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好戏

“...谢、谢、谢长庚?!”长孙越脱口而出,竟也像白日见了鬼一般,连连后退。

“儿臣参见母后。”玄衣少年倒是若无其事地躬身行礼,自是一派毕恭毕敬。

“方才在长安关道上,儿臣发现了一个可疑人影。那人驾着一辆马车,急匆匆趁夜色疾驰与荒郊野外,儿臣将他拦住了,挑起马车帘一看,左看右看,觉得十分眼熟。后来终于想起来了。母后您猜怎么着?”他微笑道,“那人竟是父皇跟前的贴身宦官!”

“不仅如此,儿臣还在那老宦官身上搜到了这封遗诏。儿臣大惊,本想揪着那老宦官问个清楚,谁知,他竟似乎惊骇至极,猛地就要跳车而逃,一不小心,正好撞到儿臣的刀口上,就这么白白赔了自己一颗脑袋。”谢长庚摇头叹息。

他停顿片刻,抬眼打量周围众人,忽然提高声音,沉声道,“父皇为了我堂堂北昭,屈辱做邻国质子数十年,今朝竟一夜毙命,不仅如此,还被人刻意安排秘不发丧,欲连夜带着这封伪造遗诏偷偷回宫!就是不知,这是要向谁第一时刻传达消息啊?”

“...你——”长孙越面色猛地铁青,暗暗咬牙。

被众人注视中,长孙越呼吸一滞,但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太子殿下这话...可是在含沙射影?”

“孤可没这么说。”谢长庚平静道,继而拎起那卷遗诏,“可这诏书上,白纸黑字,可是清清楚楚啊。”

“今日诸位大臣皆在场,那便替孤将要说的话做个见证。”谢长庚忽然冷下脸来,抬高声音,一字一顿道,“那老宦官临死之前,慌不择言,还告诉了孤一个惊天消息。十年前,圣上西征遭遇埋伏,的确有人通敌叛国,提前将父皇的行军情报秘密告诉了敌军。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孙大将军你!”

“你......”长孙越豁然瞪大双眼,浑身猛的一抖,“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这么多年来,父皇才终于惊觉,当年是被你所害,谁知他刚要一封诏书发回长安,就被你灭口!”谢长庚声色忽厉,“当时知道圣上驾崩的,只有数十年来一直跟在他的老仆!可是你事先托人找到了那老仆,并且承诺,只要他秘不发丧,偷偷回京,将传国玉玺与一封伪造遗诏交与你,你便不会寻他的麻烦。只是不曾想,却被孤抢了先。要说,那老仆也着实糊涂,等到他将遗诏宣读,怎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谢长庚平静地一字一句将一切和盘托出。周围众人彻底哗然,皆直勾勾瞪着长孙越。长孙越脸色也越发苍白。

“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死寂片刻,皇后终于强自镇定开口,但尾音已带上了颤抖。

“就算十年前的一切,已然死无对证,但今夜的南陵夜猎,早有一种蒙面黑衣人埋伏在山上,欲将孤害死一事,却是板上钉钉。”谢长庚冷冷道,“那几具黑衣蒙面人的尸体已被火烧的一干二净,但孤却在他们身上搜到了长孙大将军的腰牌,连同沾有孔雀毒的银镖!如今看来,那四处杀人的暗影卫,终究是出自你长孙府!”

一连串厉声冷斥,令长孙越脸色彻底苍白,连连后退,张口数次,却一点也没发出声音来。周围众人的紧紧凝视,更令他心慌如麻。

“...殿下可是在诬陷本将军!”长孙越咬牙高声道,“本将军平定北域,赫赫战功!”

“数十年来,孤无不因将军的赫赫战功而对你崇敬怜惜有加。”回应他的,却是比他更高的冰冷声音。彻底动怒的少年太子,将那诏书猛地摔下,居高临下冷冷看他,“但如今你竟也被康郡王所蛊惑,走上这谋逆之路,孤纵是再想纵容你,也容不下你了!”

一声令下,殿外早已围了一片黑漆漆弓箭手。

原来四周高高宫墙之上,早有埋伏,等长孙越反应过来,自己却早已是瓮中之鳖。

长孙越冷汗涔涔,喃喃片刻,“...什么暗影卫,根本就是莫须有!”

“我明白了...都是你。是你,谢长庚,将那暗影卫怪罪到我长孙越的头上来,令我与武乡侯反目,又是你,祸水东引,将一切嫁祸给康郡王!”他忽然放声大笑,一张脸扭曲的不像样子,众目睽睽之下,更显他阴森可怖而疯狂。“...而今夜,你又想将这一切推到我的头上!”

长孙越此刻已是冷汗淋漓,顾自喃喃道,“...纵是本将军的军队都被围堵在宫外...你当真以为就凭你三千羽林军——”

“...长孙越,住口!”皇后厉声呵斥。

却被一声发狠般的狂笑打断。

长孙越猛地拔出佩剑,高声大喝。“你当真以为光凭你三千御林军能够敌得过本将军?”

几乎就在同时,长孙越大手一挥,大殿中众多隶属于他的将士皆拔剑,剑锋直指太子项上人头!

说时迟那时快,谢长庚似乎也早有预料,猛地后仰,竟然极快地躲开了!

纵使他伸手再好,也只不过是寡不敌众,终究会在这场缠斗中彻底大败!只不过短短几招,谢长庚已是处于非常明显的劣势,左肩中剑,剑锋猛地划破玄色蟒袍,血花飞溅。他站在原地晃了晃,咳出一口血来,继而竟径直踏梁飞身而来。

...他疯了!

这就是长孙越心中的最后一个念头。谢长庚不要命了,这么多人,竟然想要万将之中直取他首级!

一瞬间巨大的压迫力带着煞气剑光猛地扑面而来,长孙越竟也慌了,惊慌后躲,但很快才恍然惊觉,原来这才是他的阴谋!

谢长庚此举,并不是想直接杀死他,只是作势逼他后退。而他由于刹那的惊慌,却恰好中了谢长庚的下怀!如此一来,他整个人便彻底暴露在无数长弓之下,只要谢长庚一声令下,立刻就可将他万箭穿心!

大殿霎时间鸦雀无声。仅有殿外大雨滂沱。

谢长庚依然提剑,却已是半跪倒在地,左肩赫然一道深深血口,然后他抹了下湿漉漉的额角碎发,重又拄剑站了起来。

至此,胜负已分。

“真有意思...原是我从前看低你了。你,我,我们大家,都被这太子刷的团团转!”死寂片刻,长孙越似乎是彻底疯了,恐惧至极,竟是咯咯地笑了起来,伸手直直指向仍护在南雁来身前的赵音,“你这小孩,又怎会知道,如今你口口声声想要护住的人,却是你的杀母仇人!”

赵音的脸色蓦地苍白!

“...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咬牙死死盯着南雁来,眼角染上了一抹红色。

“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不信。”

她是那样的寂静,以至于他忽然慌了,他死死紧紧攥住她的手腕,攥得那样紧,连腕骨都能听到清晰的咯咯声。有一瞬间他想要开口求她开口,说些什么,随便说些什么都好。

但那一瞬间很快就过去了。

赵音的眼中已是彻骨冰冷恨意。

“...你骗了我。”

“...太子妃,你骗了我。你伙同太子,亲手杀了我娘亲。”

或许是被那种目光所刺痛,又或许只是手腕被弄痛了,她的脸色愈发苍白。终于,她再也无法忍受般的猛地挥开赵音的手!

刚要跑开,却忽然被一双手猛地掐住喉咙。

“是你...是你.....”

“怪不得今夜本将军的部下遭人埋伏,而我却通通不知情。原来是你!什么黑细辛...通通都是你故意捏造的!是你刻意激怒了玉容,来坤宁宫闹事,为了给太子拖延时间。要不是...要不是你...我又怎会没有发现,南陵的埋伏被暴露,那昏君生前的老阉人半道被劫。你这太子妃,今夜当真是演了一出好戏啊。”似乎终于明白了一切,长孙越喃喃,恶狠狠掐着她,“都是你!”

“来啊!”长孙越已是彻底癫狂,狂笑着狠狠掐住南雁来脖颈,猛地将她整个人死死按在自己的身前。

“来啊,太子殿下,你不是很厉害吗!有种就射箭啊!”

果不其然,大殿陷入一刹那的死寂,长孙越狞笑的愈发厉害了。

他狠狠掐着她拖行,一边将她严严实实挡在自己胸前,一边强迫她仰起头来看他。此刻的太子妃面色雪白,青丝散乱,更衬的那两片柔软朱唇鲜红的仿佛要滴下血来。

“美人,你怎么不哭啊?”长孙越狞笑着抓起那把放在桌上,本应用来赐死她的匕首,猛地抵上了她的脖颈,“今天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殿下你的箭雨更快,还是我的刀更快!”

众目睽睽之下,长孙越掐着她一步步后退,很快就要走出大殿了,外面的弓箭手随时都能将他射成个刺猬。

而那本该发号施令的少年太子,抬起来的手却是僵在了半空中。

“都给我闪开!”被众多长弓指着,长孙越越走越腿脚发软,但他明白自己这招已经凑效了,不由心中狂喜,高声叫嚣道,“若不想太子妃死,还请殿下速速给本将军备一匹快马,连夜离开长安!”

“...你错了。”

长孙越蓦地一僵。那正被他死死掐着的女子,从喉咙间轻轻发出几个气音,落在他耳中,却似一道惊雷。

“大将军...你威胁不到他的,他根本从未爱过我。这一点,你难道不知道吗。”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你这是在拿我的命,区区一个太子妃的命,和唾手可得的帝位相比吗?大将军,你这样,未免也看得起雁来了。”

喉咙上的力气瞬间一松,接着她抬起眼来,继续直视着那犹如困兽般惊骇至极的男人,低低吸了一口气。接着他的瞳孔由于惊惧猛地放大,更加凶狠地掐她,登时她的脖颈发出一阵可怖的咯咯声。

那声音落在长孙越耳朵里,竟像是一声极轻的叹息。

“住口...你给我住口!死到临头,你就别骗我了,美人。”长孙越狞笑,这女人倒惯会牙尖嘴利!方才那一刻,鬼使神差般的,他竟也当真被她的话影响到了,脚腕一软,险些被门槛绊倒。

“你说他不爱你?我怎么不信呢。”长孙越掐着她的脖颈强迫她向谢长庚的方向看去,下一脚,终于是踏出大殿,得意狞笑道,“那他现在在做什么?难道是在可怜你——”

然而下一刻,他的狞笑却永远凝固了。

一声令下,箭雨射下!

三千羽林军拉满长弓,万根箭矢猛地穿透他的胸膛。

几乎就在同时,匕首狠狠划过太子妃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