆公交车，是几路车？”
“97路。”
97路公交车开往风景区，45分钟一班。这?也?就意?味着，15分钟前通过天海大桥的97路车，只会有一辆。再联想到小乔挂断电话?前的那一阵嘈杂声、吵架的人声，骆闻城只觉眼前一黑，攥在手里的手机“啪”一声落到了地上。
他拔腿就往大桥上跑。
交警：“唉！先生您不能过去——”
大桥已被封锁，桥面上有长长一段擦痕，一辆小轿车被撞翻在护栏边。对面的护栏则被撞得粉碎，几名搜救队员正在那里忙活，那儿显然是公交车坠江点。
“我当时就在桥上开车！”一个?披着毛巾的中年男人后怕道，“前面那辆公交车突然打滑，差点和我迎面撞上！还?好我反应快急转了方向盘，那公交车擦着我撞向护栏，就那么冲了下去了！”
“97路我记得是全封闭的公交车吧，到现在一个?人也?没救上来，我看车里的人可能都……”一个?小伙子正忧心忡忡地说着话?，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
“哎，我说你……”
撞他的人已疯了似的冲上大桥。
骆闻城直冲到坠江点，脱了衣服就要往下跳。
“先生你干什么？！”一旁的搜救队员赶紧拉住他，“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下去！赶紧下去！”
骆闻城已烧红了眼，他眼里只看得见滚滚江面，“小乔！小乔——”
“放开我！放开！”他奋力挣扎，如一头受了伤的猛兽。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抽离了□□，正自?上方冷冷看着下面的□□挣扎。他开始恨自?己！为什么不开快一点？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为什么要走那条路！为什么不紧紧跟着小乔！
“小乔——”嘶哑而?悲愤的吼声，如同公兽失去了相依为命的雌兽。
万念俱灰。
却在这?时，
“闻城！”
那明明是一把虚弱的、苍老的、与?小乔很不一样的女声，却瞬间攫住了骆闻城的注意?力。他不可思议地抬头，就看见桥头的人群里，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在又哭又笑地朝他挥手，叫他：“闻城啊……”
骆闻城拖着脚，一步一步地朝老太太走近。
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老太太，但为什么看见她哭，他的心，会这?么痛。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你、你是……”
小乔再也?忍不住，见他下了桥，她就不管不顾冲过去，狠狠抱住了他。
骆闻城都被她冲得一个?趔趄，“你……”
小乔仍沉浸在恐惧的情绪里，“我、我手机突然没电了，我急着见你，就提前一站下了车。我没上桥……我那会儿正在问别人借电话?，桥上就‘砰’的传来好大的声音。我一转头，看见公交车冲进了江里。”
“我看见了，那辆就是我刚刚坐的公交车！我、我好怕……”她的声音，她的手脚都在抖，“我什么也?顾不上了，我只想见到你……”试想，如果那会儿不是她的手机突然没电，不是她提前一站下车，那么，此刻的她就要随着那辆公交车一起，沉没在冰冷的江底了。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年龄、外貌这?些她过去万分在意?、觉得横亘在她与?骆闻城之间的东西，在生死面前，通通都变得不重要了。她只要见到闻城，只想到他身边去，只想向他表达她的爱意?。
“闻城，我、我……”她想说“我爱你”，胳膊上却突然一重，下一刻，她看见了骆闻城不可置信的脸，他把她推开了。
骆闻城死死盯着她，眼里透着深深的震惊，“你……小乔……你怎么会？”
小乔的声音低落下来，“你不能接受……没关系的……我理解的……”哪怕早做好了他无法接受的准备，可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小乔发现自?己还?是很难面对。痛苦与?自?惭形秽的感觉席卷了她，她抹抹眼泪，转身，“就这?样吧，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爱你。
身后一阵空气流动?，下一刻，骆闻城猛地自?后头抱住了她，“小乔——”他痛苦而?又幸福地喊着她的名字，“你没事！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我以为你……我……小乔……我爱你！再也?、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小乔早已泪流满面，“好、好。”她点头，更让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下来。
“不管你变成几岁，老婆婆也?好，小姑娘也?好，风华正茂也?好，你一直都是我的小乔！”
“闻城……”小乔紧紧抓着他的臂膀，两个?人的体温通过相接触的肢体传到彼此身上，那一刻，他们几乎同时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我最爱的男人。
这?是我最爱的女人。
“闻城，我……”小乔正要向他诉说她的爱语，却突然感觉到心脏一阵抽痛。
而?身后，骆闻城的声音还?在继续，“如果你怕见人，我们就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住下来好不好？让我照顾你，让我来照顾你！”
小乔想点头，可身体里异样的感觉一点点扩散了开来，她茫然地睁大眼睛，“闻城，我……我有话?要对你说，我有好多?好多?话?……想……想对你……说……”
骆闻城疑惑地皱起了眉，“小乔？”
下一刻，小乔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