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数字出现

盛宣知回了自己办事的院舍,欧阳泛流刚带人从外面提着午膳回来,刚下了场大雨,台阶还湿漉漉的,提膳的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走着。

“今天的盒子怎么不一样。”盛宣知如今也养成了准点吃饭的习惯。苏锦瑟为了盯着他按时吃饭,可是每日都亲自来送饭,在亲自拿回去,就是要检查吃了没有,还时不时把他身边的伺候的小黄门拉过去轮番问着。

等他吃饭时间固定下来了,又开始突击检查,这几日变得神神秘秘的,送饭也不积极了。

欧阳泛流摇了摇头,笑说着:“大概是换了新饭盒吧,看样子还是新编的呢,说不定是太子妃新选的呢。”

盛宣知趁机打量了一下饭盒,皱了皱眉。

这不是苏锦瑟喜欢的类型,苏锦瑟喜欢的东西大都简约干净,不会太繁琐,而且她不会在这些无用的小细节上多做纠结。

之前的饭盒不过是普通的攀花五禽盒,今日的饭盒却异常华丽,并蒂莲鸳鸯戏水,用上等的酸木枝雕成的正反双面图纹,栩栩如生,说是饭盒倒不如像一件观赏品。

“怎么了,可有不妥?”欧阳见太子不说话,布菜的手一顿,谨慎地说着。

盛宣知拿起筷子,看着桌上的饭菜,饭菜倒是没变,一如既往是他喜欢吃的东西,也是昨日睡前苏锦瑟让他自己点的饭菜,只是这个菜不再冒着热气,看上去也就少了些食欲。

新换的盒子虽然好看却不实用,不过是从大门口提到太子办事的地方就已经没了热气。

“无事。”盛宣知不欲多说,简单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这饭菜没了热气,就是差了点滋味,他吃了几口就没有胃口了。

欧阳泛流看着只动了几筷子的饭菜,面露犹豫之色:“可是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不如让厨房再做一点。”

“今日是谁来送饭的。”盛宣知端着茶漱口,随口问着。

“是太子妃身边的大丫鬟,司棋。”欧阳泛流愁眉苦脸地看着小黄门收拾饭菜,菜基本上没怎么动,殿下吃了一点米饭就停了筷。

盛宣知不说话,目光落在那个饭盒上,眉心不由皱起。

“你这苦着脸还以为是我饿着你了,无事,我今日酉时便会下值。”太子见他愁眉不展,不由笑骂着。

这几日就三个大事,第一个就是南方旱灾严重,流民失所,人心晃动,政事堂已经商议减免三年税收,各地积极赈灾,还准备安排钦差下江南督查。

第二个便是大辽突然陈兵边境,意味不明,太原多次交涉无果,如今已经进入紧急戒备中。

第三便是两位王爷入职之事,以及崇王准备大婚的事情,外加舒王至今还未定下王妃人选。

这三个事情后两个与他无关,一个是枢密院的事情,一个他不能插手。

至于第一个事情,早上和范阁老商议后也定了人选,只等大朝上讨论即可。虽说已经没有值得操心的事情了,可他坐在案桌前捧着折子却依旧看不进去。

他忧心的是范阁老这几日的态度。

他一出生就被人捧上太子的位置,年幼时,母后便告知她这条路不好走,可他忍了下来并且一路走在现在。

这条路,他得益于嫡长子的身份,得益于天下文人的追捧,得益于教条框架,更得益于诸位老臣的暗中扶持照顾,但无论如何这些都是背地里的,不能放在明面上,可范阁老迈出了第一步。

他主动推出了舒王殿下。

盛宣知想起那日他召舒王入政事堂的时候,舒王无奈惶恐的神情。

在他琢磨出范阁老的心思后,抢先一步在政令发出时,特意在御花园中光明正大把人请来,让人误以为是他的举动,不会扯出范知春。

当日他坐在上面看着折子,舒王殿下就坐在下首沉默喝茶,也不知过了过久,只听到舒王无奈苦笑着:“殿下当真要如此晾着着我。”

盛宣知看着底下坐着的弟弟,突然发现这个弟弟有些不一样了,那张温和的面具好似黏在他脸上一般,再也看不清他内里的想法。

舒王能活下来要多亏当时还在世的皇后,把怀孕的李妃接到自己殿中抚养,杜绝了一切意外可能,这才平安生下舒王。

可孩子出声没半个月,官家却突然把李妃囚禁,把舒王寄养在杨贵妃膝下,哪怕此时的杨贵妃已经生下崇王。

官家不想皇后身边再多一个儿子,这样就表明皇后身边多了砝码,就是对杨贵妃也就多了一分威胁。

这事众人心知肚明。

就算有人想要仗义执言,但很快皆没了心思,因为没多久皇后突然病逝,年幼的太子殿下顿时风雨缥缈,举步维艰,两厢抉择下,便无人再顾前途未卜的舒王了。

“崇王的位置下来了。”盛宣知放下折子,淡淡说着。

舒王脸色平静,一点也不吃惊,甚至嘴角带笑:“殿下仁厚。”当时崇王在政事堂面前闹得如此难堪,太子还能同意这事,不得不说心胸开阔。

“没有正式职位。”盛宣知把崇王的折子找出,随意地扔到他怀里,漫不经心地说着,“给了行走的位置,跟在张阁老身后学习。”

这位置比之前的户部侍郎的位置相比有些微妙。行走户部,说明他没有实权,做不得主,可他本身就是权势滔天的皇子,张阁老都要避让一二,职位与他而言没有实质作用,但他又不能插手户部的事情,只能旁观学习,又有点被架空不得劲的感觉。

但直接跟在张阁老身边,只要张阁老愿意,不少功劳便能轻而易举落在崇王身上,完全顺了官家一开始的意图。

——为崇王殿下造势。

舒王看着折子的朱笔,这不是太子的字。

“张阁老提出的,政事堂与孤都同意了,这是张阁老的拟笔。”盛宣知像是明白他的所思所想,难得解释着。

舒王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他一向如此,沉默温和,让人看不出他心中的喜怒。

张阁老之前躲崇王殿下不算秘密,不过他夹在太子和崇王面前也是极为为难的,如此避之不及也算说得通,现在想了这个妙招自然是高高兴兴来上值。

“你没什么想说的嘛?你比崇王早半个月及冠,如今还是空无职位。”盛宣知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只见舒王合上折子,盯着折子上的崇王二字,脸上苦笑一闪而过:“殿下何必嘲讽我,能得一个亲王的位置已经是我最好的归宿了。”

哪怕这个位置是父皇挨不过群臣死诫,而群臣抵不过天下流言才为他讨来的。

父皇赤/裸裸的偏心天下谁不知,年幼时还会争一争,希望能得父皇欢喜,可一次次的冷漠无视,打骂呵斥让他明白,这事争不了。

因为他不是杨贵妃生的。

因为他是多余的。

他不是太子,嫡长子的身份就注定会吸引数不尽数的人围着太子,他也不是崇王,官家的偏心,也会让剑走偏锋的人臣服于崇王。

舒王,盛宣炀,不过是一个弃子,天下皆知,可不得不给他盖着一层遮羞布。

上首的太子殿下从成山的奏折中,很快找出一个折子扔到他怀里,抬抬下巴,示意他自己打开的。

盛宣炀不解其意,随即瞪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是一封为他请封的折子,落笔的是太子殿下。

“这……殿下……”他脸上再也端不住温和的神情,露出惶恐震惊又透出喜悦的神情,嘴里反复说着几个字,却是不成整句。

“政事堂同意了,过几日便会递上去。”盛宣知慢条斯理地说着,他脸色平静,好似说着一件寻常的事情,“你行二,断没有弟弟入职你还是空闲的说法,政事堂到时会派一个阁老过去亲自与官家说。”

这个意思便是说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错不了。

舒王失神落魄地看着那几行字,可那些字从他眼前飘过,落不到他脑海中,让他整个人好似悬浮在半空中脚踩棉花,带着恍惚不真切的虚晃。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得到一个实职,甚至比崇王还要体面。

他想笑,可眼睛模糊,心中茫然。

“机会只有一次,出了错没人会保你。”盛宣知的手帕落在他面前。

“大哥。”舒王恍惚间抬起头来,喃喃自语。

“你不努力,李妃这辈子都只能在冷宫受人磋磨。”太子殿下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却好像一道惊雷在他心底猛地炸开,震得他头脑发昏,手脚发麻。

李妃,他的生母。

他连见一面都要偷偷摸摸,要看那些冷宫奴才的脸色。

“殿下,想,要我做什么。”舒王捏着那本折子,低着头,平静问着。

盛宣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随意地笑了笑。

薄凉自信,矜贵冷淡。

长而浓密的睫毛落下浅淡的殷勤,眼皮微微下垂。这是他一贯在外人面前的模样,可要说不一样也有点不一样,这样随意坐着的人带着锐利的攻击性,不需言语就能逼得人喘不上气来。

“不需要。”

舒王震惊地抬头,虽然眼眶微红,已经克制了万般情绪。

太子殿下漫不经心地抬眉,露出浅色的眸子,琥珀色的眼珠在亮堂的日光下明亮深邃。他在笑,嘴角微微弯起,脸上却又是毫无笑意。

“你已经入了局,之后的事情由不得你我。”太子殿下难得解释了一句。

舒王猛地一震,突然想起崇王,以及他身后的庆延帝,不由打了个寒颤。

“想明白就自己下去,政事堂不留外人。”

那日盛宣知坐在屋内许久,他不知道这件事情会引起怎样的风波,可范阁老已经迈出第一步,他不得不紧着他的脚步。

最重要的是,范阁老这一步是对的。他必须在太子和崇王间推出第三者,不然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舒王是最好的选择。

“殿下,酉时到了。”欧阳泛流出声打断了盛宣知的沉思。

盛宣知揉了揉脑袋,这才发现户部去年核算的折子不过才看了几行,繁琐紧密的数据小而端正地记在格子里,看久了只觉得头疼。

他一抬头看到殿下还盯着手中的折子看,欧阳以为自己来早了,再次小声说道:“可要再等等。”

“不必了,都是不重要的事情。”盛宣知合上折子,平静起身。

欧阳泛流见殿下神情不对,心中咯噔一声,不再说话,只是跟着他起身离开政事堂。

安朝殿接到殿下回来的消息,苏锦瑟正在核对东宫的账目,管事嬷嬷密密麻麻站了一屋,手捧着自己管辖的账本,等着太子妃叫到自己。

殿下无声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各位掌事嬷嬷皆是脸色一变,跪倒在地上。

苏锦瑟吃惊地看了眼沙漏:“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盛宣知脸上带着笑意,踏入屋内,接过她手中的簿子,随意翻了翻:“怎么现在才开始交账。”

太子妃嫁入东宫已经三个月了,按理早该交接了才是。

殿下问得随意,底下的人却都是选了一颗心,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东宫众人俯视多年自然明白殿下向来不是好说话的人。

苏锦瑟笑眯眯地接过账本,对着底下的人说着:“先把东西放下吧,若有问题我再来找你们。”

等人都退下,无赖地把账本放在太子手上,长叹一口气说道:“其实这事吧,不怪她们,我嫌麻烦而且这些嬷嬷都在东宫生活多年,随意调换多生事端,我让她们每三个月的月初上交总账,数据不对或者金额不对,再把她们叫来。”

盛宣知拿起茶几上一张写着歪歪扭扭笔画的纸张,纸张边上还有用白布过着细长木炭类似笔的东西。

“这是什么?”殿下看着鬼画符一样的东西,好奇地问着。

苏锦瑟语塞,瞪着面前的阿拉伯数字的数据,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

“你用来算账的东西。”殿下看着账本上还沾了一些炭粉,试探地问着。

苏锦瑟大惊失色,她知道太子聪明,没想到太子凭着点蛛丝马迹就能猜对。

盛宣知失笑,随口一答没想到还真答对了。

“这是什么算法?你确定算的准吗?”殿下质疑。

苏锦瑟不服气,坐在他对面,捧着账本,翻开一页,对着殿下念到:“这个二月的丫鬟衣服支出一共一百三十六两,这是黄门的支出一共两百二十两,一共三百五十六两,你看对不对。”

她一边读一边用数字写出而来,最后长长的一堆数据,最后指着一万三千两的数据,得意地翘了翘下巴:“你去翻下一页看看,最后是不是这个一万三千两的数字。”

盛宣知没有动作,他摸着下巴,突然开口说道:“这个一条杠对应的是壹,这个三条杆对应的是叁,这个曲线下面带一个圈的是陆,对吧,你把所有数字换成这种简单的符号,然后进行计算,确实比写字要方便一些。”

“你这样隔了一个空位,是因为要满十要加一的意思吗?倒是有趣。”盛宣知心中有了想法,不由拿起那张鬼画符赞道。

“不过你为什么不写拾,有什么讲究吗?”

盛宣知每说一句,苏锦瑟脸上惊悚便多一分,最后只剩下目瞪口呆。

她知道太子聪明,可这样看了一遍就能全部猜得八/九不离十这也太可怕了。苏锦瑟头皮发麻。

“问你呢,你这表情是什么鬼。”盛宣知捏着她的脸失笑。

“因为第二个位置就代表十了,第三个位置就代表百了,第四个位置……”

“仟。”盛宣知信誓旦旦地接了她的话。

苏锦瑟愣愣得看着他,突然闭上嘴,嘴角一憋,趴在茶几上,哀嚎着:“殿下到底能不能给我们这些学渣留条活路啊,我的金手指被破解的也太快了吧。”

“学渣是什么,金手指又是什么?”盛宣知的手盖在她脑袋上笑问着。

苏锦瑟抽泣着,扭着脑袋,闷闷地说着:“不告诉你,你自己猜。”

“学渣,学是学习的意思吗?至于渣,你这个词指你自己,那就不是从水的意思,这样就还有两种解释。第一种是俗字,今人谓糟滓为苴作,侧加反,乃沮之形变也。第二种有破碎残渣的意思,若木于是乎倒覆,折扶桑而为渣。”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学习变形或者学习破碎,结合你刚才的语境和口气,看起来都不像褒奖的词,大抵是说你读书差是吗。”

苏锦瑟不知何时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他引经据典,说文解字,一点点把这个词拆得细碎,可偏偏说的竟然是正确。

“都是假的,假的,那些靠着现代知识大杀四方都是假的。”苏锦瑟失神地看着他,一脸悲愤地喃喃自语,“这些人太可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学渣的渣字的解析参考了渣字的百度百科。

说起来我记得我以前读书的时候也是这么学不认识的词语和文言文的,我后来学文言文入门很快,就是我看文言文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看的,古人一字抵一个词,精辟,我是废话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