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滚”

盛鸣瑶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玄宁竟会对她如此关怀备至。

若是旁人,也许会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欢喜,可盛鸣瑶只觉得毛骨悚然。

不对,这很不正常。

盛鸣瑶敏锐地发现,玄宁看自己的眼神,虽然比一开始淡漠无视好了许多,但在他眼中,自己仍然不是自己。

换而言之,玄宁不自觉地透过盛鸣瑶,思念着某人。

——不是朝婉清。

盛鸣瑶心中冷静地分析,如果是朝婉清的话,她都已经回到了玄宁的身边,玄宁完全没必要再来找自己当赝品。

那还会是谁?

“好好休息。你今日……”

玄宁顿了顿,似是没想好接下去的话该说什么。

按照常云的观点,自己理应道歉,可玄宁如今仍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对错尚且不论,但如今的玄宁不愿承认自己曾经的忽视,迫切地想要在盛鸣瑶身上按下属于自己的烙印。

也许该夸赞一下她?

玄宁又将视线落在了盛鸣瑶身上,却见对方的心神早已不在此处。

盛鸣瑶确实不关心玄宁想什么,也许是因为刚才比武太过激烈,盛鸣瑶如今一看到玄宁,就有几分反胃。

此时此刻,盛鸣瑶只想返回自己的小屋子,独自疗伤。

玄宁不愿道歉,更无法将夸赞的话语说出口,看出了她此刻身体不适,于是淡淡说了一句:“你去寒玉床上休息。”

玄宁的思维很简单,他如今看盛鸣瑶顺眼,又觉得她性格难得合自己胃口,于是就要将一定范围内,最好的东西给她。

比如,寒玉床——用全名太极元璋寒玉制作而成,几乎可以说是如今修仙界最佳的疗伤入定法宝。

然而玄宁的语气从来都是冷淡中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傲慢,他自己并未觉得有异,可旁人听着,分外刺耳。

就是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对低贱卑微的人类进行施舍。

就连常云、丁芷兰都会偶尔觉得不适,更别提被玄宁伤过的盛鸣瑶了。事实上,她简直觉得玄宁今日这么大的转变,反而更显得虚伪可笑。

无论那位被玄宁当成“白月光”放在心头的人是谁,盛鸣瑶都为他鞠了一把同情泪。

一个人做出了寻找替身的举动,那已经是对过去感情的最大侮辱。而找替身的原因,无非三种。

第一,这个人试图忘记某个人,于是开始犯贱。

第二,这个人试图让自己走出某些伤痕,自我原谅,自我宽慰,于是开始犯贱。

第三,这个人单纯想要犯贱。

盛鸣瑶思考了一下,上述三种情况,玄宁全都包含了。

然而,还不等盛鸣瑶直接出言拒绝玄宁,医宗的丁芷兰就已经自行前来了。

之前游隼想要将她叫去药宗,被丁芷兰同样几句话阴阳怪气地堵了回去,下一秒就运气了飞花蝶,直接来了玄宁的洞府。

比起上次被玄宁叫来时的不甘不愿,丁芷兰这次堪称迫不及待。

玄宁这家伙的笑话,可不容易见。

“赶紧的,趁你师父愧疚,多问他要点好东西。”

丁芷兰在医术上实在造诣了得,加上她对盛鸣瑶颇有好感,因此医治时,十分尽心尽力。

更何况,这次盛鸣瑶受的伤虽然看着可怖,其实还不如那次妖兽所伤的十分之一。

丁芷兰冲着盛鸣瑶挤挤眼睛,凑近她耳畔小声说道,“你师父那儿,好东西多着呢!”

盛鸣瑶哭笑不得,她知道丁芷兰是好意,想要让他们师徒不要有那么深的芥蒂。可裂痕既然已经产生,无论怎样修补,无论修补得如何完美,旁人始终都会记得裂痕的存在。

况且,玄宁与她,绝无回旋的余地。

盛鸣瑶被丁芷兰摁在寒玉床上,她知道这位芷兰真人是真的为自己好,可她实在不喜欢这里。

这很可笑,好似自己就是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灵宠。

不喜欢的时候,弃之如履也不应有怨言。偶尔看了几眼,觉得自己这只灵宠憨态可掬,还算得上讨人欢心,就又开始施恩般地宠溺。

这就是盛鸣瑶对玄宁今日之举最直观的感受。

盛鸣瑶不知道别人如何想的,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自己性格太过偏激,又或者自己总带着几分幼稚的天真。

但她真的很不喜欢。

盛鸣瑶很不喜欢这种‘宠溺’,像是来自旁人逗弄般施舍给予的恩赐。

盛鸣瑶看着芷兰真人,清浅一笑:“师叔放心,我的身体你也知道,向来不怕折腾,好得很呢!”

若是别的女孩,见到了医宗的芷兰真人,此刻恐怕已经开始大呼小叫地嚷嚷着要“祛疤”“除痕”,可盛鸣瑶似乎完全没搭上这根筋,提都没提这些事。

丁芷兰看得出来,盛鸣瑶是真的半点也不在意那些伤痕。

可大家都是女人,将心比心,如何能做到完全不在意容貌身体的瑕疵?

除非,是有比这更让她在乎,甚至怨恨的事情。

丁芷兰坐在床边,余光瞟了眼站在外间的玄宁。

他背对着两人,立在窗前,也不知在想什么。皎洁的月光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光辉,同样的清冷淡漠,似要和月光融为一体。

还别说,这师徒二人的脾气,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丁芷兰自知劝不动,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师徒两个一样在某些方面才华横溢,一样疏狂不羁,一样执拗固执。

也怪玄宁,之前委实把瑶瑶伤得太深。

若要让盛鸣瑶知道此时丁芷兰心中所想,怕是要笑出声来。

也许她和玄宁在性格上真的有几分相似,但两人的本质是完全不同的。

大概就是玄宁向来坚持“强者为尊”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可盛鸣瑶在骤然恢复记忆后,却始终觉得“以人为本”才是真。

有时候,盛鸣瑶也觉得玄宁不喜欢自己果然是有道理的。

百多年的修仙界生涯,虽说不上半点没影响到盛鸣瑶,可她当时在魔界挣脱天道束缚,恢复现代记忆,重新拥有了自我意识时的第一反应仍是——

【草,劳资要搞死那个□□犯!】

连盛鸣瑶都觉得好笑,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可她修仙修了这么多年,却总觉得,自己还是个人。

不是高高在上的修仙者,而是一个人。

一个想要了却烦扰纠葛、报仇雪恨除去心魔,而后堂堂正正活下去的人。

思及此,盛鸣瑶心中不免也嘲笑着自己的幼稚,她垂下头,对着外间十分恭敬道:“回师尊,弟子自觉伤势已无大碍,如今可以回去休息了。”

全无之前对丁芷兰的亲昵。

玄宁仍站在窗边未动,他背对着盛鸣瑶,盛鸣瑶看不清玄宁面上的神色,从进入洞府后,她也再也没有感受到玄宁的情绪。

盛鸣瑶着实摸不清玄宁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因此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间,三人无话,空落落的洞府寂静到像是能听见月光的呢喃。

半晌,就在丁芷兰都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打开开口时,玄宁再次开口:“可。”

盛鸣瑶松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她今天太疲惫了。有一刹那,盛鸣瑶甚至觉得在玄宁身上到了杀机。

很快,但盛鸣瑶不敢掉以轻心。

“是,弟子……”

“无需这些虚礼。”玄宁一抬手,阻止了盛鸣瑶接下来的那些长篇大论。

“接下来每一日,你都来我这。”玄宁顿了顿,清冽的嗓音中包含了一丝异样的复杂,“我来教你,剑术。”

这又是哪一出?

盛鸣瑶微怔,一时竟没作答。

反倒是一旁的丁芷兰最先反应过来,她没忍住笑意,又知道不能笑,只能硬生生憋了回去,轻咳了一声,玩笑地推了推盛鸣瑶的胳膊:“你师尊这是打算指导你呢,平日里有什么不懂的、难解的问题都可以问他。若是能将玄宁真人考倒,你就可以出师了。”

“等出师了,你索性来我医宗,我把好东西都给你!”

玄宁本来还不动声色,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蓦地回首,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丁芷兰。

应该是警告的意思,可惜丁芷兰对上了玄宁的目光后,笑得更欢实了。

不过玄宁向来稳得住,见盛鸣瑶没有作答,他无视了丁芷兰揶揄的目光,竟是又重复了一遍:“明日,卯时之前,来我洞府。”

盛鸣瑶已经反应了过来,眨眨眼,没有拒绝:“弟子遵命。”

想要给玄宁种下心魔,自然要足够接近他才是。

玄宁见盛鸣瑶应下,脸色稍缓。事实上,他总觉得自己还该做些什么,却又觉得做什么都不对。

盛鸣瑶性格对极了玄宁的胃口,可她身上却带着无关者的气息,这让玄宁心中腾起了一股强烈的不悦。

不等玄宁想明白自己的情绪为何而来,盛鸣瑶已经提出了告辞:“时候不早了,不打扰师尊休息,弟子现行告退。”

丁芷兰立即道:“盛师侄有伤在身,你师尊洞府离你的住处有些距离,恐怕——”

“无妨。”玄宁开口,“我让归鹤送她。”

归鹤是玄宁的灵宠,平日里散养在灵戈山上,极少让它出来。

顾名思义,它的外表与普通仙鹤有些相似。但作为与玄宁签订了契约的灵宠,归鹤拥有非常高的自我意识,有时甚至与寻常孩童并无区别。

世人常说“打狗看主人”,在修仙界也是同样的道理。

譬如玄宁的归鹤,若是别人,别说伏在它背上让它飞行了,就是连见归鹤一面,也属不易。

玄宁唤来了归鹤,比不过片刻,盛鸣瑶就见一只类似仙鹤的鸟儿停在了自己面前。

它的羽毛洁白如雪,尾端呈黑色,不是那种让人觉得乌糟糟的黑,而是黑得发亮,一看就知不是凡物。

归鹤亲昵地凑到了玄宁身边,玄宁嘱咐了几句,拍了拍它的脑袋,归鹤像是听懂了似的,雪白的头颅一点一点。随后身形猛地暴涨,落在了盛鸣瑶的面前,足足有她两倍高。

归鹤对着盛鸣瑶清鸣了一声,垂下了柔软修长的脖颈,乌黑发亮的眼神清澈美好地像是不知世事的懵懂孩童。

没想到玄宁的灵宠,居然是这种风格。

盛鸣瑶再次回身拜别了两人,起身,坐在了仙鹤的背上。

夜色微凉,如今秋末的风已经沾染上了一些冬日的寒气,尤其是在归鹤飞行时,风似刀子般的刮在脸上。

正常人在这时候都会选择俯身,将自己蜷缩于归鹤温暖的羽毛中。

但盛鸣瑶不同。

也许是因为承受过的痛太多,如今这些对盛鸣瑶而言,不值一提。

比起俯身躲避,她选择直面风雨。

归鹤飞得很高,颇有“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气魄,但同时又很体贴地没有飞得太快,像是在顾忌盛鸣瑶这个新手的感受。

它不知道,背上的盛鸣瑶非但不觉得害怕,她兴致盎然地看着底下的景色,就连黯淡的夜色都遮掩不住她闪闪发亮的眼神。

多畅快啊!

耿耿星辰触手可及,山河湖海尽收眼底,天地万物皆入我怀。

盛鸣瑶尝试着抬起手,触及到了几片漂浮着的云朵,缠绵地绕住了她的手腕,又轻巧放开。

比起人类,天空真是单纯善良的多。

……

在盛鸣瑶走后,丁芷兰并没有立刻离开。她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与玄宁并肩而立,看着盛鸣瑶逐渐缩小的身影,忍不住开口:“盛师侄……”

丁芷兰纠结了一下措辞:“她很与众不同。”

这次,玄宁倒是没有否认,微微颔首:“尚可。”

见她这位师兄就这么不要脸地认了,丁芷兰嘴角一抽,终究没忍住嘲讽:“之前耽误人家那么多年,将小姑娘扔给了沈漓安,什么也不教,害得她被人闲言碎语的时候,是因为没发现人家‘尚可’的资质?”

“怎么?今天人家在卧沙场给你挣得了脸面,惹得常云那家伙心痒痒。又见到后来的那招剑意颇似滕当渊,所以你才坐不住了,决定当个好师尊了?”

“玄宁,你向来行事不羁,可此番,不止是我,就连师兄也觉得太过!”

这话说得诛心,玄宁在丁芷兰开口时就已蹙眉,待她说完后,轻斥了一句:“勿要胡言。”

丁芷兰冷哼了一声,她是真的看不惯玄宁对待朝婉清和盛鸣瑶的差别。

这些时日,盛鸣瑶总去她的医宗,帮她做点小事,同时也跟她探讨一些医理。

丁芷兰意外发现,虽然盛鸣瑶在某些基础医术上显得有几分无知,可在一些很高深的领域却颇有悟性,甚至能深入浅出、举一反三。

在那一瞬间,丁芷兰和常云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这么好的徒弟,你不要给我呀!

“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丁芷兰摸出了飞花蝶,临行前,到底没忍住多嘴了一句,“宗门里的一些谣言,你如今得了空闲,实在该管管。”

谣言?

什么谣言?

玄宁是真的有几分困惑,直到他转身进入了洞府后,才反应过来,丁芷兰指的应该是那些门派里的闲言碎语。

无非是懦弱无聊的家伙,编排出来解闷的东西罢了。

玄宁知道,但他从不在乎这些。

当时年少,玄宁又天性傲慢,目下无尘,被人背后议论简直是家常便饭,什么难听的话玄宁都听过,但玄宁从来置若罔闻。

无非是一些弱者的嫉妒罢了,他们自己不去努力变强,却敢对强者指指点点,无非是因为强者太过宽容罢了。

玄宁根本不屑理睬,后来他突破元婴后,直接越阶挑战了金丹期的修士,将其斩杀剑下,从此之后,所有弟子看着玄宁的目光都充满了敬畏。

与之相对的,除了与他师出同门的常云、丁芷兰,其余弟子皆不敢靠近玄宁。

这也很好,玄宁觉得自己周围都清净了许多,他素来不喜欢那群庸碌之辈,到是帮他免去了许多烦忧。

可人是会变的,热闹久了就会觉得吵闹,清净久了也会觉得孤寂。

修仙之路太过漫长,漫长到难以窥见它的尽头,身边之人或是离去或是陨落,或是突兀地、毫无预兆的直接消失。

岁月蹉跎而漫长,无所事事的玄宁终于松口收徒。

随意一眼,玄宁就在上山的近千人中,发现了一个特别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回仙人的话,我是乐郁,快快乐乐的乐,郁郁葱葱的郁!”

……

往事如刀似剑,总是浮现,总是割裂心弦。

玄宁从来是个孑然一身的命格,在曾经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岁月里,他亲近之人除了师父、师兄、师门三人外,便只剩下唯一的弟子乐郁了。

——玄宁真人门下首徒,乐郁。

不知为何,这些时日,玄宁想起乐郁的次数愈加多了。

或是年少轻狂时演练剑法张扬肆意,或是下山捉妖取硬生生要给自己带些凡俗玩物的古怪亲昵,或是……

或是在苍破深渊,状似癫狂,与自己对剑而立。

由于被妖物侵蚀利用,乐郁原本总被夸赞龙章凤姿的外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大半张脸的皮肤皱起,素有洁癖的他面颊上还留着脓水。在见到玄宁时,发出了“桀桀”的怪笑,咧开嘴,尖利的牙齿上甚至还有未咽下去的血肉。

若不是有探寻踪迹的罗盘在,就连玄宁也不愿相信这是乐郁。

玄宁想过无数次要如何对待这个欺师灭祖的逆徒:他想斩下乐郁的头颅,他想将乐郁碎尸万段,他想把乐郁丢入惩戒堂中的炼妖池内,让乐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之间会有一场大战——

但不该是现在这样。

他甚至不认识自己是谁。

玄宁看着面前的怪物,握紧了手中的剑,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剑锋已经没入了乐郁的心脉,轻易得仿佛在嘲笑他之前如临大敌的戒备。

面前的景物再次被血色浸染,玄宁空洞地看着近在迟尺的故人,机械地抽回了手中的剑。

……

这是玄宁的心魔。

般若仙府无人知晓,冷心冷情的玄宁真人居然早已有了心魔。

其实这也正常。

每一次心魔出现,玄宁都能将其斩杀,因此哪怕过了百年,也未出过什么岔子。

再次清醒后,玄宁索性不再尝试去入定,不自觉地又开始想起了另一个弟子。

——盛鸣瑶。

这个名字在舌尖绕了一圈,就在玄宁以为它会顷刻消散时,一时不察,让它溜进了心中。

玄宁脑中忽而浮现起最初遇见盛鸣瑶的场景。

说来也很简单,那时的他亲自下山缉拿妖兽,在人间偶遇了这个长相与朝婉清相似的孩子。

与朝婉清不同的是,盛鸣瑶家境不好,当时的玄宁尚未将来意表明,那家人已经齐齐跪在地上,口中直呼,头磕得砰砰作响,口中直呼“求仙人垂怜”。

求仙人垂怜。

嘴上说得好听,可那架势,却活像是玄宁不带走盛鸣瑶,就犯了什么大罪似的。

玄宁之前摸过盛鸣瑶的根骨,说实话这根骨放在修仙界里勉强能在及格线上下徘徊,然而在玄宁眼中,实在差的出奇。

可玄宁没有拒绝。

或许是不想见到与朝婉清模样相似的盛鸣瑶受苦,又或者将这张脸当成了某种慰藉,玄宁将盛鸣瑶带上了山。

可盛鸣瑶让玄宁很失望。

既没有天赋,也不努力,只知道在乎一些莫名其妙的外物,可笑极了。

随着玄宁态度的冷漠,盛鸣瑶也逐渐减少了来找他的次数。不知从何时起,她不再试图撒娇,而开始规规矩矩的,一口一个“师尊”。

……

然而玄宁没有发现,即使盛鸣瑶拥有和朝婉清相似的面容,可他却从一开始,就不自觉地以乐郁为标准,对盛鸣瑶进行挑剔。

之前随着之前在卧沙场时,那种久违的觅得同类的情绪冷静下来之后,玄宁忽然有几分手足无措的狼狈。

他听着自己名义上的徒弟和丁芷兰玩笑亲昵,对自己却只有疏离冷漠的毕恭毕敬,有那么一瞬间,玄宁动了杀意。

再没有人比玄宁更清楚,若是自己再遭遇一次背叛,会造成何等后果。

他已行至悬崖边,若再踏错,便会落入万丈深渊,从此之后,道心尽毁,万劫不复。

不可以。

盛鸣瑶,绝不可以再次背叛。

……

……

已经到了自己住处的盛鸣瑶刚从归鹤的背上跃下,没走两步,就看见了那个坐在轮椅上落寞的身影。

那人显然也发现了主人的回归,“……瑶瑶。”

沈漓安张了张口,喉咙发涩,最后只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盛鸣瑶略微凝视了沈漓安几秒,也不知他在这儿等了多久,脸色苍白得比盛鸣瑶更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决斗的人。

沈漓安望着不远处身着一身崭新法衣的盛鸣瑶,张了张口,有意想多说些什么缓和关系,然而还不等他再次开口,盛鸣瑶已经靠近了他。

借着三分夜色,沈漓安才发现此时盛鸣瑶的表情时如此冰冷。

不是往日撒娇时玩笑般的嬉笑怒骂,也不是闹别扭时故意做出的生气举止,甚至不是之前与游真真擂台比武时,疏狂洒脱的傲然。

是冰冷,是面对一个不喜欢的陌生人时,彻彻底底的冰冷。

——她厌恶我,她想远离我。

这个认知让沈漓安手忙脚乱,向来被称赞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手足无措,慌乱中,沈漓安下意识开口解释:“之前在擂台时,是掌门命我们这些大弟子去疏散别的师弟师妹。”

“之前,我只是怕你受伤,也不希望事情闹大,我……”

可最后,事情不止闹大,甚至大到结仇的地步。

沈漓安颓丧地垂下头:“我只是,不希望你们闹得那么难看,我希望你们都好。”

很可笑的话语。

然而盛鸣瑶相信,沈漓安真的是这么想的。

不过那又如何?说到底,这与她又有何关系?沈漓安这幅脆弱茫然的样子,又做给谁看呢?

既然选择了旁人,如今再来找自己诉苦,不觉得可笑吗?

盛鸣瑶面色冷凝,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沈漓安,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坐在轮椅上的沈漓安欣喜地以为盛鸣瑶会听自己解释。他弯了弯眉眼,温声开口:“瑶瑶……”

“还记得我今天对游真真说了什么吗?”

对上盛鸣瑶毫不掩饰厌恶的眼神,沈漓安完完全全的愣住了,脑中一片纷乱,有什么信息划过,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盛鸣瑶嗤笑一声,索性也不进门,而是站在门口,嘲讽地看着沈漓安:“人见人爱的沈师兄半夜站在我的门前,怎么?嫌我在宗门里的名声还不够难听吗?”

“还是师兄希望听到一些传闻,类似于‘赝品盛鸣瑶终于被翩翩公子沈漓安抛弃’?”

“师兄当然不怕。你光风霁月,你正人君子,你温和有礼,所有与你有关的话全是赞誉,而我呢?”

“他们对你宽容,在你面前,一个个的,也都装成好师妹好师弟的模样,可对我呢?”

月色下,沈漓安的脸色越发苍白,放在轮椅上的手指都开始颤抖。

“瑶瑶……”

盛鸣瑶丝毫不给沈漓安开口辩驳的机会,瞥见他的神色,再次冷笑道:“怎么?师兄觉得自己等了我很久,很委屈?”

“我今日被游真真当面嘲讽‘强盗’,受尽屈辱的时候,师兄不觉得委屈。”

“我拼尽全力与她生死一战,只为争取一丝尊严而血痕满身时,师兄也不觉得委屈。”

“如今,师兄不过在门口等了我半夜,却觉得委屈。”

盛鸣瑶说着,自己都觉得这一切委实好笑极了,出口的话越发尖锐:“不愧是仙府第一君子沈漓安,我这样的淤泥,配不上让您细心为我着想。”

这样锋利可怕的盛鸣瑶沈漓安第一次见,她口中吐出的话语胜过世界上所有的穿肠毒药。

入般若仙府多年,沈漓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与人针锋相对,他向来不喜欢辩驳,逆来顺受的性格导致此时此刻,沈漓安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无措又苍白的反驳:“我没有……”

“我不在乎。”

真正到了这一刻时,盛鸣瑶反而十分平静。

“我现在不在乎这些可笑的事情了。”

欣赏够了今夜不算温柔的月色,盛鸣瑶终于将目光落在了沈漓安的身上。

“你可以将你泛滥的多情、可笑的温柔、荒谬的宽容给予任何一个人,但不要给我。”

“与那些人得到一样的东西,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端坐在轮椅上的翩翩公子尚未来得及收回眼中的愕然和伤痛,他张了张嘴,却茫然地发不出一个音节。

见他如此,盛鸣瑶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了今夜第一个笑容。

还不等沈漓安欣喜于对面人的神情的缓和,就听盛鸣瑶冰冷地吐出了一个字——

“滚。”

说完,她绕开沈漓安,推门而入,又干脆利落地将门合上。

……

秋夜的风带着萧瑟之意,拂过大地,偶尔夹杂着一些草木的低语,给寂静到无助的夜晚,添上了几分人间的温度。

沈漓安眼睁睁看着那扇古朴简陋的木门合上,整个人仿佛坠入冰湖之中,像是一只怕水的幼兽,口鼻被湖水倒灌无法呼吸,茫然无措蹬着四肢拼命挣扎,可身边再也没有主人的陪伴。

这是瑶瑶,是他一直陪伴长大的瑶瑶,也是占据了沈漓安竟二十年时光的小师妹。

会拉着自己陪她嬉戏玩闹,会扯着自己的袖子撒娇发脾气,会让自己一遍又一遍教她如何修炼。

也会吃着自己亲手做的糖葫芦,甜甜地笑着说:“谢谢师兄!师兄最好了!”

可现在,她面无表情地让自己“滚”。

沈漓安仍未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在那一瞬间,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轮椅上的男子脸色陡然变得煞白,右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左胸口,拼命贴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一丝温暖,听到自己的心跳,知道自己还活着。

那样厌恶的语气,那样冰冷的神情……

苍茫天地,唯剩下彻骨的寒。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不恰当的比方:瑶瑶和玄宁大概类似于‘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对立【bushi】

玄宁:今天我给大家推荐一本书《被嫌弃的玄宁的一生》

小天使们:不看!!!滚呐!!![砸臭鸡蛋.jpg]

四舍五入,我日万了,终于正式和师兄撕破脸了[躺倒.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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