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躺在病床上不得动弹。
他看见萧艺朝他走过来,妖艳红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待人走近了,他终于听清她的话——
“别装了。”萧艺说,“脚踝蹭破了点皮。”
“我再来晚一点,你的伤都要愈合了。”
宋希:“……”
这不可能?
他从二十二层楼上掉下来,居然只受了点皮外伤?
宋希梗了一下,重重地咳嗽起来。
咳了一会儿,他感觉胸口舒畅多了。
试试张嘴说话,竟然顺利地发出了声音。
“我没事?”
萧艺转头看向外边的医生,在得到肯定的眼神后点点头,“没事啊。”
末了,她无语地加了句:“屁事没有。”
“可我明明……”
明明被人从二十二楼推了下来。
囫囵想着,宋希突然意识到一个更大的问题。
“萧艺,你怎么来了?谁通知你的?”
他的神色紧张,弄得萧艺也莫名紧张起来。
萧艺说:“医护人员打的,你的衣服口袋里正好放着写有我电话号码的纸条。”
“他们告诉我你跳楼了,生死未卜。”
“我真没想到你为了捉弄我,连你自己都不放过。宋希啊宋希,你多大人了啊,还玩这种拙劣的把戏,幼不幼稚啊!”
萧艺抱着胳膊,冷冷地睨他。
宋希抿着唇,沉默了一阵,侧过身子,拉上被子蒙住了脸。
他的声音透过被子传过来,闷闷的,听不清里头的情绪。
“真是冤枉。”
想到更多的可能,宋希扯下薄被,利索地坐起来,看着萧艺,神情恢复淡漠,语气冰冷:“小姐,我不认识你,你应该走错病房了。”
“作为一个艺人,我能理解你对我的感情,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希望你不要打扰我的私生活。请你出去,谢谢。”
萧艺皱眉,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宋希。她紧咬着后槽牙,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希望你记住你说的话,别再来烦我!”
说完,萧艺气呼呼地走了。
病房里,宋希瘫坐着,莫名感觉后背毛骨悚然。
他转过头看了眼窗外的夜色。
整个城市被迷雾笼罩,灿烂灯火模糊成一个个色块,远远地看不分明。
他忽然有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说不定是黑粉想要害他,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最好不要表现出对任何人的喜欢,否则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尤其是萧艺,他不能冒这个险。
“到底是谁,想置我于死地?”宋希喃喃低语。
病房外,看着气鼓鼓离开的萧艺,尤里眉头紧锁,心事沉沉。
“不可能啊,我看到的明明是宋希自己跳楼,可为什么宋希说有人推他呢?”
“难道我的预测能力受到了影响,不准了?”
尤里难免自我怀疑起来,他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
“欸,小白,你觉得究竟是我的问题,还是宋希本身精神分裂?”
尤里转头问江逾白,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建议,转身一看,哪里还有江逾白的影子,这家伙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尤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揣着心事离开了医院。
-
亡灵管理局,档案室内。
江逾白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
在心里默数了三十六个数之后,叔叔抱着一叠档案出来,神情肃穆。
“怎么样?”江逾白收手,坐直了,“查到了吗?”
叔叔说:“小白,你猜得不错。”
“确实有一个暗灵逃跑了,是我的疏忽。”
按理说,在不改变任何既定事实的情况下,尤里预测的未来不会有错。
他说宋希是因为有病而选择跳楼,那么他应该看到了两个内容,一是宋希犯病,二是宋希跳楼。有病是有病,但有什么病是值得商榷的。再者,就算生病了或者说了一句“我想死”,这并不代表宋希真的会执行。
所以当宋希在坠落的那一刻,挣扎出口那句“我不想死”时,江逾白便感觉到了事情不大对劲。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在宋希身上时,江逾白去二十二楼查看过,那里有一丝亡灵的气息。气息很微弱,不仔细找的话很容易被忽略。
江逾白第一次就忽略了这一点,他并未察觉到这不是一起自杀,而是蓄意他杀。
只有进过轮回池的鬼魂,才可能逃过神灵眼睛。他便来了管理局找答案。
“那个暗灵是怎么回事?”
叔叔在江逾白对面坐下来,跟他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逃走的暗灵是一个叫月芽的少女。她觉得生活单调又无聊,无聊到乏善可陈。
她感受不到这世间的任何温暖,感受不到他人的爱,不知道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按部就班地过每一天,然后等待一场意外夺走她的生命。这是她的愿望。
十八岁生日那天,她到蛋糕店里买蛋糕,在店里听到了宋希的歌。
那首歌是宋希的出道作,名字就叫做《生日快乐》。
月芽枯竭的心灵一瞬间被拯救了,她忽然就不想死了。
“可她为什么又死了呢?”
叔叔站起来,走到窗边,俯瞰人间。
人间的灯火璀璨,好不美丽。
“月芽成为了宋希的狂热粉,只要是宋希出现的活动,她都会去参加。她积攒了上千张宋希的签名,家里堆满了宋希的专辑,手机电脑里全存着的他的视频,然而渐渐地,她并不满足于此,她开始跟踪宋希,窥探宋希的生活。当最初的那份神秘感渐渐消失,月芽发现宋希原来也是一个无聊的普通人,他不是神,他并没有资格拯救她。”
“于是这个死循环又回到了开头。”
“只不过,月芽的死真的是个意外。”
江逾白:“什么意外?”
叔叔回头看他,“高空抛物。”
“小姑娘好端端地在路上走,被楼上扔下来的鸡蛋砸到了脑袋。”
“不过自从她出事之后,那一个片区再也没人敢高空抛物了。”
叔叔冷笑,“人类似乎总要在尝到苦头以后,才明白遵守规则的重要性。”
江逾白默默地翻看着记录,记录断在了月芽进入轮回池的那日,里头并未提起她的下辈子究竟会如何。这也就是说,她从那时候逃掉,成为暗灵开始,管理局一直是知道的。
“叔叔,过去的这些日子里,你们没去找她吗?”
叔叔笑了笑,“这不是有你吗?”
江逾白怔忪了一秒,“您合着尤里来诓我?”
“不,尤里不知情。”
江逾白敛了敛眸,眸间染了一层愠色,“您想干什么?”
窗前的男人盯着他,整个人散发出强大的气场,他似笑非笑,道:“小白,你还不明白吗?人类的命运向来不是掌握在他们手中,他们无法逃脱既定的宿命。人总有一死,你救了宋希,你能救得了他一辈子吗?”
“任由暗灵伤害人类,难道就是对的吗?”
“自然不对。暗灵要抓,鬼魂要送,天地的平衡要维护。然而你要认清一点,你是死神,不是救世主。”
“小白,我希望你清醒一点。”
高大魁梧的男人看着江逾白,一度欲言又止。
堪堪十九岁的少年,确实不该承受太多。
他本来想说更多不好听的话,想想还是忍住了。
许久未见这个小侄子,没想到小小年纪不仅心软得一塌糊涂,居然还跟人类女孩结契私定终身。小屁孩懂个什么情情爱爱,人与神的结合注定是一个悲剧,家里那个老头子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并不希望多年之后又多一个可怜虫。
“小白,既然你来我这儿,作为长辈,我还要提醒你一句——跟人类谈恋爱是没有结果的,你得学会及时止损。”
江逾白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慢慢悠悠晃到窗边,嗓音里装着浓浓的戏谑:“叔叔,您吃过水蜜桃吗?”
叔叔一愣,思考了半晌后说:“吃过,挺甜的,算是人间的特产。”
江逾白从容不迫:“谈恋爱跟水蜜桃一样甜。”
叔叔满脸不信:“你诓我呢?人又不能吃。”
江逾白:“这是一种修辞手法。”
叔叔不想让小辈看笑话,吃了没文化的暗亏,只好作罢:“……那就随你吧。”
-
亡灵管理局外的草丛里。
“既然你那么喜欢宋希,为什么要亲手杀了他?”尤里蹲在一旁,低头看在草丛里扒拉什么东西的暗灵。
他出了医院就接到了任务通知,跟同僚们一起抓回了逃跑的暗灵。
暗灵叫月芽,二十岁,模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
月芽找啊找,找到了一株四叶草,她开心地笑起来,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
尤里打了个哈欠,等她回答,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说话,他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四叶草,加重语气:“小屁孩,回答我的问题,别不说话。”
月芽扑上去咬他的翅膀,尤里疼得直后退。
“把我的幸运还给我!”她说。
尤里哼哼两声,这次放轻了声音,又问:“你为什么要故意推宋希?”
月芽低头拨弄着四叶草,一脸平静地说:“哥哥说他不想活了,所以我就帮他一把,帮他完成愿望……”
“我只是想尽最后的力量,帮哥哥完成愿望而已。”
这下换尤里沉默了。
如果按照月芽的逻辑,她确实没错。
只是正常人的思维是,如果宋希想寻死,绝对不是递上一把刀,而是劝他不要做傻事。
宋希可能只是随口说了句“活着真没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话放在不同的语境下,用不同的语气说出来,意思截然不同。
结果傻姑娘当真了。
“月芽,我问你。”尤里躺在草地上看远方的月亮,从这里看到月亮又大又圆,明亮到耀眼,“你认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月芽脱口而出:“找乐子呗。”
“如果让你在快乐和长寿里选一样,你会选择什么?”
月芽放下手中的四叶草,回头看躺在地上的尤里。
她勾唇浅笑,回答得极其干脆:“我当然要快乐。”
“不瞒你说,在人间以鬼魂的形态飘荡的日子,是我过得最快乐的时候。”
“我一直以为我帮了哥哥,我就会开心。结果我听到他说他不想死,我感觉我一直以来都在自以为是。”
尤里好奇地问:“你依然喜欢宋希?”
月芽说:“喜欢呀。”
尤里:“你还挺坦荡。”
尤里:“欸,下辈子你还想做人吗?”
月芽:“不想了,做人好苦,我想当一株幸运草。”
尤里:“挺好的梦想。”
月芽:“你呢?”
尤里:“我没有下辈子。”
月芽:“啊?那你挺可怜的,这辈子活得不开心都没得选。”
尤里笑了:“所以说啊,活着的时候就好好活着,别打希望寄托给下辈子。”
月芽静了一下,又说:“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
尤里:“什么愿望?”
月芽:“再听哥哥唱一次《生日快乐》。”
-
宋希做了一个梦。
一个冗长而复杂的梦。
在梦里,他看到了一个跟她类似的姑娘。
单调而无聊的人生,惶惶度日,茫然不知所措。
偶然间听到一首歌,感觉整个人被治愈。
突然间便有了做些什么的冲劲。
他编了一出名为生活的大戏,沉浸其中,自己是自己的演员。
一厢情愿,自我感动,跟那个小姑娘如出一辙。
梦醒后冷汗涔涔,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屋里,落在身上,却没有半分暖意。
宋希走下床,来到乐器房。他在屋里泡了一整天,写了一首新歌。
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宋希开了直播。
镜头里的他干干净净,一如出道那年,眉眼间透着青涩和紧张。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一路走来的经历,梦到了支持我的你们。醒来以后我写了一首歌,这首歌献给爱我的人们,也给过去的我自己。”
“……”
尤里:“月芽,你现在改变主意了吗?你还想做一株幸运草吗?”
月芽:“不想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下辈子能够遇到一个像哥哥那样的男孩子,然后跟他谈恋爱。”
尤里:“……你们人类都是恋爱脑吗?”
月芽:“哼哼,神就没有吗?”
尤里挑眉:“非要说一个,恐怕只有我们的死神殿下。”
月芽:“不可能吧。”
-
军训结束后,迟晚晚搬回家的第二天。
没有工作的江逾白,在宿舍里辗转反侧。
自从上次他说了“距离产生美”之后,他跟迟晚晚之间的联系好像突然之间变弱了。
江逾白想着想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拉上床帘换衣服。
对面通宵打游戏的室友吓得一激灵,试着喊了他一声,见人没回应,又不敢叫了。
听说叫醒梦游的人后果很严重,这既梦游又说梦话的,估计更惹不得。
室友蹑手蹑脚地坐好了,戴上耳机,继续在游戏里厮杀。
直到他看见江逾白穿戴整齐出门,整个人的表情像是被雷劈过一样。
等人走得不见踪影,这才敢小声地说了句:“卧槽,这三更半夜干嘛呢!”
不仅同寝的室友不知道江逾白要干什么,就连他自个儿也没有任何想法。
他不需要睡觉,晚上不工作的话就会异常无聊。
为了打发时间,江逾白回了别墅。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清点自己的小金库。
再买一套别墅的钱是有了,但总觉得远远不够。
迟晚晚曾经说过,她想体验一把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感觉。
目前这些,恐怕不够,买完房子就不够数了。
平常除了捉鬼,他需要拓展一些新的业务,挣挣人类的钱。
就在江逾白盘算着如何挣人类的钱时,他的房门被打开,迟晚晚从外面走进来,轻车驾熟地抱起角落里的大白,然后躺到了他的床上。
屋里的光线晦暗,看不清楚人。加上迟晚晚轻微近视,压根没注意到江逾白的存在。
他坐在床的最里边,看着身边躺着的女生,瞬间有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他不在家的时候,她都跑到他的房里睡吗?
感受到江逾白的存在,大白识相地挣脱迟晚晚的怀抱,跑回了自己的猫窝。
迟晚晚被猫猫弄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摸开了灯,冷不防看到床里边的人,脸上倒是没太大的反应。她扬起唇角轻笑,直接上手捏了下他的脸。
“江逾白,你怎么在这里呀?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难不成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江逾白神色如常,低头看她,面上情绪没太大的波动,内心却早已波澜万丈。想想来之前的忐忑,他觉得自己果然是多虑了。
江逾白不咸不淡地瞧着她,声音清洌动听:“想我了?”
迟晚晚乖巧地点头,往人怀里钻。
“你想我了吗?”她莞尔,浅浅的梨涡漾开,特别甜。
“有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尾音微微上扬,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她轻轻眨眼,翦水双瞳清波荡漾,勾得他心神一荡。
江逾白仍不松口:“没有。”
闻言,迟晚晚用力推开他,还踹了他一脚,力度不小。
“哼,狗男人。”
被踹到怀疑人生的江逾白:“……”
床榻上,女生翻了个身继续睡。
她的睡相很好,一脸岁月静好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江逾白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来她是做梦了。
即便是做梦,也不能……
江逾白坐在床角,静静地看着迟晚晚。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边露出鱼肚白,天渐渐亮了。
江逾白离开房间,来到了别墅外。
他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转身时恰巧与邻居家的藏獒狭路相逢。
想起此前迟晚晚怕藏獒怕得要死的场景,江逾白忽然有了个主意。
他一步步朝着藏獒走过去,那烈犬见了他有些发憷,下意识地往后退。
江逾白往前,藏獒往后退。藏獒退了几步仍然感觉不妙,打算撒腿逃跑,结果整个身体被江逾白死死地控制住。
它生无可恋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视死如归。
藏獒弱弱地“嗷”了一声,全然没有往日的神气。
江逾白朝它勾勾手,笑道:“狗子,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儿。”
藏獒一脸呆滞,整张脸写满了害怕,仿佛在说“我就只可怜无助弱小的狗子,你莫cue我”。
江逾白也不管它是什么表情,继续道:“你呢,见到上次在我身边的那个女孩子之后呢,表现得凶神恶煞一点,然后等时机一到,我就会冲出来,你一看到我就立马闭嘴,装出一副非常害怕的样子,明白了吗?”
藏獒:“嗷嗷嗷。”上次警告我莫对着你家那位吠,现在又让我狂吠,到底是吠还是不吠?不管吠不吠,狗子我都得废QAQ
江逾白:“别讨价还价,没得商量。”
藏獒:“嗷嗷。”何必为难我胖虎。:)
江逾白:“听明白了你就叫一声。”
藏獒:“……”
三十六计,装死为上计!
说时迟,那时快。体型肥硕的藏獒往地下一瘫,双腿自然交叠,双眼空洞无神,摆出了一副快要死的样子。
江逾白挑眉,“没出息。”
藏獒:“……”
说啥狗子也不动了,死也不动。
你们高级生物的爱恨情仇,你们自己解决不好吗?
狗子又不是恋爱专家!
僵持了一阵,藏獒说什么也不肯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迟晚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逾白,你蹲在马路中间干什么?”
江逾白起身,转过头,一张脸在熹微的晨光里有几分朦胧美。
“我在逗狗玩儿呢。”
话音刚落,躺在地上装死的藏獒麻溜地爬起来,发疯似的跑回自家院子里,大气不敢出。
目睹狗子狂奔全过程的迟晚晚忍不住笑起来,“江逾白,你别告诉我,你大清早的回家,就是为了恐吓一条藏獒。”
江逾白:“不是这个原因。”
迟晚晚故作懵懂,一脸期待地看他,“那是为什么?”
江逾白清了清嗓子,缓缓张开双臂,一字一顿:“几日不见,度日如年。”
她欢快地朝他奔去,一把将人抱住,眉梢都染了得意,“想我了不早说。”
作者有话要说:叔叔:“人难道可以吃吗?”
结婚后可以。:)
致催婚大队:等两周就结婚,如果狗作者手速飞起那就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