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东宫。
“太子妃娘娘伤得太深,又未得到及时处理......”御医犹豫一瞬,敏感地感觉到寝宫里气氛不对,深深埋下头去,沉声道,“只恐会留疤。”
那凶兽爪子生有倒刺,一撕扯就是一块肉。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淋漓,看起来便十分渗人。
“这药粉有些烈,还请娘娘稍稍忍一些。”御医又顿了一下。
药粉撒进伤口,南雁来便几乎眼前一黑,疼地冷汗淋漓。
等她终于缓过劲来,眼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似乎那御医在同谢长庚交代些什么,等她再次睁开眼,那御医已经退下了,四周也重归寂静。
而给她上药的人,也换成了谢长庚。
她看得出他已经尽力用最轻的动作了,但那剧痛还是惹得她青筋乱跳,怕自己叫出声,只能用力咬牙。
接着便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孤的错,没护好你。”
“...这是哪里的话。”她轻轻吸了口气,挤出一个笑来,“臣妾现在还活着,还多亏了殿下呢。”
沾了药粉的湿润帕子,每在她的皮肤上移动一寸,她便抖上一下。
后来她试图闭眼,但视觉消失了,其余的感官却似乎放大了无数倍,痛地她几乎无法忍耐,只好冷汗淋漓地重新睁开眼来,却正好对上他一双漆黑幽幽凤目。
下一刻,他却忽然欺身而上!
少年修长手指狠狠捏住她的苍白脸颊,逼着她张开了口,而那两片朱唇早已被生生咬出了血。
“你倒是会忍。”他冷冷道。“究竟是谁教的你?即使痛成这样,还要咬牙不叫出来?”
宫灯烛火飘忽一瞬,映在女子苍白失色的脸上,唯有双唇鲜红渗血,看起来竟有种鬼使神差般的妖冶。
对视良久,然后她再度浅笑起来,“叫疼又有什么用呢?”
“......”
他被她这么一噎,紧紧盯着她,却半晌再没言语。
“以后你不必再替任何人挡伤。明白吗?”他忽然道。
她看出谢长庚当真有些生气了。但她又不知他为何会生气。讲道理,这又不是她主动想要挡的,毕竟长孙琳琅又不是她的姑母,她一个劲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又有什么劲?只是因为当时那凶兽猛地飞身扑来,而她又离皇后那样近,所以她条件反射地抬臂遮挡,也就理所当然地挂了彩。
要不是她当时反应快,及时拿胳膊挡,说不定现在被割断的就是喉咙了!
所以这家伙到底在这生什么气?!
不过他既然都气成这样了,她总还是要敷衍回一句话的,遂不咸不淡道,“谢殿下指点,臣妾明白了。”
...又是这样!她又是这样的嘴脸!
被“感谢”的人脸色彻底黑了,紧紧咬牙。
重生以来,谢长庚总算是看明白了,这南氏每次都口口声声说自己明白了,却什么也不做。堪称思想全对,行为全错。
谢长庚心底忽然一阵致命般的烦躁,有一瞬间想要不管不顾地口吐芬芳。
但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耐下性子来,咬牙道,“你为何不直接躲开?当时那么多人,为何别人就没有受伤?再次,万一你伤的不是手臂,而是喉咙呢?那样凶的野兽,你会瞬间没命的。”
“臣妾自己的身子,臣妾自己清楚。这几道伤,又不会要了臣妾的命。顶多留道疤。不过伤疤在手臂,平日里又不会漏出来给旁人看。”
“......”
死寂片刻,等南雁来再抬起头来,却见谢长庚脸色已是黑得可怕,这才觉出自己有所失言。
她顿了顿,又淡淡补充道,“若殿下不愿臣妾留疤,臣妾定好好遵医嘱,拿除疤膏每日仔细涂抹。”
头顶许久没有响起声音。
“...给我乖乖躺好了。”良久,他终于黑着脸将她摁了回去,继续给她上药。
“原来你也知道,这是你自己的身子。”他的声音近乎结冰。“你自己的身子,你就这般不爱惜么?”
他居高临下地凝视她,她闻言顿了顿,却仍不答,错开了视线。
...那种致命的烦躁又涌上来了。
其实谢长庚早就感觉到了,她对他,总是这般近乎温顺的漠然。似乎这一世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无法激起她心虚的变化。在他面前,她永远是一潭死水。
一潭永远平静,永远不犯任何差错,却也没有任何变化的死水。
他可以清楚在她的双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但很不幸的是,她那样平静,他却不尽然。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现自己每当面对她,便会不由自主地心慌。可是怎么会呢?即使他面对再多的刀林箭雨,也绝不会慌乱的。可是...她愈是平静,他就愈慌。他也曾用尽全力想要克制住这种慌乱,但似乎总也做不到。即使手指不再微抖,心却还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忽然开始荒唐地想,倘若有朝一日那心脏果真空落落跳到了地上,那他会不会死呢?
寂静良久,他动了动唇,淡淡道,“知道吗?孤常常会觉得,夫人你,其实心底是恨我的。”
“...怎么会呢?臣妾为何要恨殿下?”南雁来闻言微顿,不解地皱眉。
“说不清,只是一种感觉罢了。”谢长庚也笑了起来,仿佛学会了她的招数,只笑着低头望她。
“那这回,殿下该是感觉错了。”她温声道,“臣妾倾慕殿下还来不及呢。”
又是一个极其聪明完美恰到好处的回答。又或许,她早已察觉到了他在试探。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聪明?”
“这倒没有。殿下谬赞了。”
似乎觉察到了气氛越来越微妙,她终于抬起脸来,盯着他看了片刻,掩唇轻笑,重将话题荡开一笔,“那御医方才开没开祛疤膏?看殿下这幅样子,臣妾倒有些慌了,该不是臣妾留了疤,是否就不再合殿下的眼缘了?”
这番话,温柔而娇嗔,连两瓣柔软朱唇勾起的弧度,都是那样的精确完美。
他却心底渐冷,“...你真的在乎孤的眼缘吗?”
“臣妾当然在乎,臣妾心悦殿下。”
“殿下,怎么了?”末了她还仰起一张脸来,柔柔软软道,“时候不早了,请早些歇息吧。”
“你还在同那赵氏二子来往吗?”
“已有几日未见了。不过,殿下赐予他的那柄长弓,他十分欢喜呢。”她点头轻笑道。“自从那日殿下亲自指点赵音射箭,他就一直跟臣妾念叨着殿下的厉害呢。我看,他都快比臣妾更喜欢殿下了。”
这笑容映在他眼里,不知怎么,有点刺眼。
于是他又问,“你当真喜欢孤吗?”
“那是自然。”她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