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了!”盛宣知蹭得一声站起,不可置信地说着。
太医擦了擦额间的汗,战战兢兢地说道:“是,回太子的话,据七娘子身边的嬷嬷说,七娘子忘记了一段记忆,说是因为她养的一只猫去世后病了许久,醒来之后所有关于猫的记忆都记不清了。”
盛宣知愣愣地站在原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她把猫忘记了!她把他忘记了!
原本踌躇满志的太子殿下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触,失魂落魄地站着,茫然地想着:怎么就忘记了呢。
欧阳泛流见殿下神情心中一紧,立刻问道:“为何会如此?可有什么办法?”
“微臣不知,七娘子应答自如,不似脑中有碍。”太医冷汗流了一脸,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屋中气氛越来越压抑,欧阳泛流都闭上嘴不肯再说话。
“你太医院院首连病都把不准脉了吗。”盛宣知阴沉地开口。
“有可能是七娘子悲伤过度这才忘记这段往事。”太医竭力回想着医书,最后抖着嗓子说着。
“如何医治。”
“微臣……微臣不知。”
“不知,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孤要你去请什么脉。”太子突然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地下的人,那眼神充满杀意。
太医抖如筛糠,几乎要趴伏在地上,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像是抓了根救命稻草,喘着粗气,大声喊道:“可能,可能是之前七娘子高烧五日才退。”
他感觉到太子震惊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一下子打通了奇经八脉,立马说道:“七娘子之前一直不曾有大夫医治,虽身上无大碍,但她的猫死了让她大受打击,之后一病不起,高烧昏迷了五日,今日早上才醒来。”
太医重复事实时避重就轻,特意点出她不曾有大夫医治这才延误了时机导致失忆,把事情偷摸摸盖到苏家头上。
——她竟然病了这么久。
——苏家竟敢把她一个人留在那个院中任由她自生自灭。
盛宣知的喉咙发出咯咯的响声,紧紧咬着牙才没有把心中骤然升起的暴虐情绪宣泄出来,掌中玉佩发出痛苦的吱呀声。
众人沉默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屋外的冬日寒风显得屋内越发安静。
许久之后,炭盆里银丝炭砰地一声,发出一点火苗,这点细微的动静却把陷入沉思中的太子殿下唤醒。
“下去。”太子殿下冷静的声音响起。
太医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一出门这才发现自己的里衣已经完全湿透,风一吹冷得他一个哆嗦,死里逃生的感觉让太医觉得今日阴沉的天都美妙极了。
欧阳泛流眼观鼻子,鼻观心地站着。
他虽然不知道太子为何如此关注这位苏家庶女,但心里也有一根称,隐约明白太子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和这个七娘子也许有着联系,如今想来太多的巧合被搅和在一起,把黑暗中的庞然大物拉出些许模样。
“你给七娘子赔礼道歉了吗?”太子殿下开口问着。
欧阳泛流心思一凝,摸不清殿下的心思,但还是老实地摇了摇头:“之前冲撞的店铺村民都安排妥当了,苏家不敢收老奴的礼,把它们都退回来了。”
盛宣知冷笑一声:“你送于他们做什么。”他一想起那日情形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让她们都在那条马路上滚上一边,把苏锦瑟遭过的罪全部受一遍。
欧阳泛流心里突然冒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去,你亲自给苏锦瑟赔罪。”太子殿下下了死命令,“东西不收你就别回来了。”
名震汴京的欧阳太监面色一僵。
他,欧阳泛流,出自内侍省,乃是宫中三品太监,太子心腹,风光时也曾挂帅出征大破辽军,就连政事堂和枢密院的诸位相公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今日竟然要去给一个长乐侯中的小小庶女赔罪,这若是传出去,欧阳太监的赫赫名声还要不要了。
“你、不、去?”盛宣知见他不愿神情,一双凤眼斜看着他,阴沉地威胁着。
“去,当日不小心破开七娘子车厢才导致马车再次失控,害的七娘子受伤,理应亲自去赔罪。”欧阳太监能屈能伸,立马应了下来。
盛宣知点了点头,思索着借机送些过冬的物品去才好,那院子破败背阴,苏家又克扣她的东西,天气一冷起来只怕苏锦瑟又要受罪。
他坐下沉思片刻后拿起笔来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了三大张纸。
“这些东西都要放进去,其他的你自己准备,对了她喜欢银子,你准备点现银给她,还有她喜欢吃糕点,你让御厨给她上几样,酥油鲍螺,尖塔冰酪,蜜糕等等都让人做一点送去,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让人多准备几套。”
盛宣知一本正经地吩咐着,越说越觉得那个院子哪里都不顺眼,恨不得把她提溜到自己眼前看着才好。
欧阳太监捧着那三大张纸,手都抖了起来。那纸上写的都是一些细碎东西,比如银丝炭,厚棉被,暖手炉等等,这放在平时殿下是想都想不起来的东西,今日竟然列出如此多的物品,还是为一个女子。
“老奴斗胆,敢问殿下。”欧阳太监小心地收拾那三张纸,冷静下来后问道,“老奴该如何对这七娘子。”
盛宣知摸着玉佩,漫不经心地眯了眯眼:“汴京的打算原本觉得无聊,现在想来倒也不错。”
欧阳太监浑身一震,扑通一声跪下,视死如归说道:“老奴定不负殿下所想。”
鹤柏堂内,长乐侯坐在老太太下首,屋内除了莱嬷嬷伺候便再也无一人。
“昨日太子殿下非要送苏家几位小辈礼物已经很是奇怪,最后还闹得要请太医给锦瑟治病,母亲觉得这是为何。”长乐侯心事重重。
他能走到这个位置和老太太不无关系,当年太原大乱,也是老太太当机立断选择站队邹明恩,救下那个假装来路不明商客的管家,这才给了苏家无边富贵。
老太太坐在首位,手中捻着一块佛珠久久不曾拨动。
“我曾以为是太子想要拉拢苏家。”老太太言语不无道理,苏家虽早年站队官家,可被官家放置在太原许久了,这样的放任使得苏家若是想在进入汴京越发困难,所以老太太的目光放在太子身上。
汴京这趟深水连太原都有所耳闻。
太子年幼失母,母族被灭,靠的是嫡长子的身份和先帝的一诏圣令才得以住在东宫。杨贵妃所生的邕王深得官家恩宠,背靠荣国公,无数引路人。
官家废黜之心昭然若揭。苏家若是依附邕王只能作为牵马人,即使邕王最后成功登顶。苏家依旧是一个三流官宦之家,而若投靠孤立无援的太子,成了便是护龙之功,败了,苏家也有一件利器可保家族无忧。
这笔买卖无论如何苏家都不会亏。
“是我们小瞧太子了,太子能再官家手中护住太子之位二十年,确有些本事。”老太太冷哼一声,“不过敲山震虎可不管用。”
“何为敲山震虎?”长乐侯迷惑。
“太子初来乍到为何晚入苏家一个半之久?”老太太对着大儿子摇了摇头,耐心解释着。
“说是病了。”
“病了?你今日看太子模样,可像大病初愈。”
长乐侯摇了摇头。
“那为何不来?邹明恩是官家扶持上去的人,太原刺史毛禾出了名的三不沾,算来算去也就我们苏家最为合适,为何迟迟不入住。”
“自然是拿乔,他在试探苏家,看看苏家之心。之前你太心急了,不该与邹明恩来往,不然今日太子也不会用苏锦瑟来敲打我们。”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呵斥着。
长乐侯脸色讪讪的,连忙问道:“这,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先把锦瑟现换个地方。”
老太太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必,太子今日不过是故意拿她作筏子,想必是用过就扔。苏锦瑟如今私德有亏,那个奇怪的男子名字不查清,若是贸然把她放出来,只怕事倍功半。”
“查的如何。”她问着身后的华嬷嬷。
“翻过七娘子的两个院子,没有任何男子的物品,字帖和棋谱被莱嬷嬷认领了,说是她送于七娘子的。”
“继续查,只要活动过必定会有痕迹,她的那只猫是哪来的?”
“说是捡的。”
老太太眼中闪过厌恶之色,冷冷说道:“把府中所有的猫都赶走,看着便恶心。”
“六娘子院中的……”
“全部赶走,这几日的夫子反映她课堂上极为不用心,整日不务正业抱着几只猫算什么体统,给她谋划了路都不会走,无用。”老太太嘴角下垂,不高兴地训斥着。
“老夫人,欧阳太监抬着十来箱箱子说要……”门外倚翠掀开厚布帘子入内,咬着唇,不知是嫉还是慕,心不甘情不愿地说着,“说要送给七娘子赔罪。”
“让太监抬回去吧,当日不过是误会而已,七娘子小小贱命不足挂齿。”老太太嘴角勾起,矜持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淡淡吩咐着。
她心中讪笑,暗道太子果然嫩了些,不过一日就低了头。
倚翠低着头,盯着绣面上的小花,硬着头皮,小声回着:“欧阳太监带着东西亲自去了七娘子那边,并无经过这里。”
老太太动作一僵,瞪大眼睛。
“什么!何人给他带路,不识规矩。”一旁侯爷气得站起来呵斥着。
“太监马鞭握在手中,谁敢不带。”倚翠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