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孟识站在苏锦瑟床头,平静的视线落在床上的少女身上,好似一把刀顺着皮肉一点点切了进去。只见她背部紧靠着墙壁,睡得毫无知觉,半掩在被褥中的脸颊,微微起伏的胸/脯,消瘦笔直的肩胛骨,清浅的睡眠呼吸声。
孟识冷笑一声,弯下腰来狠狠捏了苏锦的脸,冷静说道:“别装睡了,你以前睡觉都打呼噜的。”
苏锦瑟尴尬又无奈地睁开眼。她其实是沾枕头就睡的人,本来是睡得很熟的,奈何孟识的视线实在是太过浓郁,侵略性太强,宛若凝成实质的一把刀,冰冷毫无生机地搁在她身上,就是一头猪都能垂死病中惊坐起。
“你怎么又来了?”她被捏着脸含糊不清地说着。这祖宗做人做猫性格上毫无区别,一张脸说翻就翻,说走就走,气势凌然的大小姐脾气可真是令人难以消化。
孟识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手指背在身后摩挲了一下,细腻柔滑的触感好似上好脂膏在手上停留,留下美妙的滋味。
“我怎么就不能来。”他气势汹汹地质问着,反客为主,活像苏锦瑟才是那个白日里突然耍脾气的人。
苏锦瑟决定顺毛撸猫,机智地跳过这个话题:“那你大晚上不睡觉做什么?”
“我青天白日不能变成人,大晚上还不行吗?”孟识居高临下的看着苏锦瑟,阴阳怪气地借着苏锦白天的话倒打一耙。
苏锦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孟识性格睚眦必报,只是是平日里显山不露水,端的是翩翩温润,矜贵有礼,但是一到关键时刻总能出其不意挠一下,爪爪见血。
“不敢。大、小、姐、是需要我陪你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吗?”苏锦瑟困壮怂人胆,这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孟识眼睛微微眯起,眼角露出几丝杀意,苏锦瑟顿时惊得立马蜷缩在角落里,仰着头瞪着眼。
“就你那点水平。”孟识见她这幅怂样,嗤笑一声,不屑说着。
苏锦瑟肚子里的那点墨水都是他手把手教的,正经的经文跟个榆木脑袋一样不开窍,哪有半点会读书的样子。
“姑娘怎么起身了?”门口传来王嬷嬷惊疑的声音。
小院只有两间房,稍大的一间给了苏锦瑟,剩下一间就分配给了翠华和王嬷嬷,翠华睡得比苏锦瑟还死,雷打不动那种,之前孟识和苏锦瑟在这里闹出不小动静,隔壁翠华睡得浑然不知。
没曾想来了个警觉的王嬷嬷。
两人对视一眼,孟识干净利索地掀开帷帐钻了进去,苏锦瑟连忙轻声应着:“起来喝杯水,惊扰到嬷嬷了。”
王嬷嬷的身影倒影在门窗上,略微发福的影子被黑夜所笼罩模糊了轮廓,她站在门口沉默片刻后说道:“姑娘可要热水,老奴去厨房烧些热水来。”
苏锦瑟的床不算大,她又怕冷,床上叠了许多被子和枕头,四周像是垒猪窝一样叠起来,位置顿时又小了些。如今孟识冷不丁上/床,他身高手长,一下子就占据了不少地方,苏锦瑟缩在角落里欲哭无泪,只好故作困倦地说道:“不用劳烦嬷嬷了,我马上就要睡了。”
她模仿地倒是那么像回事,声音又软又糯,好似困意真的把她喉咙堵住一样,撒着娇,软绵绵的样子,王嬷嬷吃这一套,苏锦瑟一早就抓住了这一点。
门口的王嬷嬷果不其然叹了一口气,温和柔软地说道:“姑娘好生休息吧。”
等外面再一次安静下来,帷幔中的两人面面相觑。
“下去。”苏锦瑟压着嗓子呵斥道。两人的距离不算近,但是却莫名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大概是被帷帐蒙成了一个狭小封闭的空间,所有的空气都慢慢染上别人的气息。
孟识坐在床尾,颇为憋屈地卷起身子,没好气地说道:“这个王嬷嬷可比翠华要来的机警,再被听到肯定是要直接闯进来的。”
夜色本就黑,帷幕一遮,这方小天地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孟识只能看到苏锦瑟隐约的轮廓,以及露出的一点好像会发光的雪白肌肤。
他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镇定说道:“我来找你拿下玉佩的。”
苏锦瑟疑惑地皱起眉,挤眉弄眼道:“你平日不都是自己拿的吗?”这玉佩确实有些古怪,孟识不论是做人还是做猫,有事没事都要拿出来看看,而且一向是不问自取,苏锦瑟抗议了好几次,每次都被他无情怼回来。
——“你睡得跟猪一样,捏着鼻子都醒不过来。”
这倒是真的,苏锦瑟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沾枕头不过三秒就能听到她的呼吸声,之后是雷打不动,今日这么晚了还不睡也是奇怪。
苏锦瑟扯出玉佩,随意地往前递了递,没好气地说着:“给你给你,看好了赶紧下去,明日还要上课的。”
黑夜中那枚玉佩闪着莹润的微弱光泽,那光芒太弱了以至于好似被黑暗吞没一般,再美的光也平淡起来,定睛看去,只看到玉佩中的红血丝越发稀少。
孟识伸手,顺着那道微光靠近,黑暗中他的手在空中摸索了几下,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一双温热的手。
一闪而过的温热触感,宛若在上好羊脂玉上点碰一下。
苏锦瑟倏地收回手,眼珠子尴尬地动了动,只是没想到她刚一动,孟识原本停在她手边的手瞬间伸出来,好似一把出鞘的长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声说道:“别动。”
那双冰冷的手顺着她的手腕,似滑如点一般落在她手心,最后拿走了她手中的玉佩。两人触电一般松开手,各自端正做好。
“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变身的频率频繁了一点。”帷帐内很快就陷入安静,苏锦瑟只能看到孟识的轮廓,没话找话地说着。
“心情起伏大,容易不受控制,这枚玉佩之前就有红血丝吗?”这玉佩他一直觉得莫名的眼熟,直到玉佩中的红血丝只剩下正中的一点,他才骤然发现,这枚玉佩不正是夏家送给他的玉佩嘛。
苏锦瑟摇了摇头,心不跳脸不红地说着:“不记得了。”她仗着夜色黑,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大病一场少了些记忆。”这话一说话来,就好像把一个秘密露出一角,一直压制地内心骤然松了下来。
孟识抬起头来,打量着黑暗中的人,眉心皱起,没一会揉揉额头说道:“我信,不过我看你不是少了记忆,是少了脑子。”
其实他早有疑心苏锦瑟的反应,与其说对苏府沉默不如说在试探苏府,只是一个月来一直隐忍不发,今日见她说出这话,心中便有了解释。
苏锦瑟一口气送了下来,见他讽刺自己,只是呵呵两声,嘲讽十足。
“我今日是变成猫从老太太院中走出来的。”孟识突如其来说了一句。
苏锦瑟一脸迷茫地问着:“你不是一直是猫吗?”
沉默,尴尬。
孟识尴尬地住了嘴,想起当时自己变成人的事情,这等事情如何能让苏锦瑟知道,不然还不是得爬到他头上撒野,所以很快强硬说道:“不许插嘴,听我说。”
苏锦瑟乖乖哦了一声。
“我不能离开你太远,这一点你应该很早就知道了吧。”孟识确定说着,苏锦瑟也嗯了一声。发现这点不是难事,孟识可不是粘人的猫,他这种性格若不是没得选择是不会一直窝在苏锦瑟身边的。
“鹤柏堂距离你这个院子可不近,我先你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你可以离开我了。”苏锦瑟惊讶着,“你是变成人形走回来,还是猫?”
“离开你大概百米远就要变回猫性。”孟识简单解释了一句。
“也就是说你作为发财的样子可以离开苏府了。”苏锦瑟睁大眼睛,心底不知涌现出什么滋味,她握紧被子,强忍住一样,状若无事地说着。
孟识手指翻转着玉佩,准确无误地把玉佩丢到她怀里,把一直蜷缩的大长腿舒展开,半条腿搁在床/中央。
“差不多吧。”
“哦。”
“哦什么,你傻吗,离开你连人形都维持不了,去外面有什么用。”孟识嗤笑一声,那声音从喉咙口里溢了出来,漫不经心,随意调笑,在朦胧夜色中瞬间模糊了气氛,听的人刹那间觉得耳朵发软。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孟识对自己身体的情况了解一番后,心中压力骤减,白日里吹了一日的冬风,对于心理隐秘的情思也有了决断,眨眼又变成了好说话的样子。
苏锦瑟最会读气氛,见两人气氛恢复到之前的随意,偷偷舒了一口气,随意开口说道:“碰到那个斐郎君了,也不知哪里回来,好不狼狈。”
孟识脸上笑容一僵。
“你们有说什么吗?”他的耳朵好似猫发财一样不由动了动。
苏锦瑟毫无知觉,摸着下巴,颇为遗憾:“自然没有,他一见到我更见鬼了一眼,匆匆跑了。”
这事她第一次见到斐善和,一双上扬的桃花眼,眼角一点泪痣,即使浑身狼狈也不减通体肆意风流之姿,怪不得原主会喜欢他,这副皮囊确实非常诱人。只可惜还没仔细看清楚,那人一看到她拔腿就跑,遗憾。
孟识紧抿着唇,冷哼一声:“算他识相。你未嫁女子如何能见外男。”
苏锦瑟掀了掀眼皮,抱紧被子,胆大包天地踢了他一脚:“滚啊,外男。”孟识这人的双标大概能不要脸到天上去,好意思教训她。
重新变成猫发财的孟识用脑袋顶出帷帐,溜达到窗前,突然看到空荡荡的矮几,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气得眼睛不高兴地下垂,尾巴不由点着地面,转身就离开屋子。
一大早,猫发财睡得正香就听到小厨房内翠华的大嗓门在耳边响起。
“发财回来了,还把猫窝叼回去了!”
猫发财耳朵动了动,不屑地扭个头继续趴着。
——大惊小怪!丢不丢人!
帷幔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