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63章

他这个儿子向来心机深得可怕,皇帝有时候压根也没能明白他的想法。

就像这件事,他压根就没明白,他主要是想替他皇妹求情,还是为日后能堂而皇之除掉庭儿,还是只是他洞悉了他的想法,从而留住庭儿保持君臣之间的平衡?还是,压根事情从他脑子过去,方方面面就已经周全好了?不得而知...

皇帝烦恼地摇了摇头:“含芷用剑刺的是裴丞相在禁军当差的侄子。”

“用剑?”谢元祐蹙起单边眉毛,不禁低声道。

原本他以为豆蔻被皇上抓了,还派人去寻他通知,会是用了巫术,没想到用的却是剑。

等皇帝让人带着太子去看豆蔻,发现人好好地待在了东宫她居的闺房里。

只是豆蔻看见哥哥,高兴地往前一步时,脚踝处锒铛作响,竟是被三重?的铁锁链锁在了屋里。

“殿下,公主刺了相爷的人,若然不锁着,恐怕朝堂不服,还请太子殿下多担待了。”张公公福身后,转身带同身后的小太监走了。

谢元祐看着豆蔻时的目光复杂,豆蔻见哥哥平安归来,笑着一把?朝他摊开了手:

“我的钗子呢?哥哥可帮我把?它夺回来了?”

望着眼前笑盈盈的眉眼,掬过来讨要的白嫩小手,谢元祐心?脏不可遏制地一下下抽痛。

“你,疯了是吗?拿剑去刺禁军指挥使,就为了让皇上派人去把你的消息传出,是吗?!”

豆蔻像个被责孩童般垂低了头,胸前手指搅动着。

她就知道,哥哥这么聪明,肯定会识穿的。

但是当时她没有办法了呀,她知道哥哥一旦没有办法确定她是否被五皇子的人抓走,他就很有可能就这么屈服。

她才不要那么厉害的哥哥给别人屈服呢!所以当时她灵机一动,被皇上囚着总好过被五皇子的人抓去,于是她便冒险了。

“哥哥你不要生气了,下回我连睡觉都带着你送我的钗子,再也不让坏人有机可乘了,好吗?”

小姑娘扇盍着蒲扇似的浓睫,水亮柔媚的杏儿眸底仿佛静静流淌着一条清泉。

谢元祐又气又心?疼,脸色从青灰变成了灰紫,颤颤地摩挲着凳子挨着八仙桌坐下。

豆蔻见哥哥似乎又不适,想凑上前看,脚边一阵响索声,发现自己被固定在床榻边了,没办法走到哥哥那。

“哥哥!对不起,你别生气了!”豆蔻愧疚又难过道。

谢元祐背对着她,捂紧了胸口的位置,鬓前的墨发都湿透了,腕边佛珠转动着,低声喘.息着:“下一次,倘若再有人抓你,你便是用巫术将其撕碎,也别让他们抓到,懂了吗?”

豆蔻被囚在床边的这段时间,哥哥好像又没有往常忙了,下了朝,不会第一时间钻进寝殿,会偶尔带着豆蔻喜欢的糕点来,陪她一块吃。

有次豆蔻吃着吃着,望着窗边像想到什么似的,满眼落寞,就连手边吃糕的动作也缓慢了下来。

“偏院里那棵梓树大约已经花絮漫天了吧?”她像梦呓般低吟了这一句后,就又乖巧地低头吃糕了。

谢元祐却听到了,也听懂了。

豆蔻自幼被关在一座遮天蔽日的荒凉冷宫里长大,尽管到现在为止,也都是被困住的时间多。别的公主虽说也被困在宫里,但她们到底也能隔三岔五参加宫里的宴会,窜别的宫门,能和别的小姐妹说话玩耍,等万寿节或是千秋节的时候还能有机会出宫去,到外面看民众潮涌跪拜的盛景。

但豆蔻有什么?她只能日复一日被自己兄长收在这座相比而言小得可怜的东宫里罢了。就连将头探出东宫门口,都得战战兢兢地害怕会否有人如册封大典当天一样,提着刀来割掉她的头。

而现在,就只剩下床榻边这一角小小的地方了,偏院飘飞的花絮对她而言也只能是奢侈了。

谢元祐忍不住,唰一声站了起来,转身往屋外大步走去,头也不回。

“欸!哥哥...”豆蔻搁下了手边吃至一半的糕,有些错愕本能探出手去想拉住哥哥离开的衣角,却听脚下响声,哥哥背影远离...

她无奈地低头,拽拉了一下脚边的铁索,反反复复听着哐啷声从脚边发出,叹息苦笑。

她是不是...会被这么圈地困到老去?

等谢元祐领着一大群匠人进来时,发现屋里飞进了一只蝴蝶,豆蔻正蹲在踏脚边同蝴蝶玩得高兴呢。

蝴蝶一下飞起,走了,豆蔻失望地望着蝴蝶远离的方向,美眸黯然,却猝不及防撞进了哥哥英挺伟岸的身姿,樱唇又张扬起来。

“把?这里,到这里这个部分都拆掉。”哥哥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小把,刚从偏院梓树旁连着枝的樱桃果树前摘的果子,然后就忙着安排那些匠人的工作了。

豆蔻瞪着杏儿眼,一边在口腔中将樱桃果咬得甜汁飞溅,一边惊讶地看着哥哥的指挥。

哥哥难道是想拆掉她的寝屋,让她露宿不成?

后来她看着自己原本砖墙青瓦的寝屋,如今一大半间屋子从墙壁到屋顶都成了剔透入光的琉璃时,她望着那些溢光流彩的琉璃,还是禁不住惊叹。

“哥哥,这么多的琉璃...你用来给我盖房子啊??”豆蔻已经惊得嘴巴闭不拢了。

不止是豆蔻,身边的宫人都不禁暗自喟叹,琉璃从柏来国进贡而来,一块砖头那么大的就值百金了,砌满一间屋子,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而且,太子殿下向来就不是奢侈的人,东宫里一切吃穿用度向来都比较朴实的。太子自己的寝宫前段时间殿前的瓦漏了,还顾不及让人去修呢。

夜里豆蔻拖着铁锁链,端着切好的甜西瓜坐在踏脚边,抬头看了看床罩以上,头顶漫天璀璨的星星。

在半透的琉璃下折射出极其诡异美艳的光,她又侧头望了望边上坐在小杌子上陪她吃西瓜的哥哥。

“哥哥...这儿花了多少钱啊?我不会害你被人参奏昏庸奢侈吧?”豆蔻咽着喉咙里流淌的甜汁,小心翼翼地问。

谢元祐面无表情地接过妹妹给他递来的西瓜,赏玩似的看着殷红的瓜肉,道:“反正没花自己的钱,是我给大梁与柏来国谈拢了一条通商互相生财的大计,他们给送来的。”

豆蔻默了默,低头啃瓜没有再问。虽然她不在商讨的现场,但她似乎也看到了哥哥如何?面无表情步步紧逼,逼得那些柏来人割肉大出血,最后还得给大梁的太子送了那么多价值连城的琉璃。

不过反正对他们大梁而言是好事,哥哥惯会采取一石几了的手段,小时候被他逼着念书的豆蔻深有体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被锁在这里,哥哥怕她难过的缘故,现在哥哥每日下了朝回来、午膳晚膳的时候,都会像以前一样过来陪她、看她。

豆蔻有时候觉得,如今的她虽然被锁着寸步难移,但白日里被一片琉璃光簇拥着,夜里又有一片星光想用入眠,哥哥也时常陪着她,她觉得比以前要快乐多了。

这天哥哥照常穿好了朝服先过来这边看一看她再去上朝。

而这些日子豆蔻早上都会醒来得格外早,掀了床帘,冒出头颅就看见哥哥一身英武的着装踩着朝靴在一片混沌不清的星光中朝她走来。

“要去了吗?”豆蔻还懒懒地趴在床畔,惺忪着眼不愿起来。

哥哥今天逗留的时间格外久,离去前还破天荒拉了拉她的手,用温柔而有力量的力度捏了捏她的手心?,道:“哥哥会...让你自由的。”

豆蔻翻了翻身,笑着胡乱点了点头。

她以为哥哥说的自由,又是之前说的,让她簇拥日光自由、星光自由,又或者是将树木什么栽进屋里,让她实?现绿荫自由之类的,所以也没将其放在心上。

可到了平日下朝的时间也不见哥哥回来,豆蔻就这么昂着头拽着哗啦啦响的铁索,探望屋外瞧。

结果就看见蕴儿跑得不要命似的从廊道那边跑来,甚至跑掉了一只鞋也来不及回去捡。

“公主!!”蕴儿踉踉跄跄地来到她跟前。

“怎么啦?”豆蔻有些失笑,是哪位曾经心?仪她的公子又娶亲了吗?

“公主...公主...大事情了!”蕴儿咽了咽沫继续道:“太子殿下他...太子殿下他要被皇上逼着娶亲了!!”

“啊?”豆蔻认认真真地睁大了眼睛,哥哥时年二十又二,别人到了他这个年纪都好几?房妻妾了,可她哥哥除她以外,连宫女的手都没有碰过。

其实有时候她还挺希望哥哥能快点成亲,给她生个大胖侄子抱抱的,可是哥哥现在体内有蛊毒,要是娶妻要动七情六欲的话,可能会有危险。

豆蔻只知道不能动情动心,但她其实没具体知道哪方面的动心算动心,之前哥哥老看着她的脸时心脏都疼得厉害,她望着哥哥青灰的脸,便以为惹得他生气的“动心”,也是一种动心。

“蕴儿,你说成亲的话有没有不动心的法子啊?”豆蔻摇曳着脚边的铁索,认真又苦恼地发问道。

蕴儿气不打一处来,“公主...奴婢现在跟您说这事,您倒提别的事情来了...”

“殿下他...殿下他是为了您,而不得不被皇上逼迫着呢...刚才奴婢到外头取物,魏公公身边的小顺子跑来让我告诉您...”蕴儿有些慌张,说了那么久的话都没说到点子上,弄得豆蔻像个丈八和尚。

没过多久魏舂还亲自过来了。

他将宫人全都摒除出外,独自关上门来到豆蔻面前,和?她说了很多很多。

原来今天早朝应群臣不断的商议又上奏,要最终决定处置五皇子的方法。结果皇后娘娘就带着大堆人过来了。更是指出了一个震惊朝野的事情,幸好当时太子听皇后说到不妙的地方时赶紧让朝臣都撤散了,不然这件皇家的家丑就得传扬出去了。

“那件家丑的主角...是、是公主您啊...”魏舂焦灼道。

“皇后娘娘带来了当年在寒月宫替洛姬娘娘诊脉的宫医,还有把?守当年朗萨国大将军的狱卒,洛姬曾经近身的朗萨国婢女,他们的证词,以及种种证明,都足够证实?公主您并非洛姬娘娘与皇上所生的女儿!皇上生气要处置您,殿下一心?要保您,皇上终于妥协了,但是...得让殿下迎娶北安侯的嫡女!”

魏舂顺了顺口气继续道:“北安侯与殿下有仇,要收缴殿下一半的兵马作为聘礼,而北安侯曾答应过让他女儿当上太子妃的话,那些聘礼最后会献给皇上,就等于是皇上收了殿下近半兵马,想趁机斩掉殿下半个翅膀!”

豆蔻听得眼睛浑圆,脑袋里麻麻的,一时间接受不了那么多的信息。

“虽然...这些对殿下而言不是什么...”魏舂抹了抹眼泪,继续道:“可是公主,您知道这段时间殿下每次来完您这,回去以后有多痛苦吗?有时候他还没走到宫阶处直接便倒在半路,有时候会心?脏疼得实?在受不了,连念佛珠都不受用了,就一把?冲进伙房里,用铁钳夹的烧得火红的炭往自己身上烙...”

“奴虽然不知道殿下身上中得什么毒,但奴大概是明白的...明白公主您对殿下而言...到底是什么...”

“冯医官说过,殿下再这么折腾的话,他的身体就要撑不下去了...”

魏舂的言语冲击着她,豆蔻听得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哥哥每天面上平静得近乎没有表情地坐在她身边给她夹菜,陪她用膳时,很可能心脏已经绞痛得难以忍受了。却还是忍耐到用完膳,然后匆匆离去。

虽然她并不知道和?她一起用膳到底有什么值得他生气的,大概是她挑食专吃甜食吧,但这不是重要,重?要是...哥哥的毒不能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