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情势危急,晏玉书却教人很安心。
在一众大妖的啸骂声中,白鹿也渐渐镇定下来,静待后事走向。
晏玉书冲着白鹿笑,回头亦冲着众多怒气冲天的大魔笑,笑得气定神闲,仿佛万事尽在掌握,“你们助我一把,我再证明给你们看。”
他提剑转身,剑气若江水奔涌横来。众妖虽然脸色都犹疑且带余怒,也都一言不发,手上却不约而同地作出了动作。
不论各人体内妖力还残余多少,都各自使出最大的力气,妖力和剑气汇聚到了一起,一剑横斩,厉风呼啸,终于硬生生地将天幕撕扯开。它还挣扎着想再合上,却半点余地都没有,一裂两半,黑气四散。
真正扯开了,才发现,原来这二十多年来盖在头顶上的,也不过就是一层薄薄的布。什么不夜天万古如长夜,什么封城不出,这都是骗人的,都是笑话。
一道虚假的谎言,却将这些威风凛凛的大妖怪困成了如今的老兵残将。
隔挡的幕布揭开,阳光普照。金灿灿的日光以一种蛮横霸道的模样扑下来,将一片黑漆漆的暗影驱逐。
群妖仿佛沉睡二十余年,如今头一遭被唤醒。他们张开双臂,张目对日,那眼神近乎贪婪,直到眼睛被光芒刺得再也睁不开,热泪盈眶还不罢休。
晏玉书再淡淡开口,“天上的遮挡,也是由怨气幻化,我们能轻而易举地撕开它,不是我等法力强盛,而是地下怨气逐渐败落,且最坚固的设防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城门处。”
“要想破开城门,单凭我们并不足够。城门处的那道屏障是苏君影设下的,到目前为止,也只有她能解开。你们若想跟我算账,我自然随时奉陪,但我想,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秋后算账,是不是会好一些?”
众妖群情激奋,一潭死水沉寂得久了,好像二十来年所有的精气神都在这一瞬间迸发出来。有人振臂一呼,随后一呼百应,“我们去把那个女人抓来,要她把我们放出城去!如若不然,就杀了她!”
他们不等晏玉书再说一句话,浩浩荡荡地向着宫殿的方向进发而去。四面八方的街道不断有人涌动出来,汇聚加入到这浩大的队伍中去,人头攒动,其间或有兽形,气势汹汹。
望着他们的背影,头顶是烈日灼灼,晏玉书随手将夜明珠丢开,负手而立,叹了口气——
唉,这些妖呐,怎么就是半点耐心都没有,不肯听他多说一句。
苏君影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捉住的?
午时的日光明亮到近乎刺眼的地步,侵略似的照进了这座沉寂多年的死城,也驱逐了各处角落的阴暗潮湿气。
苏君影的房中原本一片暗沉,唯有桌上一盏微弱烛火摇曳不定,勉强照亮几尺见方的地方。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它是最显眼最霸道的存在,除过黑暗,就只剩下了它。
可突地,灼目耀眼的光线较之更加霸道地投射进来,原本在一片黑暗中称王称霸的小火苗瞬间就显得不够看了。
幽深的房间里,身着轻纱薄裙的美人伏在地上,耳畔紧紧贴着地面,阖着眼睛,时不时开口对着地下说话,温柔得像是在对情人低语。
明亮的日光透过窗子,打在了眼睫上,即便是闭着眼睛,苏君影也能骤然感受到眼前顿亮。她缓缓睁开眼,入眼是几道细细的光柱投在地上,映出了窗上木棱的花纹,被割裂的光影在地上绘成了一副鸳鸯图。
她叹息一声,“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话音才落下,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从外探进来一张猩猩一般黑黢黢又狰狞的脸。紧跟着,窗子、房顶、墙面……四面八方可以进来的地方,都被彻底掀开,光芒无所阻挡,照亮了整间屋子。
“当初站出来说那些正道封城的是你,说能救我们的只有那个晏玉书的人也是你。我们信了你,可想不到,你竟然将我们这一骗,就骗了二十多年!你将城门打开,我姑且放过你愚弄我们的罪过,好心留你全尸、留你魂魄,让你转世!”
苏君影仍还伏在地上,她身子不动,脸也不动,只一双眼睛幽幽向上看,眼波横斜,媚气又鬼气。她也不声不息,只笑一笑,身子蓦地就融成了一潭水,化成了一片雾,散成了黑漆漆的影子,遁去了。
四面八方都是影子,谁也不知道该去追哪一片。一爪子抓上去,不过是影子而已,怎么也抓不着。
苏君影竟然就在他们眼睁睁看着的情况下,光明正大地跑了!
刚才那一笑,仿佛是嘲笑。似乎再度被愚弄了。
从前一瞪眼便叫人肝胆俱裂的大妖大魔们哪能受得了这个?他们恨得手抖牙痒,叫嚣着怒骂着要将苏君影找出来。哪怕将整个不夜天颠倒个个儿,也一定要将那个女人揪出来,教她痛不欲生又生死两不得!
众妖愤愤,他们将整座宫殿砸了个彻底,碎砖残瓦铺了一地,瓷瓶琉璃镜这样的珍稀饰物也都被碾成了渣。他们抓不到人,只好在这些无辜的东西上宣泄愤怒。
晏玉书早已预料到了苏君影没有这么容易被抓住,所以当他慢悠悠地带着白鹿徐徐走进宫殿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他踩在宫殿最高处的房檐上,负着手居高临下俯瞰着——
接近油尽灯枯的妖怪们联合起来,一同将宫殿砸了,大小物件都摔了个稀烂;他们甚至要翻开每一寸地皮,只为了找出一个苏君影来。
真相终于大白,人人心中都怒火滔天,恼怒不已,邪气循环往复更加深重,怨气丛生,也影响着这些怒气激愤的妖魔。他们联合起来要与苏君影斗,却又抑制不住怒火和怨气,与身边人斗。
戾气更重了,妖妖相斗,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妖怪之间的打架,哪怕是法力枯干,那也是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晏玉书将一切尽收眼底。
眼前忽又多了个浅色身影,在众多大妖怪之间来来去去,时不时被推开,却偏要再往上凑——是画娓,执着地将要帮这些人画心,消除他们身体里的怨气和戾气。
他不禁摇摇头,“空做无用功。”
晏玉书是这么觉得,但画娓显然并不这么想,她这回是出乎意料地执着。
众妖满城翻找一个苏君影,又各自内讧起来,在金灿灿的日光下头,上打至房檐上,下钻入井底,掀起阵阵急风,飞沙走石,房屋坍塌。
画娓急坏了,她好歹也还是懂得法术的,上前想要拦住他们,却反被推开。
眼前的场景,让她不禁回想起了初初被关在不夜天的那几年。人人自危,恐慌又暴戾的氛围在城中流传着,甚至是相互沾染着。那时候,他们还未被在不知不觉中汲取走精气,一个二个都还十分气盛,也是这么斗了起来,谁也不肯让谁。
画娓那时就是四下拦着,可拦得了这个又拦不了那个,最后她还落得个招人烦的境况。想要帮人家画心,反被别人狠狠一掌推过来。
然后她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那人伸手将她扶住了。
那人是她心目中的救世主——是晏玉书。
只可惜,什么救世主、什么英雄都只是水上漂浮着的泡沫,轻轻一碰,现在已经碎了。
时隔多年,历史又重演,她还是想去拦住他们,又被人反手推开。她也有心,也会受到怨气的干扰,脸上划过几分恼火,眼看着也要发怒,她却再度撞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人也伸手将她扶住。
画娓愣住了,心头的恼火暂且歇下来,甚至莫名还升起几分紧张,徐徐地回过头——
她瞧见白鹿被她撞得龇牙咧嘴的脸。
“他们现在这个样子,你就不要管他们了。这些可都是妖,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万一他们一个恼怒,把你也……”
【画娓对你的好感度,上升20%,现60%。】
白鹿的声音被书灵打断,戛然而止,她看着画娓愣了好半天,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咳,没事儿了。”
白鹿松开画娓,仰头看着这些内讧打起来的大妖怪们,场面简直混乱不堪。其实她也想上前拦着他们,要他们抓紧找苏君影才是最紧要的,可她自知功夫不到家,虽然有霜华剑在手,但一个人硬这众多妖怪,恐怕还是很悬。
身边总有人来来去去的对打,她紧紧将画娓拽在身边,时不时拉着对方闪避着,又一面静静看着眼前,眉头渐渐死皱起来。白鹿是人,她亦有心,自然也逃不开怨气的纠缠。
心中那股恼火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渐渐觉得烦躁,正在她抑制不住冲动,想要挥着剑上去叫他们都停手的时候,却突地,不知是谁一爪子剜过来,深深嵌进了大殿那两人环抱粗的柱子上,手掌再一拧,柱子竟就这么拦腰折断了。
这来势汹汹的招式倒不是对着白鹿,她们只是站的位置不大巧。柱子断了,房子一角没了支撑,摇摇欲坠,瞬间就坍塌下来。
白鹿赶紧抓着画娓跑出去,两个人跌坐在地上,坍塌的碎木片划过她的脸颊,留下了半深不浅的一道血痕,鲜血淌下来。
“……”仿佛一盆冷水迎头浇下,白鹿心里那点怒火瞬间被浇熄了,什么力压群雄、提剑斩群妖的不切实际的英雄想法,还没来得及冒出头,就被掐了苗儿。
算了!打不过打不过,打扰了!告辞!
但这样子下去,也始终不是个办法。白鹿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提着裙子去找晏玉书,还没跑出去几步,但见他从天而降,房檐上一闪身下来,眨眼间就在眼前。
晏玉书没理群妖打架,只是抬手在白鹿脸上拂了一下,指腹就有了丝丝血迹,“下次受伤的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先把自己治好再说,知道么?”
白鹿愣一下,一抹脸,袖子上又见了血,冷不丁才突然间想起来原来自己还是个鬼医,可以自行治愈。
小小一道伤口,转瞬便愈合了,面颊恢复光洁,白鹿讪讪摆摆手,“我太急着找你了,就把这点小伤忘了。”
说到底,她终究不是白青崖,时不时就会忘记,原来她还可以自行治疗自己,或时而又忘了,她该是个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大夫。
晏玉书静静盯了她一会儿,才微微笑了,“凡间有句俗话,叫做一孕傻三年。”
“……行了,不用再往下说了。”
还是重事要紧。
白鹿一拽晏玉书,两个人的脑袋凑近,她压低了声音,“这些妖怪现在都跟要疯了似的,城里有鬼门宗的一份怨气,也有他们的一份怨气,现在怨气越来越重,他们也越来越癫狂。再这样下去,别说是找苏君影了,恐怕自保都成困难。我们该怎么办?”
晏玉书却不回答,闭口不言。指腹还在她的脸颊上流连着,即便那一处小小的伤口已经好了。
白鹿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强硬地拿下来,“你不要逃避话题,伤已经好了。再说了,是这点小伤重要,还是当下的局面重要?”
晏玉书理直气壮,“自然是你的伤重要。别人哪怕是再如何,那都是别人。”
她一眼就看穿,他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避开问题不答,于是一瞪眼,“好好说话!”
晏玉书从善如流,“那好吧,当下的局面比你的伤重要,”顿了顿,他又刻意添了一句,“重要多了。”
“……”这话听着,好像也并没有多么舒坦?
晏玉书似乎很无辜,他叹了口气,“我这是顺着你的意思说的,难道说得不对么?原来做人竟然这么难,以后真要是过起日子来,可该怎么办?”想了想,他又道:“或者,你想听我说别的话?你想听什么,我都一一说给你听。”
白鹿幽幽地将他瞅着,“我就想听你跟我讲讲,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兜兜转转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将话题又拐了回来,他却还是避而不答,背着手,一偏头,不看她,“这件事你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我就好。我能将你带进这座城,自然也能将你全须全尾地再带出去。”
啧,这人从来就是这样,霸道又不讲道理。
他向来喜欢将全局都掌控在手里,这样才觉得安心,却偏偏做什么都要瞒着她,叫她提心吊胆,叫她一头雾水!
白鹿不禁忿忿,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晏玉书背后有一条长长的舌头甩过来,长舌扁而薄,边缘锋利,舌尖分了叉,黏黏腻腻,又湿又滑,上头还有无数倒刺。有些像蛇的舌头,却又比之更要恐怖一些。
她瞪大了眼睛,“小心!”
霜华剑正欲出鞘,却见晏玉书转都未转回去半下,手掌虚虚抬起来,团团黑气将那条舌头围裹住,飞旋着逆流而上转回去,等到黑气再散去,那条舌头垂在地上,无力地弹几下,就再没了动静。
不远处,有妖捂着嘴巴,倒地挣扎不起。
白鹿怔怔地看着晏玉书,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她总觉着,他的力量是不是变得更强了?
说到底,其实她也从未看到过晏玉书发挥出全部力量时究竟是什么模样,但只是隐隐有这样的直觉。
晏玉书读到了她的心思,面上微微一笑,不露分毫。
白鹿的脑子里却响起了声音,“是。所以你不用担心,一切都可以安心地交给我。”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你有什么计划?”
晏玉书却又不答。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儿早上,一觉睡起来翻评论,冷不丁看到一个姐妹的评论,说给这个圆脸石头精男主生个孩子,会不会生出来一只猴
哈哈哈哈哈这个姐妹太可爱了,晏玉书死亡凝视警告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等我这两天,赶完了月初的这个日万活动,写个关于这个的小剧场好了
还是我今儿早上一觉醒来,才知道,前天居然地震了……
平常很少刷微/博,最近有时候上去看看疫情相关,结果今天突然看到这个。
唉,成都的人民也太惨了,不敢出去,又不能在家待着;武汉的人民也不容易,疫情重灾区,最近好多人骂武汉人,但其实很多离开武汉的,都不是武汉本地人呀
2020这个年初还真是挺多灾多难的,但是自古又有一句话,叫做否极泰来,或许我先在这里立一个flag,等等看过一阵子咱们国家是不是会迎来一些什么好事?(希望是如此
又是我今天早上一觉醒来,也是在看评论。
评论区里头,猜夺舍的小姐妹们,先不要猜了嘛!留一点悬念嘛!!!
Σ(っ°Д°;)っ
我得,再好好设想一下我的情节了
感谢在2020-02-0323:00:31~2020-02-0415:1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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