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初降临,沈澜用了膳,转身进了书房,端坐在书桌后,秉烛夜读。
正入神间,忽听得门外婢女问安的声音。
“老爷。”
尔后便是一个低沉如同弦乐的声音:“嗯,澜哥儿在书房?”
“回老爷话,澜哥儿进书房约莫半个时辰了。”
“嗯。”
接着,便是渐渐接近的脚步声。
沈澜将手中的笔搁下,出了书案,稍稍整理衣裳,快步走到门边,拉开门,瞧见门外那人身上的衣裳,连忙恭谨地侧身让出路来。
“父亲。”
沈明锦站在门外,看着站在门边让出一条路来的沈澜,神色淡淡,只应了一声便跨步入了房间。
甫一入屋,沈明锦便扫见书案上摊摆着的书籍,眼中神色不由得一柔,但又很快消失在阴暗的夜色中。
“入宫一日,所见如何?”
他坐了上首,瞧见沈澜垂手躬立在他身侧数步远的地方,垂眼问道。
“儿子初初入宫,只顾着谨守宫规,不敢多走一步路,故而只觉得宫中诸位殿下都是极好的,便连后宫中的娘娘对儿子等也是温言相待,颇为照看。”
罢了,如今才是第一日进学,他又只是一个小儿,看不清宫中形势实属正常,日后还有的是时间,他又何必急于这么一时?
沈明锦抬眼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儿子,视线稍稍一沉,语气中便多了几分满意。
“嗯,既然宫中诸位殿下娘娘如此相待,你便要更为认真侍奉才是。万不可由着性子来,你可知晓?!”
沈澜面上带上一丝惶恐:“父亲教诲的是,孩儿知道了。”
沈明锦收了话语中的严厉,透出了几分柔和:“入宫伴读机会难得,你要好生珍惜才是,莫要让我和你母亲失望。”
明亮的烛火下,沈澜白皙透明的脸上透出一股子压抑不住的激动兴奋:“是,孩儿记住了!”
“嗯,”沈明锦点点头,拿起一旁刚刚奉上的茶盏喝了一口,随手又放了回去,站起身来往外走,“时候不早了,我也回去了。你自己要注意时间,看书不要看得太晚,明日你还要进宫去呢。”
沈澜垂着头,跟在沈明锦身后将他送到门外,正要将他送到屋外,却被沈明锦拦了。
“好了,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沈澜垂手应了,却并没有进屋,而是就站在门外,看着沈明锦一步步走远,消失在夜幕中。
“少爷......”
沈澜似是被惊醒一般,急急向后退了两步才站稳,看着身后的侍女,声音有些冷:“怎么了!”
温暇声音透着暖意:“少爷,老爷已经走了,回屋吧。”
沈澜僵着一张白净的小脸,没有说什么,转身进屋。
温暇看着沈澜的背影,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更没有进屋打扰,而是看着他掩了门,这才转身进了侧间。
房门掩上的声音像是某种信号,沈澜所有外露的情绪统统收敛,再也没有泄露出分毫。
他就站在门后,听着温暇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迈步回到书案后,悬腕执笔继续练字。
一个个结构严谨却隐有一丝丝紊乱的大字落在纸上,比早先沈明锦到来之前的字略逊一筹,但沈澜却根本没有在意,反而在唇边渲染出了一点点笑意。
未几,沈澜将写满字迹的纸张拢在一起,略略一点,便满意地收好,归置在书箱里,如此这般,又抬眼看了看天色,才从一旁的书架处抽出一本书来,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温暇领着两个侍女悄然无声地推门进来,伺候着沈澜梳洗一番,便送了他上·床休息。
沈澜躺在床上,闭目阖眼,静静地听着侍女们的动作,很快,便是一片静谧。
他翻了个身,放松身体入睡。
许是今日真的颇费心力,他竟然难得地早早入了眠。
睡梦中,又是他,和那个陌生但又熟悉的人。
又是那些陌生但又熟悉的场景......
建德宫中,齐暄亦是身着亵衣,静躺在宽大的床榻上。
时至夜深,人寂无声,便正是细细思量的好时候。
一幅幅画面从眼前划过,每一个人、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从脑海中翻出,再一次被他拿出来一一掂量。
最后的最后,所有的人都渐渐地隐去,他似乎将要入眠,但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一个本已经慢慢淡去了的人影骤然亮起,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让他为之一怔。
沈澜跪坐在案席后,左手捧书,右手捻着书页,还带着婴儿肥的玉白小脸一本正经地板着,却不显得木讷,反让人心中生出一种端肃的感觉。
这么认真的沈澜,似乎还挺好看的......
这样一个念头突兀冒出,让他也觉得好笑。
不过就一个幼童,都还没有长开呢,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里去?
他笑了笑,翻身睡去。
竹殿后罩房处,牧叶与卫东等人也都一一收拾了躺在床榻上。
他们虽有了主子,但他们的主子并不住在宫中,比起其他的那些小太监们而言,却确实是松快了许多。
起码,他们能早早地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夜渐渐地深了,屋舍里绵长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黑暗中,一双眼睛慢慢地睁开,却正是牧叶。
他睁开眼睛,眼睛在黑暗中梭巡半响,接着便很自然地翻了个身,确认所有人都已经熟睡后,他才像是起夜般自然地坐起身,手飞快地在空中掠过,耳边绵长的呼吸声微不可察地沉重一分。
牧叶站起身,在自己的箱笼处摸出一枚绣针一个小纸包,也不再去看床榻上蜷曲了身体面向南方沉睡的数人,推门便走。
皎洁而明亮的月光层层挥洒,足以照清每一个行走在其中的人。
牧叶悄然无声地行走在阴影中,不时避开巡行的侍卫,轻巧地入了建德殿。
他就站在建德殿外一处石雕的阴影里,就着这如水的月色看着那块漆黑的檀木鎏金门匾,愣愣发怔。
巡行的侍卫提着灯笼来了又走,牧叶终于回过神,勾唇一笑,侧耳凝神细听,确认周围无人,这才一个纵身过了高墙,入了殿中。
建德殿中亦有宫人巡行,但牧叶对于建德殿太过于熟悉,一路畅行,不多久就到了齐暄所在的正殿,轻轻巧巧地跨入齐暄所在的内室。
甫入内室,牧叶便听得内室外的某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他无声地勾了勾唇,停了动作。
那边似是没有发现什么,不多时便安静了下来。
外室守夜的宫女似乎听到了什么,朦朦胧胧地坐了起来,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她的声音很轻很细,并不能唤醒熟睡了的齐暄,倒是让牧叶和屋外的那两个人警惕地停了动作。
见无人应声,那宫女便又躺在了长榻上。
牧叶内息流转,脚下悄然无声,渐渐地靠近了床边。
屋外的那两人顾忌着那个宫女,并不敢多有动作,唯恐一个不小心,就泄露了行藏。
他们这些皇家暗卫,若是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发现了,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他们细听了一阵子,没发现什么,面面相觑之下,也就只能作罢。
他们乃是皇家训练出来的皇室暗卫,这世上能瞒过他们耳目的,除了更高级别的皇室暗卫,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了。
可三皇子殿下不过一小儿,长养于深宫,又岂会与那几人结怨?让他们不顾及皇室深夜闯宫报复?
若是更高级别的皇室暗卫出手,别说他们拦不拦得住,但说出手的理由就没有。
三皇子殿下非嫡非长,没有什么远超其他皇子之处,又是皇室血脉,皇室暗卫是绝对不可能出手的。
这么一想,两人便也就安稳了下来。
这两人安稳下来,便便宜了牧叶。
他侧头细听了一阵,眼中划过一道眸光,只将手边的那个小纸包收起,手中就拿了一枚小小的绣针。
他悄然无声地拉开了帐幔,带着厚茧的手指在齐暄身上拂过,当下齐暄的气息便沉了几分。
牧叶满意点头,悄声上了床榻,没有丝毫响动。
他眯着眼上下打量着齐暄,就像是看着躺在砧板上的鱼肉,满意地点头。
昏暗的帐幔中,有几点冷光划过,迅捷而精准地落在齐暄的穴位内,他的身体微微有些抽搐,却依旧沉睡。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牧叶才收起了绣针,略显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细小的汗珠,可那唇边,却也挂了一抹畅快的笑意。
他仔细地看了看齐暄,稍稍盘膝回气,便悄然出了床榻,不惊动一人回了竹殿后罩房。
侧身躺在床榻上,牧叶阖眼睡去。
你不是想要皇位,想要登极么?那就让我看看,不能拥有后代子嗣的你,如何能成功践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