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朱桃欲言又止。
“怎么?”
“那小少爷又来了。”
南雁来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哪个小少爷。忽然暖阁外便响起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接着一团白影便不管不顾地冲进来了。
后面宫人一路跌跌撞撞追着喊,“小少爷,小少爷——”
男童肩披白狐裘,一身紫色锦袍,脚踩金珠履,面若桃瓣,生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讨喜得很。
“太子妃,陪我出去玩!”
“原是赵家小少爷,本宫有礼了。”南雁来做了个礼。
说实话,赵音着实不太能理解,为何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说,不要让他接近这心思阴鸷的太子妃。依他看,这不还好嘛。
尤其按赵池的说法,这女人简直就像能吃人一样。
“侯府里太无聊了,你知道么太子妃?今日我的一个贴身婢女不过就碰响了一个盘子,便被拖下去了仗罚。”赵音撅着小嘴做了个鬼脸,“阿娘也不陪我玩。兄长要是知道我又偷溜出来,准会跟爹爹告状,狠狠毒打我一顿。”
“你是不是跟本小少爷提前说好来着!”估计见她稳如泰山坐在太师椅上,赵音登时变了脸色,“怎么?太子妃你要临时变卦,放阿音的鸽子不成!”
南雁来叹了口气。
这小家伙软磨硬泡,硬要她陪他出府夜游,三言两语下来,南雁来也确实有些心动。
但谢长庚又刚刚托陆赋嘱咐她,他不想看到她和赵氏人过多亲近。
但是.......
自从入了这偌大的东宫,她整日被关在高墙内,都不能出去透透气。尤其自从生了病,好家伙,谢长庚还往她寝宫门口派了好几个宫人,美其名曰有个照应,实际却是监视,生怕她到处瞎跑。
或许他这份诡异的控制欲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她一连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已经快要蔫了。
不...万一她偷溜出去被撞上了,那场面会有多尴尬。
可今夜谢长庚一众都在宫中夜宴。当街撞见她?哪有那么巧的事。
顾不了那么多了。
今夜她还真就非要出宫不可了。
一旁的赵音仍然鼓着腮帮子,一脸忿忿,似乎生怕她变了卦。
“阿音乖,本宫何时是那等放鸽子之人?”南雁来耐着性子安抚他,心里忽灵机一动,“不过...”
“不过什么?”赵音警觉望她。
“不过本宫这一身行头可不便出行,若是被众人瞧见了,阿音也要被连累着抓回家去。”年轻的太子妃笑得凉悠悠,“不若等本宫换身行头,届时还请阿音勿要出卖我。”
***
“送走赵家小少爷了么?”
“回娘娘的话,送走了。”
“那便好。”
短暂的寂静里,朱桃抬眼瞟南雁来,见后者似乎心情还不错,才稍稍放下心。
“娘娘,奴婢听说娘娘的身体仍有不适,担心得很,又托御膳房新熬了药。奴婢扶娘娘早些歇息吧。”
“不必了,你先去忙吧。”
不知为何,朱桃却总有一种莫名诡异之感,“娘娘,您方才回绝了赵小少爷…是吧?”
“对啊。本宫答应过太子殿下,说要好好留在东宫养病。”她慢悠悠磕一把瓜子,“本宫又岂是那般出尔反尔之人?”
“...那,那就好。”朱桃懵懂点头。
“不过那赵家小少爷也真是。奴婢听说那次皇宫外苑回去之后,他还被他兄长好一顿修理呢。也就得亏了他娘是个宠妾,要不有那么个哥哥,那小子的日子早就不好过了。”朱桃放下心来,便也又一茬没一茬聊着八卦。“都这节骨眼了,竟然还有心思约娘娘您出来看戏,真是好大的胆子。”
“可不是,初生牛肚不怕煮啊。”南雁来悠悠叹了口气。
“就是。”朱桃点头附和,三秒钟后才后知后觉似乎哪里不对,“...娘娘您说什么?”
“我说,我饿了。”少女低头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托腮慵懒掩唇打了个哈欠,摆着一张娇俏清艳面庞,重复道,“那群庸医可算走了。朱桃,快给本宫拿冰果子来。”
“娘娘…许是奴婢多嘴,”朱桃犹豫再三,咬牙道,“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那便别说。”
“……”
朱桃下意识就浑身一抖。
那一刻她分明在自家娘娘身上感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铺天盖地地压过来。
是了...这才像她记忆里那个,沉默寡言的漠北将军府大小姐。
堂堂东宫储妃。
朱桃硬着头皮,砰地一声跪地叩首,“娘娘的身体,奴婢最清楚不过,那御医言辞虽唬人,但仍有几分道理。奴婢每日熬好端来的药,您都悉数倒进了窗户下面那只玉兰树下。娘娘若再执意不肯喝药......奴婢恳请娘娘三思!”
片刻的寂静。
朱桃跪在地上,咬牙硬撑着不让自己发抖。一时间只有瓷碗与汤匙的轻轻碰撞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从头顶响起一个淡淡女声。
“难道喝下几碗药,本宫就能当真诞下一个皇子么?”
“.......”
自家小姐的脾气,朱桃不会不知,向来在大是大非上还是很明事理的。但这次,明明身体虚寒,却都把太医开的药趁人不注意,偷偷倒掉了。
她虽然不明白太子妃的心思,但肯定不会妄加揣测,但若是传到宫人们的耳朵里,指不定会添油加醋成什么样呢……说不准明儿一早,就连“太子妃不愿诞育皇嗣”这种风言风语都传出来了。
这可是大罪名。
人言可畏。
朱桃跪在地上,深深埋下头去,不敢起身。
朦胧日光透过细绢窗格洒进来,在木地板上映下梧桐枝细碎的摇影。
一声短促而清脆的雀啼。
“我一早便说过。朱桃,你大可不必跟随我嫁入东宫。他日我若是走了......”
“娘娘,您若是怎么?”朱桃忽然心里一紧,再也顾不得什么,猛地仰起脸来。
那人却收了声。
“…罢了。一切随缘便罢了。”
身穿朱砂艳袍的女子放下茶盏,背手起身,独自走到屋檐下,微微仰起脸来,望着那红酸枝木空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逗弄着里面蹦蹦跳跳的黄雀。
“怎么剩下这么多?”她还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今日这进贡的鸟食不合你的意?”
“你还真是难伺候。”她边笑边说。在她的手指下,黄雀温顺抖抖羽毛。
忽有穿堂风刮过。
没来由的,朱桃忽然从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
那恐惧攫住了她的内心。
仿佛眼前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一个浮光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