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金庭宫之变后周兰木被策摄政,正是位高权重,自然不能再和楚韶住在一起。这几个月来朝政之事千头万绪,他忙得脚不沾地。
所幸小皇帝虽然看着废物些,处理起事情来倒也算是有几分手段的。
只是……
这日周兰木下早朝之后又与众人周旋一番,回府之后在园中坐了一会儿,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睡醒时不知已是几时,周兰木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开口唤道:“芙蓉……”
闻声而来的却是那条大白狗,胡饼亲昵地在他衣角上蹭了蹭,周兰木便顺手撸了几把那狗的脑袋,抬眼看向对面缓缓走来的陆阳春:“芙蓉呢?”
陆阳春摇了摇头:“芙蓉被陛下召进宫去了,之前是芙蓉在宫中跟陛下搭上线的,陛下似乎很喜欢她,说要赏赐,三天两头便召进宫一次。”
周兰木虽觉得奇怪,但到底没有多想:“沧浪去哪儿了?”
陆阳春笑道:“公子还不知道白大侠,他刚睡醒没多久,自然是去容音坊喝酒了,自我们来中阳之后,他有几日在府中待着?”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
周兰木挑眉问道:“何事?”
“露公主不愿意进宫,”陆阳春道,“属下已经劝了许多次了,她说要与您待在一块儿,还问您为什么……不按从前计划行事。”
周兰木怔了一怔:“解意的皇帝做得极好。”
他思索着站起来:“听闻西野最近知道大印皇族生事,在边境蠢蠢欲动,楚韶在玄剑大营练兵,此刻……如何杀?况且……这话你不必告诉她,近日以来我时常心悸梦魇,沧海月生解不了,我实在没有心力去管其他的事情。”
陆阳春低声说:“方太医正努力为您寻找解药,公子不必过分担忧。”
他明显还想再说些什么,聂太清却在此时从园门处进来,打断了他,他简单行了个礼,双手呈上一封信来:“公子,有人送了封信给您。”
周兰木拿过信封,十分意外:“是谁送来的?”
聂太清道:“我也不知,今日您回来之后,我便从门柱前捡到了这封信,送信之人似乎不想暴露身份,封上只写了您的名字。”
周兰木拆了信,漫不经心地扫了两眼,突然面色大变。
他几乎是有些急迫地抓着信纸,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抬起头来时二人却见一向云淡风轻的公子眼睛红了:“这到底是谁送来的?”
聂太清惊异道:“这……属下立刻叫人去查。”
周兰木似乎方寸大乱,他紧紧地捏着那封信,一甩袖子转身便走,急急地走了几步后他似乎平静了些许,只是声音犹有几分颤:“备车,我要进宫。”
他转过了头,不过片刻便恢复了面色,冷如霜雪:“阳春,你在府中好好待着,保护好公主,太清……你出一趟城罢。”
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俱是一颤,随后便深深低了头:“是!”
*
此刻楚韶却正在与风朔下棋。
早朝之后他便被风朔留了下来,最近风朔经常留他,似乎是觉得一个人太过无趣。他也有耐心,恰好借机同对方说些边境之事。
还有……
楚韶执着白子,探手落下:“最近似乎不怎么见陛下与周四公子议事。”
风朔脸上笑容一僵:“四哥哥太忙了。”
他压低了声音,又很小声地说:“况且……自从那日他来见戚琅,把他杀掉之后,我有些不敢和他说话。楚哥哥知道,四公子一向是不留情的,我在审戚琅的时候,戚琅便说我懦弱无能,若是四公子想要取而代之,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楚韶皱了皱眉,试探道:“戚琅没有说别的么?”
“他自金庭宫之变后一直疯疯癫癫的,只会颠三倒四地骂我,说我不要以为自己高枕无忧,有人把我推上位,不过是为了天下人少说几句,只要……”风朔睁着一双松鼠一般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不过罢了罢了,四哥哥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你说是不是?”
楚韶低声答道:“是。”
恰好方和寻着平日的时间来请平安脉,风朔伸了手腕,一边让他把脉一边闲谈道:“方太医最近在做什么呢?”
方和收了手,在旁边小宫女的帮助下记录了几笔,方才起身:“近来无事,便研究一些毒药毒蛊,也算是寻些事做。”
风朔笑道:“当年的沧海月生方太医都解得,天下还有什么奇毒难得住您。”
楚韶感觉自己脑中轰然一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年?”
风朔意外地看他:“啊,当年太子哥哥身中沧海月生,差点没救回来,连父皇都亲自去太子府中了,幸亏方太医妙手回春,要不然……”
他后边说了些什么,楚韶没太听清。
他突兀地想起了离开中阳的那一日,他被周兰木从牢中救出来,跟着他去了一趟他从未踏足过的周府。深夜他进书房寻东西,恰好掉了一叠信笺下来,楚韶弯腰去帮他捡,却被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抢了回去。
只来得及看到一句“见字如面”。
见字……如面。
风朔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眉毛一敛,却问道:“怎么了,楚哥哥,你从前不知道皇兄中的是什么毒么?”
楚韶艰难地答道:“是。”
风朔转了转眼睛,又问道:“那你怎么这样惊讶,可是从哪里听说过?”
方和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楚韶打了个激灵,突然明白了什么,连忙答道:“没、没有,只是觉得有些耳熟,方太医,你是不是同我提起过?”
方和笑道:“是啊,小楚将军从东南回来的时候我还说过,这味毒原本便产自东南,平王手下多有用沧海月生牵制的人,我问小楚将军听说没有,您说当初太过匆忙,不曾注意。”
风朔托着腮看着两人,不咸不淡地道:“是么?”
仿佛只是片刻,转瞬他又兴高采烈起来:“方太医早些回去罢,辛苦你了。”
楚韶握着白子继续与风朔下棋,突然觉得冷汗涔涔,可他却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只能勉力冷静着,继续同他下棋。
心头空茫茫的一片,似乎是落了大雪。
玉佩。
眼睛。
八珍圆子。
沧海月生。
见字……如面。
故人身在何处?
黄泉、碧落,还是……眼前?
风朔挑着眉瞧他,似乎想猜猜他在想什么,最终却没有在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只顺手抱出了身后的盒子,伸手叫来一个宫女:“楚哥哥是不是下棋下累了,不如来喝茶罢。这是四公子今日早朝过后托人为我呈上来的,听闻这茶名为‘极烈’,日间喝最好了。”
过了许久宫女们才捧着泡好的茶壶回来,风朔拢了拢宽大的袖口,亲自为他倒了一杯,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四公子最爱喝茶,想必是错不了的,我先替楚哥哥尝尝。”
他握着茶杯,悠然地嗅了嗅,随后抿了一小口,赞道:“果然极烈!茶香浓郁,如化不开,叫人觉得……”
他还没说完,便突兀地住了口,楚韶抬头去看,却看见他死死地皱着眉,一副很痛苦的样子:“解意,你怎么了?”
风朔手一抖,居然直接把手中的茶杯摔到了地上。他宽大的袖子拂过棋盘,打散了两人下了一上午的棋局,棋子黑白杂乱地落到地上,摔得一片混杂。
随后风朔便直接对着地面喷了一口血,将黑色、白色都染为了血色。
“解意!”楚韶急忙起身,扶住他的身子,感觉他在不断地抖,“来人,快去请太医!”
风朔抓着他的袖子,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戚琅跟我说了那么多,我都不敢信……”
恰好一个内侍匆匆地跑了进来,一头跪在两人面前,因为急迫头上的帽子都歪了。他也顾不得太多,抬手扶了扶,结结巴巴地道:“陛、陛下,周四公子不听我们劝阻,执意闯进内殿来了!”
楚韶一怔,恰好听见风朔说完下半句话:“……都不敢信,他是真的要杀我。”
他皱着眉,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不适,拎过袖角,慢条斯理地把唇角的血都拭去了。
这个动作似乎耗费了极多的体力,风朔面色惨白地擦完了,低头又小口地吐了一口血,才低低地笑了一声:“不过幸好朕……也不是傻瓜。”
他突然改口,用起了“朕”字,楚韶扶着他,还没说什么,便听有人急急地走了进来。
周兰木似乎是一路小跑进来的,连平日一丝不苟的发髻都有些乱,他左手攥着一张几乎被揉皱的信纸,冷冷地、毫不客气地道:“楚韶,你出去。”
楚韶却没动,他微微侧了侧身子,才让周兰木看见小皇帝袖口上的血。
周兰木一怔:“你……”
刚说了这一个字,风朔便拾起手边的茶叶罐子,朝地面恶狠狠地砸了下去。
他看见风朔额头前的珠玉冠冕在叮当乱撞:“朕那么信你,今日你却下毒在前,闯宫在后,你安的什么心!”
周兰木定定地站在原地,良久才像是不可置信一般反问他:“你设计我?”
他笑了一声,转头看向扶着风朔的楚韶:“哦,所以小楚将军如今留在这儿,是怕我行刺,在此护驾么?”
楚韶千头万绪,一时之间连抬眼看他都不敢,只哑着嗓子答道:“不是。”
风朔突然抓起胸前的鹦鹉哨吹了几声,须臾便有一个鹦鹉卫从房顶上落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跪在了他面前。
风朔捂着胸口,瘫坐在地上,背倚着冰凉的龙椅冷笑道:“沈琥珀……军中谋私,卖官鬻爵,今日清晨,已被典刑寺收押……周兰木毒杀君上,闯宫至此,其心可诛——”
周兰木眯着眼睛,似乎全然不在乎地道:“你倒舍得给自己下毒,戚琅就教给了你这些东西么?”
他往前走了一步,抬起手来:“不如先给我解释解释,这封信说的内容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灌溉营养液:
顾望×10;叫夏天天不叫夏天×2,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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