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从往事中抽离出来,段又宁这才?发现祁然压在自己肩上的头发有点湿,伸手贴了贴他?的背:“你刚才?出去了?”
祁然吸了吸鼻子:“嗯,没来得?及打伞。”
段又宁不解:“你出门做什么?”
“你一直喊不醒,我去找工作人员借工具,”祁然闷声道:“这个锁好烦啊,我用铁丝都撬不开。”
怎么这么可爱啊,段又宁被他?抱怨的语气萌到,直接忽略了他?为什么不用备用钥匙的事。
“你先放开我,”段又宁挣扎了下?:“你头发也是湿的,快去冲个热水澡换件干净的衣服,我去给你煮姜汤。”
“今天不喝姜汤了,”祁然抬起头,眼圈还有点红:“我们两个挤挤就不会感冒了。”
祁然,是哭过?吗?段又宁有些无措,是因为担心他?,所以?才?......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祈然已经回房间换了衣服,不容拒绝地将?深蓝色的枕头放在了他?的旁边,是和家里的配套的,段又宁后知后觉的明白:“你要睡我这里?”
“不明显吗?”祁然毫不客气地上床:“我还要用你的被子。”
“我醒了就好了,不会再做噩梦了,”祁然的眼角已经恢复如常,好像刚才?那点红只是他?的错觉,段又宁抿了抿唇:“你不要再担心我啦。”
“快睡吧,”祁然已经躺好在床上:“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他?们说导演已经在工作群里宣布明天录制暂停,我们可以?多?睡一会。”
见他?一副“你赶我我也不走”的表情,段又宁叹了口气,认命般起身下?床。
“你去哪?”祁然也迅速坐起,一把拦住他?:“你嫌弃我?”
“你至少把头发擦干吧?”段又宁掰了掰横在腰间的胳膊:“我去给你拿吹风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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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凉,段又宁到底是不放心,拉着刚吹完头发的祁然喝了碗姜汤才?作罢。
重新躺在床上的时候,所有的心悸和疲惫一扫而空,感受着祁然温热的体温,段又宁终于?明白,为什么电影里恋人们这么喜欢拥抱。
明明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但是在互相拥抱共享着体温的时候,连心跳的频率好像都会慢慢同步起来,段又宁想,这一刻,他?好像和祁然变成了一个呼吸体。
段又宁忽然很想说话:“你想听听我以?前的事吗?”
祁然有些惊喜:“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段又宁轻笑:“如果你不介意,我跟你想像中的我不一样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祁然不服气:“而且不管是什么样的,我都会觉得?你很好很可爱。”
“我可爱吗?”段又宁轻笑:“其实,我也是遇到你之后才?知道原来我还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我原来的世界和这里差不多?,经济科技文化都很相似,运行规则都别?无二致,”说到这里,段又宁才?忽然意识到,其实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作者?按照现实世界虚拟来的。
他?所接触的人甚至包括现在的他?自己,都是作者?笔下?的角色罢了,大概是所有的人和事都太真实,让他?有些忘记了,其实他?生活的世界是一本?小说。
也是,段又宁轻笑,现实生活里哪有这么多?可爱的人,哪里有这么好这么好的祁然呢?
“怎么不继续说了,原来的你是什么样的?”
段又宁晃过?神来,将?所有思绪压下?:“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一样啊,幼儿园,小学?,中学?,高中,要说不太一样的可能?是,我可能?比大多?数人要努力一点,幸运一点,我十六岁就考上了自己喜欢的大学?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自豪,祁然揉了揉他?的头,语气温柔:“段宁宁真厉害。”
“读了自己喜欢的专业,我那个时候不太喜欢说话,所以?为了挑战自己,博士毕业之后我去了证券交易所,好像和你当初去做调酒师差不多?,”段又宁轻笑:“后来我觉得?有点累,就回到母校当了老师。”
“所以?其实算起来我比你大才?是,”段又宁趁机控诉他?:“所以?不要时不时揉我头发,很奇怪。”
“不过?当大学?老师也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要尽量细致地备课,因为你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地方有问题,还要催他?们写作业交作业,然后要给他?们考试,”段又宁叹了口气:“每次考试都是我最头痛的时候,有时候我甚至看不懂他?们答得?是什么,但是又不忍心真的给他?们不及格,所以?要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不过?跟还没有走出学?校的学?生们打交道又是很开心的,因为他?们其实很单纯,也算尊师重道,即使?你真的给他?们挂科也不会有什么很严重的后果,”说到这,段又宁忽然顿住,看向正听得?津津有味的祁然。
虽然他?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回到那个世界,但是如果真的回了,段又宁想,他?应该会想要和那个给他?发整蛊邮件的学?生道个谢吧。
“我在25岁的时候买了自己的房子,”段又宁继续说着:“没有你的别?墅那么大,但也算是有个小院子,我在院子里辟了块花园,春天的桃花,夏天的栀子花,秋天的桂花还有冬天的梅花。”
“房子周围的绿化也很好,邻居们还算友善,距离图书馆只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距离学?校两个小时。”段又宁轻笑:“工作日一般都呆在学?校,但是周末的时候我会去图书馆看书,有时候去附近的商场逛一逛,买够自己两天的食材,偶尔也会去市中心的宠物店看一看。”
“你养了狗吗?”
“还没有,”段又宁叹了口气:“刚开始的时候忙啊,后来就有点不太敢,怕自己养不好宠物,所以?就干脆不定时去宠物店看看,过?过?手瘾。”
“等录制结束,我们去宠物店吧?”祁然忽然开口:“刚好我这一段时间也不忙,你也有时间,而且就算我到时候忙起来,也可以?带着它去老宅,奶奶会很愿意照顾它的,你就不用羡慕别?人家的狗了。”
“好啊,”段又宁点了点头:“那我回头去跟黎殊学?一学?,他?和宴尚辞也养了狗,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
“那我跟你一起学?,我们一起好好养它,”祁然轻笑着问:“那十六岁以?前呢?十六岁以?前的段宁宁是什么样的?”
十六岁以?前啊?段又宁语气有些飘渺:“十六岁以?前的段又宁就更乏善可陈了。”
“就是和所有人一样,每天上课下?课,做不完的习题考不完的试,唯一的遗憾就是没逃课去过?学?校旁边的游戏厅,”段又宁轻笑:“我其实不是很聪明,大家都害怕的考试和作业,我也都会怕,甚至每周都还要担心体育课上的长跑练习。”
不过?十六岁的段又宁最恐惧的事,不是严苛古怪的数学?老师突如其来的刁难,不是体育课上光是想想就足以?令人窒息的三千米,不是无处不在花样百出的嘲讽和孤立,而是那个被叫做家的地方。
距离城市中心两个小时车程的老居民区,破败不堪的大门永远敞开着,门前的海棠花早已枯死,小公?园的健身器材也已经七零八落,偶尔有穿着正式的青年人经过?,拿着油乎乎的手抓饼骂骂咧咧地赶着城市的早班车,最多?的还是蹒跚前行的老人。
虽然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但是那里所有的一切应该都与他?记忆里别?无二致,即使?是闭着眼,段又宁都能?沿着如同复制粘贴一般毫无个性的高楼走到第七单元,扶着看起来岌岌可危的扶手数157个台阶,敲开那扇永远贴着无数小广告的门。
听到溶刻在近6000个日夜里永不休止的争吵,看到厨房吊柜里碎了一套又一套的陶瓷碗,沙发上换了一个又一个的抱枕,小书房门上摇摇欲坠的旧竹帘,阁楼里时不时传出的钢琴声,和阳台上不被任何人期待的他?自己。
段又宁一直很好奇,既然一个人不被任何人期待,那他?为什么还会存在。
他?从来没有奢求过?独一无二的珍视,但是好像哪怕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关爱都不能?分给他?。
十岁以?前的段又宁还会试图挣扎,但是当他?发现无论他?拿了再多?荣誉和夸奖都不能?得?到哪怕多?一分钟的关注,无论他?再乖巧再懂事也不可能?得?到相同的自行车,无论他?再小心翼翼家里都只有一个人能?碰那架会走音的钢琴之后,再也没有一丝的不甘心。
他?在无视和冷漠中长大,也活得?好好的,虽然会因为家长会总是被缺席而受到嘲笑,会因为性格太孤僻没有朋友,但是他?还是慢慢长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甚至,因为他?们的忽视,他?还顺利地迁走了自己的户籍。
后来,后来他?们的希望破灭了,才?终于?想到家里还有他?这个人。
不过?,段又宁轻笑,那个时候他?已经拿到了心仪的通知书,离开了那个他?无数次想要逃离的地方。
虽然后来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找到,不过?那些歇斯底里的控诉也好,声泪俱下?的祈求也好,他?都已经不在乎了;虽然也有过?踽踽独行觉得?走不下?去的时候,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要不我们不要找他?了吧?”
“他?大概也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我们,才?那么慌张和无措吧,”段又宁轻叹:“我们就顺其自然,等他?想清楚了,自然会来找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