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转秋了。娘娘也该注意些身子。”朱桃轻声道,对着一碗热姜茶扇着扇子。“莫要染了风寒。”
一场秋雨一场寒。
这天一冷,人浑身也总觉得裹上了一层潮湿的寒冷。
但总归要好过前世。自从她在冷宫里捱了那年冬天,之后每逢寒雨,便似乎感觉有针在骨缝里扎来扎去,疼的人连觉也睡不着。
南雁来抬手接过一碗暖姜茶,正欲低头饮下。
“这姜茶,喝了,却总觉得没有用。身子反倒越来越乏了。”她慵懒叹了口气。
“哪能这么快见效呢?说不定娘娘睡得多了,睡得香了,这浑身的力气就一下子又回来了。”朱桃轻轻给她摇扇子,笑道。
雨打在屋檐上,淅淅沥沥。明明是晌午,天却也阴沉沉的。
窗外隐隐有窸窣声音。
“估计又是那猫呢。”朱桃起初惊了一下,但反应过来,听见窗外那声柔软的喵,就掩唇笑道。
“也不知怎么,咱们这宫里,就多了一只猫。还敢成天毫不羞耻地跑到后厨房蹭吃蹭喝呢。”朱桃笑道,“估计是看上娘娘您的点心了。”
“我的点心?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它若想吃,那便给它吃了。”
“那哪行啊。”朱桃连连摆手,“那可是太子殿下特意赏给娘娘您的荔枝蜜,舔一下就要值万金呢。哪能便宜了那畜生去?”
“这么值钱,想必你是很想吃了。”南雁来叫她给逗笑了,这就要舀了一匙子往朱桃嘴里塞,又惹得朱桃笑得更厉害了,一口一个“哎呦,娘娘您就别寻奴婢开心了。”
“对了,那花猫倒是愈发顽皮了,就在今日,奴婢还瞧见在咱们院子里的桃树下被挖了一个土坑呢。”朱桃恼道,“是时候该好好教训一下那馋嘴猫了!”
端茶的朱砂裙女子闻言却顿了一下。
“...土坑?”她微微蹙眉。
“扶本宫出去看看。”南雁来顿了一下,轻轻道,“切勿惊动了他人。”
朱桃虽然不明白她为何会忽然微微敛起笑意。但她还是照做了。
“就是这了,娘娘。”
二人站在庭院偏僻一株桃树下。朱桃伸手指向土坛。
南雁来低眼看去,“挖。都挖开看看。”
一声令下,很快便掘出了一个深坑。然而挖了好一会,都没挖到任何东西。
看起来似乎确实只是一个寻常土坑。若不是这土还有点蓬松,待今夜下过这场雨,明日再来看,当真就一点印子都没有了。
不知为何,南雁来却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
但怎么看,似乎的确只是一个土坑。
“娘娘,我们回屋吧。”朱桃擦了把脸上的雨水,给她撑伞,“别冻坏了身子。”
“本宫还没病弱到那个程度。”南雁来静静摇头,伸手推开伞。
伞被从头顶推开,阴郁的白日光束忽然映入眼帘,就在那时,忽然隐约看到有什么正在土里窸窣翻动。
原来是蚂蚁。
“这里怎么这么多虫子?”朱桃也吓了一跳,往后一缩。
“...不对。”
南雁来眯眼看了片刻,伸出手指,捏起一点湿土,下一刻,竟直接往舌尖一舔。
“...甜的!”
“真的是甜的。尝起来竟像是荔枝蜜。”朱桃也惊了一下,“而且这里的土太甜,明显不是只微微沾染一点,摆明了就是有人刻意埋在这一碗蜜一般!看这土坑的形状,也像曾经有只碗压在这里一般。”
“...没错,只是如今,我们找不到那只碗而已。”
“慢着...回屋!”电光火石间,南雁来似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猛地转身。
银簪一点点浸入姜茶汤碗之中,然后一瞬变黑。
“...有毒?怎会如此!”朱桃大惊。
“这药都是奴婢亲眼在一旁看着的,怕药煮沸了,连合眼也没敢合眼。”朱桃喃喃。“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南雁来缓缓拔出银簪,只觉浑身冰凉,“近日都有谁,出入过后厨房?”
原来一连数日,都有人在她的药里动手脚。
下毒者的技巧倒是很高明,竟能想出借花猫之力的奇诡法子。他不必亲自在药里下毒,只需用荔枝蜜将那花猫引到她寝宫中。届时馋于荔枝蜜的猫儿一来,爪子上自然也沾上了毒,再顺着蜜跑到了她的药炉旁,自然也就往等待凉却的药汤里带进了毒。
“莫慌。”南雁来停顿良久,将那药碗拿帕子包起来,“你拿着它去找个郎中看看,记住,切勿声张。”
约莫一炷香后,朱桃回来了,颤声道,“郎中说了,这是海棠根粉。”
...此乃剧毒。
但这一碗姜茶里,掺的量又太少,所以她一时便没有多大的不适。但若每日累计服用,便可气虚体弱,一点点油尽灯枯。
“...娘娘,都是那个贱人...奴婢这就禀告太子殿下!”朱桃即便再愚钝,此刻也明白了一切原委。毕竟整个东宫里,一心要置太子妃于死地的人,也没有多难猜。
却忽被一只手轻轻拦住。“本宫说了...切勿声张。”
“娘娘,奴婢不明白。”见自家娘娘这样子,朱桃也红了眼眶,发抖道,“您现在贵为东宫储妃,何必要受那良娣的气?”
“在这深宫中,想要活下去,可从来不靠地位尊卑。”南雁来缓缓道,“同样,光靠男人的宠幸,又怎么能比得过家世靠山。”
屋檐外雨势忽急。
“你去查查她的底细。”
“良娣吗?”朱桃发抖道。
“不是良娣。”南雁来却摇头,淡淡道,“本宫记得,她不是还有个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女么?昨日本宫还瞧见她在墙角里逗那只猫。现在想来,前阵子还在本宫跟前打碎了个碟子,看起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本宫向来体恤下人,你且去去看看,近来她可是有什么难处?”
雨珠噼噼啪啪敲打在窗户上,那银簪尖末依然漆黑。
“太子殿下还未回来吗?”她忽然冷不丁开口。
“回娘娘的话,还没有。”朱桃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太子午后的时候还来过一趟,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坐了一会,便走了。
临走时,还托宫人送来了一个锦盒。
“那良娣竟心肠如此歹毒。但那又如何,我们太子殿下还不是心里惦记着娘娘您,连看都不屑看那毒妇一眼。”朱桃想到这,总算心里舒畅了些,恨恨道。
一面手忙脚乱擦了泪来,将那铜镜前的锦盒打开,小心翼翼端起里面的一把玉梳。
不过三尺长,七七四十九根玉齿,镶金丝,镂花钿。看起来便价值连城。
“你倒喜欢它喜欢得紧。”南雁来低头看了一会,就笑。
“那是自然。奴婢虽然不识字,但也是知道的,这梳子啊,可不能乱送。”朱桃抹了泪,美滋滋笑道,“一梳梳到头,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白头终偕老。”
...白头偕老。
赠梳确有此吉意。
然而此刻天色阴沉,烛火跳动,有一瞬间横在了那玉梳上,竟像拦腰折断一般。
梳子断齿,此乃不详之兆。
南雁来心中一跳,注视那玉梳良久,终是移开视线。
或许,只是她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