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遮天蔽日的大树下,春风吹散了苗民耕作的汗水。不远处穿着清凉的人们来来往往,这片方圆百米被敦实了土地的广场上有几条通道,苗民们按照规划好的位置把货物放在通道两侧的地上售卖,随意的坐着。粗犷汉子放下肩膀上的担框吆喝叫卖,皮肤麦黑的女人右手扶着头顶小筐,左手牵着小孩,对摊主询价,想买大块的粗银给小孩做首饰。
今天是两月一次例常的“朝日节”,每年春夏秋都会举行的交易日。交易日在二月底,持续七日,各个寨子的村民把积攒的货物用牛车拉到广场上以物易物,或用货币结账。
朝日节上,最火热的交易种类是粗银、粮食、布料、草药和大小不同各式各样的瓦罐:粗银可以用来打造银首饰,村民必不可少的日常用品。而瓦罐里面装的是密密麻麻奇奇怪怪的小虫子,小的一手握住没有声响,大的半人多高,靠近敲敲瓦壁能听见里面独属昆虫的鸣沙声。
如果不是这片土地上的人,可能会感到很惊奇,甚至恐惧。广场上有巡逻队的人带着齐人高的玉蟾、蜘蛛和蝎子来回巡逻,而广场外环绕的林荫树杈上卷曲了不少半吊的蛇,一条条吐嘶生息,这是五仙教的御兽人专门从毒瘴林抓获后驯服的猛兽,毒性强烈,咬后毒发,一刻钟没有解药便内脏腐烂成水而死。尽管村民各个都有自家手段御蛊,却极少有人去招惹这种大型毒性猛兽。不过村民们都习以为常了,并不害怕,猛兽虽然令人害怕,一方面有御兽人牢管,另一方面谁都不会去主动招惹,没有那个实力的都用生命付出了代价。
离广场五十尺距离处,树上的房屋里有个满身大汗的女人正在生产。产婆面对阿苑腿的方向,教导她如何发力吐气,好把肚子里这条小生命安稳顺下来,床尾木桩上放着剪刀和烈酒,以备不时之需。屏风外的男人不停的把屏风里送出来的血水放到树下去,让树下的阿达兄弟们换上干净的热水。
三个身着圣坛弟子服的女人在床前给生产的阿苑加油打气,那是一对三胞胎。大姐握住阿苑的手,用另一只手调整了阿苑嘴里的软布。二姐用帕子给她擦汗,用力鼓励她,说:“可以的阿苑,加油呀!”转头对妞儿说:“妞儿!好了没呀?快把盐糖水端过来,阿苑得要些力气撒!”
妞儿往后甩了下麻花辫,直起腰来,手里忙不停的把两碗互相乘凉,嘴上直回应:“来啦来啦,马上就好!”手背贴了碗壁感受了下温度,又把碗稍微倾斜倒了点在手背上,温度刚刚好,扭身绕过屏风,把碗对准阿苑的嘴,慢慢使她喝下去。
阿苑满身大汗,二姐只擦她脸上的泪水和汗水,肚子和下面撕裂的疼,她知道孩子马上要出了,盐糖水古怪的味道下肚后让她的食道和胃感受到一股暖流,身体像劈成了两截,腰椎尖锐的疼。
产婆蹲在布单下说:“可以的,头出来啦,女娃娃还是很顺利的撒。头出来身体就好出来了,糖水下了肚儿,稍等我洗个手,等下我说你加把力,你就照做,不要突然用力,要缓慢持续的用力哈”说完直起身,把手放在左边木盆热水里洗了洗,擦干,回身到布单下,准备最后阶段。
阿苑很听话,这个孩子生的很顺利,本来今天是热热闹闹的朝日节,她还想去去逛一下市集,但早上刚吃完饭,肚子开始阵痛了,根据之前的经验,连忙让儿子阿达找来了村里的产婆八姝来帮忙。
妞儿把碗放在左边的桌子上,去产婆那里溜了一下,把木盆的脏水送了出去。在门口换了阿苑她男人送来的新热水。
产婆对阿苑说:“来,呼气、吸气、用力哈,用短力哈气,”
常念又醒了,她感觉自己将要冲破什么障碍,短手短脚尚不能动,眼鼻口舌没有感知,她心里急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一动也不能动?
顺着阿苑呼吸气的力道,八姝手巧力一扣,孩子出来了。阿苑被顶着的心脏脾胃在常念出去后,仿佛一瞬间回归了原位,身体卸了货,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皱巴巴的新生儿一捧到手上,八姝就笑了,对阿苑说:“是个女娃儿呢!妞儿把盆和料子拿来,再来帮我,给她洗洗包上”。边说边用剪刀沾了烈酒剪断脐带,双手托住孩子朝木盆的温热水里轻轻放下,淹不过身,妞儿拿着布料过来放在床尾,拿起旁边的细布轻轻擦拭常念的身体。
常念眼皮上有了朦胧的光影,她使劲儿睁开眼皮,奈何如同黏住了一样,又想大声说话。八姝刚把女娃放进盆里,就看见她小眼睛小嘴巴动了动,细细的咳咳两声,哭了。妞儿跟八姝一对眼,笑了,“还挺有活力的”。
大姐抽回手,接过二姐的帕子手挥了挥让她去看看小孩怎么样,阿苑瘫在床上缓缓歇息。大姐笑着对她说:“这下松了一口气呢,今天日子好的很,娃儿健康,又是朝日节第一天,等下让蜀竹给你去买点草药回来补补”
阿苑神情柔和的点头应声,外面的蜀竹一听见哭声就知道平安落地,马上走进来,大姐看见他就让了地儿,去外面通知树下不停烧水的小崽子们。蜀竹亲了亲她的额头,坐上床侧,从旁拿了个大枕头塞到阿苑的背后,好让她上半身靠的更舒服。
八姝和妞儿已经把常念小小的身体包好了,二姐看着这个小小的被包裹起来的一团儿,凑近了点笑嘻嘻的说:“这下阿达兄弟们有妹妹啦,哈哈,会不会也是个调皮鬼呢~”手指点了点常念的小脸蛋。八姝高兴地走过去把常念横放在阿苑怀里:“阿苑,你看,乖的很呐,刚哭了两声就安静了,小脸红哒哒的嘞”。
阿苑和蜀竹充满爱意的看着被包着的小孩,皱巴巴红彤彤的脸蛋,连个眉毛也没有,现在安静了下来。蜀竹问她:“阿苑,等下我把屋子收拾好了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我去集市上买,再补充点新的粗银,给我们的小女儿做银饰”,
阿苑摸着常念的额头说:“糖葫芦吧,好久没吃了,其他的都可以,你看着买吧”蜀竹应了声,耳朵听见阿达三兄弟叽叽喳喳激动地声音从门口传来。
“阿纨姐姐说是个小妹妹啊!是不是特别可爱,快让我看看!”大哥二哥跑了过来。
“是呀,我也要看妹妹,我不是最小的啦~”,三哥粟米欢喜道。
阿达三兄弟挤到床前,伸长脖子看着像猴子一样的常念,像小虫子似的,皮肤皱皱的,一点也不光滑,小手小脚都被捆在包裹里不能动弹。三兄弟轮流戳她的脸颊,感觉真好玩。
阿苑温柔的对三兄弟说:“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妹妹啦,不准欺负她噢”。
三兄弟连忙摆手,异口同声的保证:“绝对不会的”。
常念冲破障碍出来后,终于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却听不懂啊,那时候的大唐官话和现在的普通话是不一样的,更何况在巴蜀地带,语言差异更大,更听不懂了。她感觉到身边的人把她转换了地方,有凌空失重感,接着落了地,又有人在戳她的脸,她想把这烦人的家伙赶走,胳膊伸不开,腿踹不动,挣扎了一会儿困意涌了上来,睡着了。
蜀竹看着男孩儿们围在小女儿身边,站起身来对抱拳八姝和三姐妹说道:“今天谢谢你们了,下午我就把东西送到你们家里,还请一定不要客气”。
八姝和三姐妹随意摆了摆手,二姐道:“不用那么客气,大家都是一个寨子的呢,等她三个月了,就让艾黎长老给她洗礼吧。今天阿苑生产很顺利,我们忙完了接下来就是你的了,现在还可以去朝日节逛逛,我们就先走了,有事让阿达来喊我们”。蜀竹连连道好,送她们下了树。
八姝和三姐妹离开后,蜀竹回头对阿达三兄弟交代:“阿达、粟米你们先把屋子还有树下的锅炉收拾一下,沙宁照看阿苑,不准打架啊”。
粟米吐舌头:“多大了啊还打架,不是小孩子啦”。
阿达憨厚的摸摸头:“收拾完了可以去朝日节吗?听说今年有新的蛊虫呢,我想给我的蛇装点新饲料”。
蜀竹说可以,又去床前安慰了阿苑,细细交代,他去集市转一圈采购东西,很快就回来了。
阿苑摸摸他的手,示意他安心。笑着说:“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我很有经验的,快去吧”。
蜀竹亲了亲阿苑的脸,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