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倾坐在医院走廊的座位上。
头顶的白炽灯刺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长手长脚的少年缩在角落的座位上,显得安静又孤独。
他手里攥着一张缴费单。
陆世林在施工途中不幸于三楼坠落,摔断了骨头,好不容易脱离了生命危险,又被检查出肝癌。
陆世林一直因为肝硬化而吃药,陆倾是明白的,但他没想到,由肝硬化到肝癌,居然这么快。
“病人长期以来都有酗酒抽烟的习惯。”医生的话在陆倾耳边盘旋。
活该,他想。
可他头却越来越低,肩膀微微颤抖着,在背后雪白墙壁的衬托下,有点可怜。
手中的缴费单被他捏紧,陆倾垂着头看着上面的天文数字,茫然与心酸一股一股从心底冒出来。
不可能有这么多钱,陆世林本身赚的钱除了生活费就用来买酒了,而亲戚朋友也因为陆世林酗酒的毛病很少联系。
现在能借的,只有……齐燃。
齐燃?
陆倾猛地摇了一下头,想把这个名字甩出去,自从明白了齐燃对他的想法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平常的对待他。
他知道齐燃对他的想法,却不知自己的心意如何。
自己是怎么想的?
自己有时会很想叫他“燃哥”;
会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腕;
会无意识的露出孩子的一面;
会忍不住害羞。
但,这又怎样呢?
……
齐燃就在这时打来了电话。
陆倾看着手机屏上的“燃哥”二字呆了会儿,才犹豫着接了。
那头齐燃关心的声音响起:“小朋友,吃晚饭了吗?”
陆倾这才发现,自己还没下课就匆匆的跑出了教室,到现在,竟然都忘了吃饭。
“……马上吃。”他的声音有些闷。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说出的话带着认真:“陆倾,一定要吃饭,知道吗?”
陆倾攥紧了手中的缴费单,闷声道:“知道。”
“你又不是我奶奶。”他又加了句,听着像是抱怨。
齐燃笑出声,没顺着他往下说,反而问他:“陆倾,昨天你,真没什么事儿?”
陆倾脱口而出:“没什么。”
电话那头停了会儿,好像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叹气声,接着齐燃略带无奈的声音就响起:“嗯。”
两头突然沉默,齐燃那边可以听到些微的音乐嘈杂声,应该是对方正在酒吧的某个角落给他打电话。
齐燃可能正坐在他的座位上,看着桌上暗红的玫瑰,对着手机讲话。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来不及琢磨,就听齐燃说道:“陆倾,你要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好吗?”
语气轻柔,像是安慰。
陆倾眼神闪了下,拿着手机呆了很久,还是缓缓道:“……没,什么都没。”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话,道了句“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电话的另一头,齐燃早就从方怀梁那里得知了陆倾一整天心神不宁以及慌乱跑出教室的事。
陆倾心里有事,他比谁都清楚。
但少年还不够信任他,从不想把自己的脆弱展现出来。
齐燃感到一丝烦躁,心里像有一团一团的冲动往外撞,让他恨不得通过虚拟的网络线瞬移到陆倾身边,把人抵在墙上。
告诉他自己想跟他在一起,让陆倾把瞒着他的一切一切都说出来。
他快要等不及了。
跟齐燃想的一样,事情并不简单,自从话剧结束的那晚,一连好几天,陆世林都没有再来“九号”喝过酒,带着陆倾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倒是找了个很好的理由,齐燃想。
他从方怀梁那里了解到陆倾在好几天前就以教室太吵没法学习为理由,不去上晚自习,陆倾到底干了什么,他不知道。
对方虽然照常会发来一日三餐,但更像是公式化的汇报,以前常有的评论,闲聊早已消失殆尽,转换成有些冷漠的你问我答。
齐燃心里烦闷,更多的却是担心。
于是他趁陆倾下午一下课就去学校门口堵人,却扑了个空。
陆倾不在,他又去办公室把方怀梁捞起来直奔校外,准备好好了解一下陆倾最近在学校的状况。
却在街上走着走着,瞄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他的小朋友。
陆倾穿着饭店服务员的衣服,正站在他带着来过的那个饭店里,手上拿着菜单,在上面做着标注。
少年微低头,长长了很多的黑发搭在耳朵上,看起来很乖。
只一眼,齐燃就停下了脚步。
身旁的方怀梁也认出了陆倾,他脸上震惊,看了看已经皱起眉头的齐燃,愣愣出口:“陆倾,怎么会在这里?”
“问你啊。”齐燃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善,“你这个班主任怎么当的?自己班的学生到底是在学习还是在兼职都不清楚。”
说着也不顾方怀梁的反应,长腿一跨就走进了饭店。
站在门口的服务生一齐喊着“欢迎光临”,齐燃没管,一双眼直直的盯着正在给人点菜的陆倾。
陆倾也像是感应到了,一抬头,就对上齐燃有些复杂的目光。
他“刷”的一下移开。
齐燃站在原地没动,脸上染上一瞬间的无措,他看了会儿陆倾冷淡的侧脸,才放慢脚步走到稍远的一个座位上。
方怀梁在他对面落座,看到陆倾假装忽视的样子,幸灾乐祸道:“你不也不知道?怎么,小朋友不想告诉你啊?本来不是在你那儿兼职吗?”
齐燃没回话,脸色阴沉得很,期间服务员来了下,他挥了挥手,方怀梁看他这烦躁的样子,叫住服务员,来了份咖喱鸡饭和一杯柠檬水。
齐燃瞥了眼没管,一直盯着在饭店里来来回回走着的陆倾,眼里透着浓浓的疑惑和担忧。
他缓缓开口:“陆世林最近都没来。”
“啊?”方怀梁很是惊讶。
“不知道怎么了。”齐燃说,“陆倾对我也越来越冷淡。”
方怀梁皱起眉头,歪着头想了会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边拿边说:“那什么,我想起来一个事儿。”
只见他划开手机相册,从里面点出了一张照片,“这是我拍的,当时我正好路过,以为是一个路人在问路,后面学校事儿太多了,就忘了跟你说。”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高大男人正跟陆倾说些什么,陆倾神色有些犹豫,挥着手跟男人比划着。
齐燃看着这男人模糊的身影,眉头猛地一皱,手用力敲了一下桌沿,对着方怀梁厉声道:“方怀梁你要死是不是?你他.妈这种事儿不立刻告诉我?”
方怀梁抖了一下,明显被齐燃如此过激的反应吓到了,他有点害怕的嘟囔:“不是,你有必要这么生气吗?这人不就是一……”
“这是借高利贷的。”齐燃打断他。
在齐燃开酒吧之初,那时他手里没什么钱,也还没有方怀梁的支持,他也动过借高利贷的想法,跟人约好了地点见面,来人就是照片上这个人。
对方带着个黑色的墨镜和口罩,虽看不到脸,但从他的行为举止和说话方式上,就知道不是个善茬。
到最后,他看着合同单上巨大的利息和极短的还款期限,咬咬牙,还是没借。
高利贷不是个好东西,小朋友不该碰。
齐燃脸色更加阴沉,手里握着刚刚服务员拿来的柠檬水,指尖泛白,力气大的几乎要把玻璃捏碎。
他目光一直追逐着的少年正举着托盘上菜,脚步很稳,看起来很熟练。
齐燃移开眼睛,对着柠檬水望了一会儿,想到这些天陆世林和陆倾的反常,缓缓开口:“我想我应该明白了。”
“明白啥?”方怀梁怔怔问出口,还在陆倾借高利贷的震惊中没缓过来。
“他为什么会这么逃避。”
齐燃紧紧闭了闭眼,再挣开,心里已隐隐有了打算,他瞥了一眼方怀梁面前摆着的咖喱鸡饭,对方怀梁十分嫌弃的说道:“吃完了赶紧付钱给我滚!”
“我靠。”方怀梁一下转移了注意力,“燃哥你至于吗?用完了就让我滚?”
“你就这个作用。”齐燃立马接道。
方怀梁无语,看着齐燃十分明显的坏脸色,无奈道:“行行行,我滚我滚。”
齐燃也没理他,就安静的坐在座位上,看着陆倾在饭店里忙来忙去。
陆倾明显是在躲着他。刻意不与他对视,又在上菜的途中特意绕远路。
齐燃觉得心中发堵,心里有股劲儿撞上来就想冲过去把陆倾扛起来逼在角落,强迫他把脸抬起来看着自己。
他压了压,喝了几大口水,看到方怀梁走了,又在座位上坐了会儿,才走到饭店门旁蹲下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饭店关门。
等到了黑夜的冷风毫不留情的吹着,陆倾才终于走出来店门。
陆倾被冷冽的寒风一吹,哆嗦了下,就看到已经蹲坐在店门旁的齐燃。
那人正低垂着头,微长的头发披在耳边,看不清脸,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陆倾一瞬间屏住了呼吸,脚步尽量放轻,想着偷偷从齐燃面前路过。
他慢慢把齐燃甩在后面,还没来得及轻呼一口气,就突然感觉一阵冷风钻进脖子里,整个世界上下颠倒。
他就被齐燃扛了起来。
陆倾条件反射的喊出声,齐燃没说话,一只手扶住他的腰,另只手稳住他扑腾着的双腿,大步朝旁边的巷子里走去。
“齐燃!”
陆倾开始挣扎起来,双腿更用力的蹬着,齐燃直接把他从肩上放下来揽在怀里半抱着往前走,陆倾还没适应又突然恢复正常的视角,下一秒,他就被抵在了墙上。
齐燃嘴角勾着,眉眼尽是嚣张与狠戾,他毫不犹豫的靠近陆倾的耳朵,嘴角胡渣紧紧贴着陆倾耳廓。
陆倾只觉耳朵一痛,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就听见齐燃低喃的声音响起:“抓到你了,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