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楼位于太原最繁华的九口街正中间,九口街顾名思义就是由这条街有九个口可以进入,九口街贯穿太原主要干道,乃是太原第一大街,各大商户高楼节次鳞比,其中富贵楼便是最高的一幢三层酒楼。
盛宣知刚一下马车,跑堂的眼尖目明立马迎了上来,连声招呼着。
“客官里边请,可有位置?”跑堂的殷切地问着。
盛宣知站在大堂上环视一圈,只见一人从楼上跑下,一见到他就立马冲着他的方向跑来。
来人正是张如九,他穿着侍卫的衣服,腰间挂着佩剑,一见人就卑躬屈膝地行了一礼,手指朝上,恭敬说道:“大郎君这边请,我家七郎君已经等了许久了。”
“啊,是落花阁客官的贵客啊。”跑堂小子眼睛一亮,立马殷勤起来,大声说道,“客官三楼请,三楼梅花阁来客一位,好生伺候。”
盛宣知站在梅花阁前,只听见里面琵琶乐起,还有少女娇羞声,张如九眼观鼻子站在门边,欧阳泛流也沉默地站在另一边。
他眉心皱起,听着里面吴侬软语不断,搭在门板上的手微微用力,大门瞬间敞开。
团在屋内的暖气混着芳香扑鼻的香风扑面而来,所有声音都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只见苏锦瑟穿了一身桃红色圆领泡,玉带束腰,乌发高束,露出精致眉眼,此刻正躺在一名歌姬的腿上,一只手绕着她垂落在面前的乌发,笑容满面。那歌姬捧着一本话本,视线不经意地落在门口,脸上娇媚的笑顿时僵住。
屋内弹琵琶的,围着她做的歌女停下手中的动作,全都看向门口,不约而同露出害怕之色。
苏锦瑟动作一怔,瞬间觉得不妙,立马一跃而起,理了理衣袖,压低声音说道:“你来啦,进来坐啊。”
盛宣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站在门口不动。
“你倒是舒服。”他漫不经心地笑着,视线落在一屋子莺莺燕燕的脸上,长而浓密的睫毛下,凌厉如刀剑的冷意转瞬即逝。
苏锦瑟脑中小马达立马启动起来,一本正经地盘腿坐好,一本正经地介绍着:“里面也有我给你点的,富贵楼自己培养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嗯?”盛宣知背着手,抬眉一笑,寒星横波,眼角露出一丝邪气,眉峰上扬,琥珀色的眼珠打量着她,笑而非笑。
苏锦瑟头皮发麻,觉得自己玩脱了,立马挪了挪屁股,对着那些不知所措的歌女正经说道:“都退下吧,不用来了。”
她感到盛宣知的视线还停留在自己脸上:“你若是喜欢,不留几个?”她听到盛宣知体贴地说着,立马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抬起头来,刚正不阿地说道,“不用不用,我原本以为你会喜欢……我的意思是,是我自作主张了。”
深知不小心摸了猫屁股的苏锦瑟非常深刻地做了自我检讨,神情诚恳,认错态度良好。
“走吧,走吧,都走吧,钱等会结。”苏锦瑟硬着头皮开始赶人。
若是平时歌女们还会扭捏一番,可今日看着门口的煞神,虽然面如美玉气质如松,可刚才扫视她们的目光却令人胆寒,听到苏锦瑟的话皆是直接起身告退。
“啊啊,我的话本。”苏锦瑟眼疾手快拦住那个顺走自己话本的人。
那歌女只觉得捏着话本的手好似要被火点走了,立马扔了话本转身就走,唯恐迟走一步就走不出去了。
原本满屋子的人瞬间就空了,只剩下正中间坐着的苏锦瑟。她仰着头,手中捏着那本打开一半的话本,笑得谄媚,动作殷切地给他倒了一杯酒。
“让人上来收拾一下,要竹笋炒肉和梅花糕还有梅花酒,再上一席席面来。”
张如九也不敢往里看,只是立马拉铃唤人,忙着和人一起收拾。
等他们收拾了雅间重新上了席面,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期间,苏锦瑟被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着,只顾低着头吃着糕点喝着茶,心不在焉地吃着,像一只小鹌鹑一样蜷缩着。
她对面端坐着品茶的盛宣知,太子殿下一言不发,端着茶,不知喜怒,视线落在苏锦瑟的头顶,好似一把刀悬在她脑袋上。
后面的窗户大开,散着胭脂味,这冷风吹得苏锦瑟心如死灰,不由抖了一下。
“欧阳关门关窗。”盛宣知看着上菜的人都走完了,吩咐着门口装木头的欧阳泛流。
欧阳泛流立马关上门窗,重新送上两盆火盆,也推到门口等着。
随着大门咯吱一声关上,苏锦瑟心中一沉,嘴里的糕点突然食不知味咽在喉咙里,她吓得立马伸手去拿茶杯,结果扑了一个空。
“吃咽住了?”太子的声音在她脑袋上响起。
苏锦瑟的面前多了一盏温热的茶。
茶香袅袅,温度适宜,正好下口。
苏锦瑟艰难地咽了下去,抬起头来,眼角含泪,眼眶微红,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说着:“我错了。”
遇事不决,先道歉。
盛宣知一见她模样,就忍不住想起她每次坑猫之后,永远都是最快认错的人,浑身散发出无辜两字。
他又气又想笑,可不得不板着脸,把手中的茶递了过去:“别噎着了。”
苏锦瑟摸不准他到底生气没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了茶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随意地往嘴里倒了一点茶水,润润嗓子,然后战战兢兢地放下茶杯。
——严肃的殿下好可怕,嘤嘤嘤。
“错哪了?”他背着手,挺直腰杆,居高临下地问着。
苏锦瑟哪里知道自己错哪了,但现在不得不一脸悲壮,一本正经地说着:“都错了!”
盛宣知笑,沉默地看着她,视线落在她脸上:“嗯?继续啊。”
这话可把她问得抓耳挠腮,伸出手来,认真掰着:“把殿下骗来付钱。”
她觑了一眼太子殿下,见他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
“耽误殿下正事了?”
她见殿下脸上神情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知道自己猜错了,继续扣着下巴想着。
“殿下不喜欢这家店。”
盛宣知半敛着眉眼看着她,依旧看不出喜怒之色。
“找的歌姬模样,殿下不喜欢。”苏锦瑟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问着。
盛宣知掀了掀眼皮,眼神波动,被苏锦瑟立马抓住。她立刻来了精神,看着他,赶紧说道:“殿下喜欢什么样子的,太原多大气之人,殿下喜欢江南文弱女子还是汴京艳丽之人,反正迟早要……啊,我就是随便说说的。”
苏锦瑟见他面色不对,机智地闭上嘴。
屋内沉静,熏香袅袅,火盆发出噗呲一声的爆裂声,沉默的空间能隐约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喧闹之声,热闹的盛景,太平之景。
一直沉默的太子殿下突然长叹一口气,他盯着面前的人,女扮男装的少女青涩眉眼中已有艳丽之色,深邃的轮廓,一双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
“打人不打脸,日后好想见。”苏锦瑟见他神情不善地弯下腰来,吓得立马拿出话册子挡在自己脸颊上。
太子殿下衣物上总有独特的熏香味,此刻那股气息包围着这张椅子,让她坐立不安。
她能感觉到那双视线正透过话本落在她身上,从头到尾,好似要破开她的皮囊,看到她里面跳动的心脏,眼刀锋利,让她战栗。
紧张的窒息感让苏锦瑟不由闭住呼吸,她好似被人钉在原处等待着审判。
“于你而言,她们不过是胭脂水粉罢了。”
她听到耳边是有人轻声低喃,好似春日破冰的风在耳边回荡,从她的耳廓直冲脑顶,盘桓在耳边,使她头皮发麻。
“殿……殿下说什么……”
“因为我是太子,你祖母跟你说我迟早会三妻四妾,所以怂恿你给我送妾。”
苏锦瑟原本平缓的呼吸瞬间停滞,她睁大眼睛,盯着书中的一行字,可却是什么都看不进。
“你当日一定拒绝了,不然那人早就来我那边了。”
苏锦瑟眨眨眼,突然觉得眼酸。
“你当日既然能信誓旦旦拒绝你祖母,为何今日又要设局来试探我。”
她听到隔着一本书的人轻声问道,听不出是安慰还是责备,一颗心好似被人浸泡在盐水中,难受地喘不上起气,只能不停地眨着眼睛。
盛宣知注视着面前的那本书皮。看着那双白皙的手指微微泛白。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入手的冰凉温度让他忍不住攥紧手心。
“人,总是要迈过这一步的。”
苏锦瑟平静的声音隔着话本传来,一些话一旦开了头,剩下的也就不难了。
“我若是能选择,我的良人怎么也轮不上殿下啊。”
他听到里面的人笑说着,手指不由握紧掌心的手。
“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为什么最后要我这样委屈,我想要的你给不了。”苏锦瑟面无表情的说着,她的视线落在那一行行的字上,那些字落在她眼中却不曾印在她心上。
话本上的故事总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现在落在她身上怎么就怎么困难。
她感觉到太子的气息逐渐散去,那人就这样站在她面前,那张眼睛就落在她身上。
“可我没办法啊。”苏锦瑟死死睁着眼,瞪着面前的那行字,紧紧咬着牙。
——恨不得当初未相逢。
她若是没有抱回那只猫,若是看不见那个叫孟识的人,甚至她若是没有恢复记忆,更甚至,她能管住自己的心,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这样难过了。
她只需要离开苏府,然后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平淡地过完一生。
她可以对着苏家老太太信誓旦旦,大放厥词不过是仗着他们对太子不了解,可她看着跟着她回来的倚翠,看着面前模样美丽的女子,不知不觉中陷入惶恐中。
她知道感情禁不起试探,当日马车上的话语试探已经逐步演变成今日的行为试探,她厌恶自己的多疑,可还是做了出来。
太子推门的那一刻她便后悔了,她应该信他的,殿下对她的好,连迟钝的翠华都能感知出来,可她看着盛宣知,看着外面容貌娇媚的姑娘又不由惶恐。
——他好像从未说过喜欢她。
“明明是你骗我的。”盛宣知当时有这么多时间可以跟她表明身份,可他却只字未提,“明明是你先觊觎我美貌的。”她说了一个笑话却又咧不开嘴嘴角来附和自己笑。
她动了动嘴角,却没有在说话,她看着那本薄薄的书想要看清与她咫尺距离的人到底是如何想的。
可她没有勇气放下这本书。
“我母后与我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告诉我若是喜欢一个女孩子,一定要慎重,不要让她伤心。情爱与我是选择,与你是命运。”
盛宣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苏锦瑟感觉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下一分,锋利刀锋逼得她不由颤栗起来。
这一步是她先选择踏出去的,可到头来也是她先还害怕的。
盛宣知感觉手中的手在颤抖,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容她再此刻有一丝退却。
“苏锦瑟,你与我来说同样是命运啊。”盛宣知伏/下/身来,掀开挡在两人中间的那本书,对着那人的唇轻轻印了上去。
——即使你想逃,我也不会放手。
——你是我的,矢志不渝。
苏锦瑟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近在咫尺,瞳孔中倒映着出自己的声影,一直藏在眼眶中的泪顺着脸颊倏地一下滑落在两人相交的手中。
“别哭,都是我不好。”盛宣知贴着她的唇,伸手擦干净她脸上的泪痕,声音沙哑。
作者有话要说:我,放假第一天,被令人着迷的电视勾引走了,忘记码字了。太堕落了,我忏悔,不过明天,哦,是今天了今天了,还是会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