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可疑相邀

苏锦瑟坐在大堂里,手中拿着两个绳结,一个花结因为年代久远花边早已被磨损得厉害,一个是崭新鲜艳的新花结,整整齐齐地包裹着玉佩。两者仔细看纹路确实一模一样,连最后收尾的结也都是内扣的样子。

虽说团锦结不是什么稀奇的花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打法,哪怕纹路大致一样,可从起手到收尾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习惯,但这两个从头到尾却是完全一样,更像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艺。

“得出什么结论了没?”斐善和领着焉哒哒的小九回了大堂。

小九无精打采地整个人蜷在一起的,细弱的脖子上缠了一圈白布,窝在斐善和怀中闷闷不乐,又乖又可怜。

“没,不过我感觉很明显是上一个人编的,小九出生的时候按理王嬷嬷已经不在我身边了,这个奶嬷嬷为什么会这个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两人之后依旧有来往。”苏锦瑟合理猜测。

年幼的苏锦瑟因为王嬷嬷对良姨娘见死不救,心怀怨恨就把人赶走了,但依照王嬷嬷这等性子,未必不会时常回来看一眼,和这个奶嬷嬷打好关系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九的奶嬷嬷一直是良姨娘身边的人,早就选好照顾小九了,我七岁便跟在良姨娘身边,王嬷嬷一直照顾我,所以这个奶嬷嬷和王嬷嬷认识并不奇怪,也许就是交流一下。”

苏锦瑟暗叹自己宫中呆久了,连一些无光紧要的事情都能想出几个阴谋诡计来。

斐善和显然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颠了颠垂头丧气的小九,拍了拍他脑袋,颇为柔情地哄着:“午睡也没睡,要不先睡一会吧,等会吃点心叫你。”

小九焉哒哒地靠在他怀里,听话地闭上眼。

苏锦瑟的心思顿时全都收了回来,心疼说道:“那个扎针还要多久才结束啊,每次都这么疼可怎么好。”

“他现在能发声了就是靠银针把淤血一点点清理开的,要把淤堵的地方全部疏通才行,依我看还要一个月多的时间。”小九的治病进度是斐善和亲自看着的,自然非常熟悉进度。

听闻还要这么久,苏锦瑟叹气:“这也太久了。”

那银针又长又粗,扎到脆弱的喉管上,看着都难受,跟别说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了。

斐善和笑了笑:“不算久,他的奶嬷嬷不说治好,能开口说话都至少需要半年时间。”

他见苏锦瑟垂眸,还是心疼的模样,话锋一转,调笑着:“你以后肯定是个好娘亲,会心疼人。”

苏锦瑟脸色一红,瞪了他一眼。

“有什么羞的,再说了你们都结婚三四个月了吧,有消息也不奇怪。”斐善和古怪地笑了一声,他捏着小九软绵绵的手,对着她挥着手,嗲着嗓子地说着,“有小外甥或者外甥女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这个小舅舅呢。”

“我看你是真的闲,都开始关心这事了。”门口突然传来盛宣知不善的声音。斐善和立马收起吊儿郎当的神情,一本正经地做好,搂着小九当挡箭牌。

“哪里忙,照顾小孩不累吗?你以后有了就知道了。”斐善和虚张声势地给自己撑腰,就差要把忙这个字刻在脸上了。

盛宣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坐到苏锦瑟边上。

他身后的苏伯然也走了出来,半个月不见他倒是消瘦了不少,神情疲惫地捡了个位置坐下。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斐善和抱着小九,好奇地问着。

现在不过未时三刻,苏锦瑟来这里才两个时辰没到,按理他们不应该现在回来才是。

“有点棘手,太原有异,而且他坚持要见……”苏伯然疲惫地揉着额头,最后一句话落在苏锦瑟身上。

盛宣知握着苏锦瑟的手一紧。

“没事没事,他是要见我?”苏锦瑟安抚拍了拍盛宣知的手背,对着苏伯然了然说着,“他有透露过什么吗?我和他大概……只见过四五面的样子,话也没说过几句。”

苏伯然摇了摇头,无奈苦笑着:“他很谨慎,想要和你当面讲。”

“不能去。”一直不出声的盛宣知直接拒绝着,一对浓黑挺直的剑眉紧绷着,脸上含着冰霜。

苏伯然不再说话,斐善和让人抱着已经睡过去的小九去自己的院子午睡,之后也抱胸站在一侧沉默。

邹明恩是谁?一个文武双全、战功赫赫、心怀百姓,却又因背主一事这辈子都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优秀将领。

他本可以光辉的走完这一生,且偏偏因为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寄托在背主之上才得到的,所以他身上的所有荣耀都不复存在。

“太原究竟如何了?”斐善和开口打破沉默。

他看了眼盛宣知,脸上也没了一贯的嬉皮笑脸:“太原很重要,关乎燕云十六州,也关乎大梁。”

盛宣知沉默,抬头看了眼苏伯然。

苏伯然端着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大辽军中有了大规模的黑/火/药。”他见人挑了挑眉,加重语气补充道,“是汴京炮兵营三个月前才刚刚改良的火/药,河东军甚至都没有普及。”

斐善和脸色一沉。

“现在有头绪?”火/药泄密是大事,从上往下能牵连出一片的人。

“邹明恩就是因为此事偷入汴京的。”苏伯然意味深长地说着。

偷入汴京这四个字就值得深思了。

说明邹明恩是瞒着官家入京的,甚至可以说他不信任官家。现在这个烫手山芋转寻太子殿下,有了投诚的信号,可又因为其背主的前科而让人犹豫,无法信服。

“殿下打算如何?”斐善和扭头看向一直阴沉着脸的盛宣知,“你前年与她打过交代,合作的还算愉快,你觉得可信吗?”

盛宣知的手一直握着苏锦瑟的手,脸色阴霾,闻言沉默片刻,冷静说着:“心机深沉,神机妙算,就算和他有共同目标,行事上也要小心谨慎,但和他合作。成功率上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是个评价极高但也极其矛盾的人。

斐善和低着头不再说话,苏伯然半敛着眉,手指搭在早已冷却的茶杯上一动不动。

“殿下为何不借着元千清的身份去问一下李波。他不是一直在军/营吗,若是军/营有异动未必不清楚。”苏锦瑟出声询问着。

李波等于殿下埋在军/营的暗器,而且他就是研究火/药的,他又是机灵的人,有了异常未必不会知道。

空气越发沉默,苏伯然摇了摇头,解释着:“大辽陈兵太原的折子上来没多久,官家就宣布把军营封了,如今无诏不能入。不过这是正常操作。”

若有大战来袭的风险,汴京三处军营都会提早封锁操练,营中各部皆不能随意走动,处于一级戒备,这样是以备不时之需,随时增援前方,这是枢密院贯彻几十年的规矩。

这是这个正常操作现在看来也太巧了,巧到不得不令人怀疑。

——军中是否出了内/奸?

“殿下不觉得前年辽军陈兵雁门就很奇怪吗,一般战事不都是在秋收后吗,那个时候正是粮仓正满,秋高气爽的时候,那次却是在寒冬腊月出来的,行军之后众人出一身汗,被寒风一吹极易受寒,当时距离过年不过半月,天寒地冻,人马都极为脆弱。”

苏锦瑟在沉默中出声说着:“现在的情形也就时间不对,其他的也很想啊,陈兵示威带来慌乱却不更进一步。”

斐善和一抬脑袋,接了下去:“现在也不合适,夏初粮未熟这时候开战粮草不济,而且那时也并未开战,只是和雁门山的人发生冲突,殿下和邹明恩索性釜底抽薪,抓出内贼。”

“那他们几次三番陈兵恐吓是为什么。”苏锦瑟抛出问题,这确实是一个不得不让人捉摸的事情。

从上一次而言,辽军明显没有占到一点便宜,甚至损失了一名大将,败兴而归。

她握紧盛宣知的手,借机说道:“邹明恩在太原数十年,肯定比我们都了解辽军,不如让我去看看。”

盛宣知抬眸看着她,那双浅色的眼珠在极黑的睫毛映衬下折射出一点凌冽的冷光,冷光锋利逼人。

“去看看而已,事关太原安危,大哥你说对吧。”苏锦瑟见他坚定的目光,便知道没希望了,就扭头企图把苏伯然拉倒自己的阵营中。

不曾想,苏伯然摇了摇头,坚定说道:“你说得对,但你不能去。”

“你自幼长在苏家,不曾外出,更是与他素未谋面,可他却坚持要见你,实在可疑。”苏伯然冷着一张脸,和太子殿下一般态度。

苏锦瑟眉心皱起。

就是因为不认识,他执意找她才奇怪,而且两人见面的地方就在汴京,到时候派人保护她不就行了,为何一个两个都如此坚决地反对。

斐善和也不解,但他看到另外两人面色阴郁,把口中的话都咽了下去。

苏锦瑟迷惑间突然灵光一闪。

邹明恩和她不认识,但他却可能和她母亲认识,早上斐善和无意间说过,邹明恩问她要的是她母亲的东西。

关乎太原数百万人的姓名,母亲的遗物又大多不是忌讳的东西,给他未必不可,可他们如此坚决,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想邹明恩见到她,他们害怕邹明恩与她说话。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邹明恩会和她讲她母亲的事情,她母亲的事情并不简单。

苏锦瑟看向苏伯然,瞬间涌到嘴边的话突然犹豫下来。

苏伯然是苏家长子,自幼背负着苏家荣耀,若用她母亲的事情质问他,便是在用苏家事情打他的脸。

她不动声色地敛下眉,拉着盛宣知的手说道:“我们回去吧,既然邹明恩的事情无从下手,不如想着如何进入军/营。”

“有理,不如兵分两路,我去找找野路子。”斐善和站直身子说着,“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等两人走远,斐善和收回视线,对着一旁的苏伯然突然问着:“七娘子的母亲……到底是谁?”

苏伯然抬眉扫了他一眼,四目相对,他闭上眼,喃喃自语:“我不曾想过我那个胆怯的父亲竟然还能掀起这样一层浪。”

马车上,苏锦瑟靠在盛宣知身上,平静问道:“殿下查过我是吗,你已经知道邹明恩找我到底要说什么是吗?”

盛宣知把人抱在怀中,紧紧箍住:“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你母亲一事太过太复杂,给我点时间,让我处理干净再跟你说。”

怀中的人沉默,盛宣知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惶恐。

沉默间,苏锦瑟握紧腰间的手,低声说着。

“我以前以为只是内院争斗,恨人不争气,连凤姨娘和大夫人这等战力都打不过,可后来她的痕迹被苏府抹得一干二净,老太太的厌恶,侯爷的无视,三夫人的关怀,再到后来邹明恩出现在我母亲的小院,一切的一切都太反常了。”

“她是我母亲,我总该要给她一个交代,可那日那些遗物中她劝我不要查,向前看。”

“我听她的,可事情还是追到我眼前,这说明这个事情若要解决,只能是我,或者说,这事你解决不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信你,可你也要信我啊。”

“我想和你牵手一起走,而不是躲在你后面。”

苏锦瑟感觉腰间的手臂越发用力,恨不得把人按进自己身体里,与他共呼吸,同生死才肯罢休。

“这是你说的,不论如何都要和我在一起。”身后的太子殿下紧咬着牙,用尽力气才能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