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太原祸事

太原急报在日头正当头的时候骑快马而来,那个时候苏锦瑟还坐在醉仙居里吃着饭,窗外马蹄声急促而来,百姓惊惧躲避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

她漫不经心地向下看去,只看到骑马士兵的背影,以及那面高高扬起的旗子。

鲜红的太原二字,格外醒目。

“太原的战报?好快。”苏锦瑟喃喃自语。

盛宣知喝完手中最后一杯酒,这才回神淡淡说道:“差不多这个时间了,邹明恩想必早已知晓汴京状况,雁门一被攻城就派人快马入京求救,若是连夜不休直取官道,是这个时间到的。”

苏锦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吃好了吗,我们该回去了。”盛宣知放下酒杯,笑问着,笑容依旧完美,再也窥探不到之前一闪而过的迷茫。

苏锦瑟靠近他,起身说道:“走吧,会东宫吗?”

“你想去范府住几天吗?”上马车前,盛宣知平静地问着。

“不去。”苏锦瑟一把薅住他的手,紧张说道,“我要和你一起回东宫。”

盛宣知微低着头,注视着她,浓密睫毛掩下眼底的三分光泽,锐利的眉眼在热烈的日光下都削弱了几分。

“那便一起回去吧。”盛宣知看着她笑,眼角弯起,扶着她上了马车。

苏锦瑟舒了一口气,动作利索地爬上马车。

马车滴嗒嗒地向着深宫内院走去,隔了一扇车帘的玄武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之声不绝如缕,汴京之繁华,一眼望去就能窥探几分。

两人轻车熟路回东宫没多久,太子就被夏及晨叫走了,苏锦瑟招来翠华,问了九郎君奶嬷嬷的事情。

翠华扭着红线的手一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家店就是普通的红线店,没发现什么异常,专门做针线生意的,在汴京颇有几分名气。”

苏锦瑟点了点头,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红结上:“你这小笨手怎么开始学这个了?”

翠华楞了一下,扫了眼苏锦瑟的肚子,耳朵尖突然红扑扑的:“嬷嬷说小孩子要打个平安结压在床边呢,我现在先练习一下。”

那平安结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哪里打错了,已经落得三不像的样子,可翠华还是端端正正地捋直绳子,一丝不苟地继续打下去。

苏锦瑟笑,眉目柔和。

“没事,随便打一个,不论怎样,宝宝一定都很喜欢。”她注视着翠华,温柔地安慰着。

她对翠华的感情是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对殿下是倾慕是爱恋,对王嬷嬷是敬重是依赖,对余下的丫鬟是随和是威压,而对翠华却是欢喜是相伴

她来到这个世界一睁眼就看到那双担心害怕的眼睛,那种担忧是掩饰不住的,连后来的欣喜也是由内而外的,发自真心的,自此这个不太聪明的丫鬟就入了她心里。

她记得被她背上一步步走回小院时的感觉,记得和她一直蹲在小院树下吃饭的场景,记得雁门后突如其来相见的欢喜,更记得南红镇里她背着自己逃命时的惊魂。

这个只比她大两岁的姑娘用自己全部心力在保护自己,只是因为年少时的一饭之恩。

“再说了还早呢,你现在打起来时间久了,颜色就不鲜艳了。”苏锦瑟笑着拿着她的红绳结打趣道。

翠华红着脸把红绳夺回来:“不早了,等会哪里不行还要再改改的。我这个打的不好看,练练手的。”

苏锦瑟耸了耸肩,靠在软塌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拿了一本书盖在脸上:“那你努力一点,我和宝宝等你的平安结啊。对了,你喜欢怎么样的小郎君啊。”

翠华上一秒还在呆怔后一秒脸色爆红,忍不住提高嗓门:“娘娘你又在胡说什么?”嗓门大的脸一旁小憩的猫招财都猛地弹了一下,惊恐地看着她。

苏锦瑟被震得耳朵一聋,吓得拿下书,无辜地看着她:“我没胡说啊,你不是二十了吗,王嬷嬷之前也给我提了好几遍,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嗯?你这表情,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翠华愣在远处,一时间无言以对。

“你真的有喜欢的了啊!”苏锦瑟一激灵,呲溜一声坐起来,瞪大眼睛,想了半天也没从脑海中筛选出这个人是谁。

“是谁!”她活像自己白菜被猪拱了,一脸震惊。

翠华无奈辩解着:“没有!娘娘不要胡说。”

“那你刚才的表情是什么回事!”苏锦瑟光着脚踩在白毛毯上,眯着眼逼近她,语带威胁地说着,“给我老实交代。”

“我真的没有,我就是……就是太过震惊了。”翠华解释道。

苏锦瑟哼哼两声,表示不信。

“真的!都是娘娘整日说话不着调吓得。”翠华扶额,再一次无奈说着。

苏锦瑟站直身子,低着头看着她,不高兴地反驳着:“哪里不着调,明明是你神情太可疑,你明明是有事瞒着我,你变了!”

翠华沉默片刻,抬起头来,看着她笑了笑,嘴角依旧是大大地裂开,少了些没心没肺的滋味。

她放下手中的竹篮,起身,扶着人重新坐下:“地面冷,就算铺了毯子还是会寒气入体的,太伤身了。”

苏锦瑟乖乖地把脚放回在软塌上。

翠华跪坐在她面前,拿起一旁雪白的罗袜,捧起苏锦瑟的玉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苏锦瑟下意识想要缩回脚。

“我给娘娘穿袜子。”翠华小声说着,“娘娘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穿袜子的时候吗?穿的不合脚,还把自己绊倒了,是夫人把人抱起来亲自给你穿的。”

苏锦瑟沉默,她隐隐有些印象,可终究不是自己的记忆,让她一切都变得恍惚遥远起来。

“后来娘娘会自己穿袜子,会自己穿衣服,会自己梳头发,所以夫人走后,娘娘也可以照顾自己。”

苏锦瑟的童年是不幸的,一开始便注定是错误的选择,让她被迫在错误的路上不断前行,孤苦无依,最后死在空无一人的小院中,让异世的苏锦瑟有了容身的地方。

“现在看娘娘过得这么好,翠华真的很开心,想来夫人若是知道了也会很开心。”她一字一句,缓慢地说着。

苏锦瑟眼眶一红,眨了眨眼才逼回眼底的水汽。

“我不想离开娘娘。”翠华抬起头来,笑了笑,那一瞬间,苏锦瑟莫名觉得心酸。

“我没喜欢的人,我也不会喜欢别人,我这辈子只要娘娘一个人。”她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给她穿上袜子,认真说道,语气天真又坚定。

苏锦瑟呼吸一窒,眼底的水汽弥漫了上来。

“不要哭啊,嬷嬷看到了要打死我了。”翠华一看她眼底的水汽,大惊失色,连忙掏出手帕,胆大包天地往她脸上擦去。

苏锦瑟被她惊恐的脸色逗笑,噗呲一声笑了起来,连连往后仰去:“你的帕子什么味道,好奇怪的香味。”

翠华讪讪地收了帕子:“很奇怪吗,我倒是觉得蛮好闻的,我换了种香料。”

“好闻好闻,大概是怀孕了,最后的口味和嗅觉很奇怪。”苏锦瑟自己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笑说着。

“娘娘,午膳好了,可要传膳?”吉祥站在门口笑脸盈盈地问着。

苏锦瑟摇了摇头:“晚点吃吧,现在肚子很饱,端一碗甘枝杨露上来就好,还有让人去前面问问殿下下午什么时候回来。”

吉祥应声退下。

盛宣知坐在书房中,一张脸不带笑,眉眼锐利,令人不敢直视。

欧阳泛流和夏及晨低眉顺眼,沉默地站着。屋内的气氛紧绷地几乎能令人窒息。

“官家当真按下不发?”他再一次问道。

“是。”欧阳泛流抖着嗓子回道。

咣当一声,上好的红丝砚在地上滚了一圈,磕得四分五裂,最后沉默地躺在光滑的地板上。

“为君者死于社稷,千古流芳;助纣为虐,青史昭昭。他行之至今,早已不求他开疆扩土,却也需无惭于前贤典型。”

“他却连这点也做不到。”

盛宣知深吸一口气,才咽下心中骤然升起的暴虐。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百万太原百姓竟然会被大梁至高之君出卖。

他根本不在乎黎明百姓,不在乎大梁未来,他心中只有心心念念的风花月夜,情爱缠绵。

与君,不仁;与夫,不忠;与父,不慈。

当真是大梁灭顶之祸。

盛宣知沉默地看着案头上的邸报,高高垒起的紧急邸报不过一夜之间,就高过他头颅。

——敌军有城防图。

随着邹明恩军报送来的,还有一份给太子的密信,其中便有一张黑火/药的配方,里面的字体赫然是官家的笔记。

那个昏聩无能,狭隘多疑的人竟然敢把大梁万里江山拱手相让,只是为了一己私欲。

他笑,笑容冰冷嗜血。

“去政事堂。”太子殿下起身,冷冷说道。

“殿下,官家就是为了逼您犯错啊,您现在去政事堂,只怕正好落下话柄。”夏及晨硬着头皮挡在他面前,“阁老那边一定也知道消息,他们会解决的。”

盛宣知眉眼半敛,面无表情地说道“如何解决,面前的人可是大梁之主,再威逼一次?你猜他这次还是会像之前一样退让,而且他们都不了解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到底想做什么。”

“殿下去了就是中计了啊,不如让人先去打探一下阁老的口风。”欧阳泛流跪下哀求着,“阁老不会什么都不知情的。”

盛宣知长叹,盯着夏日落在地上的耀眼日光,日光刺眼,几乎要晃闪他的眼睛,他平静说道:“祸起萧墙,连根拔起,诸位阁老便是纵读史书,也找不出这样荒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