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轻柔,就像初春水面上的薄冰,随时都会破碎,消失得再无踪迹。
卫子翼拍了拍她的脸,低声笑道:“傻了么?失忆的是你,又不是我。”见她依旧垂着眼,不说话。他柔声道,“你害怕失忆之后,我就不要你了?我像是那样的人么?”
他一直看着她,她心中百味杂陈,半晌,才涩声说出一句:“我知道你不是。”
他微微笑起来:“别想那么多了。”他也有些不懂她,似乎从开始失忆以来,她的想法比以前复杂很多。两个人彼此间都不明白,即使再亲近,也像是隔了一层薄纱。
聚魂阵终于画好了。
酆都去了荧惑星君府,央求他帮忙做一个新身体。荧惑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仙,不打破沙锅问到底,势必是不能罢休的。酆都也和他相识多年,知道他虽然不着调,但好在一张嘴还是严实的。就将前因后果都讲给他听。
荧惑听过后,也是咋舌不已,“这是逆天而行啊。你要知道,我只能做出仙人的身体,仪华她是个妖,从此岂不是要变成女仙了?”
酆都不以为然:“说什么逆天而行,你做这事还少么?前一阵天府宫莫名冒出个叫铭远的男仙,如今已经被收在东华青君座下了。他是什么来历,要我说出来么?”
荧惑连连摆手:“可千万别!我做就是了。”又问,“要做成什么样子,和她现在一模一样?”
“那倒是不必,左右只是个壳子。”
虽然只是个壳子,但仪华还是有要求的。她请酆都代传荧惑的原话是务必做得美艳一点,只是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荧惑的行事是多么不靠谱。果然,荧惑听了这个要求,就摸着下巴阴恻恻一笑:“我知道了,让她等着吧。”
酆都当时就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只是荧惑满口答应着,最后做成什么样只有天知道。
临离开荧惑星君府的时候,酆都略微犹豫了一下。荧惑明白他的意思:“放心吧,这事就你、我、仪华,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天庭管不了你们,但管得了我。要是给人知道了,我就是上诛仙台的大罪。连带着铭远估计都要遭殃。”
酆都也明白,荧惑不可能自己作死。但还有一点是他十分不放心的:“旁人也就罢了,只是天府宫那位司命少君,千万要瞒住。你也知道他对仪华的心思,到时候关心则乱,不知要带出多少麻烦。”
荧惑神色也郑重了几分,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仪华和铭远是不一样的,她魂魄不全,用起移魂术来只怕有些困难。你说实话,你有多少把握?这么干如果有风险,你可别害了她。”
荧惑和她毕竟有几分情谊摆在那里,不可能看着她去涉险,还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你不用担心,把握是十成十的。”酆都从五百年前复制伏魔录的那天起,就一直在潜心钻研移魂的方法,因此成竹在胸。他又交代了荧惑几句,便离开了星君府。
待他走得远了,府门外清光一现,一个气泡一样的结界一闪即破。原来是有人搭建了一个隐蔽结界在这里,容少和上生星君从里面走出来。
“真的有十成十的把握?”容少长眉紧锁,望着酆都鬼帝离去的方向。问上生星君。
“据我所知,是不可能的。”上生星君面色寡淡,说道,“移魂之术需要的意念和定力都很强,如果没有一定的修为,非常耗费精力。仪华的修为虽然足够高,但毕竟魂魄残缺不全,她心中牵挂又太多,做不到平心静气。强行为她融合魂魄,只怕要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他语调平淡,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但容少听了,面色却不由难看起来:“酆都安的什么心!仪华和荧惑只听他一面之词,就任由他摆布吗?”
想了一想,他转身想荧惑星君府门前走去,“不行,我必须阻止荧惑。”
上生星君伸手一拦,摇了摇头:“少君还是从长计议。”容少不知道,但是上生星君却清楚,酆都的目的与天庭一致,都是封印妖神。所以这件事情他宁愿漠然观望,却不会阻止。况且酆都的做法自有他的道理——伏魔录曾在冥海下封印数百年,据说酆都的哥哥,作过伏魔录的宿主。在那几百年里,妖神一直被封印在冥界,其间竟还有一些妖神和酆都关系暧昧,夹缠不清的传言。
不管传言真实与否,酆都所知的内情,总是比旁人多的。
对于即将临世的妖神,天庭束手无策,唯有密切注视着酆都的一举一动。决定下一步的作为。
上生星君淡淡敛下眉眼。他是永远站在天庭一边的,只要为了天庭的利益,他什么都可以不顾,无论荧惑的生死、容少的爱情……以及仪华的命运。
他面貌清冷,当真如画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他微微一笑,道:“少君也不必担心。想要保住仪华的性命,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容少自然关心:“什么法子?”
“仪华现在的精神状况,要融合是很危险。只不过单纯的移魂,有人在旁引导,不会有事。她的魂魄残缺不全,进入新身体之后,必定会忘却前尘。到时候再进行融合,便不是难事。”
这个法子看上去合理,容少想了一想,又觉得总归透着诡异,好像利用了她一般:“她那时候岂不是变成了女仙,在仙界孤苦无依,再加上失忆,只有任人摆布的份。即便她不愿意,也只能被迫融合了?”
“怎么会孤苦无依?”上生星君泊然一笑,“不是还有少君吗?听闻天府宫缺了一位少夫人,现在不是正合适。”
容少有一刹那的失神,他找不到任何理由说服自己拒绝……和她做夫妻,能够在她身边,名正言顺,这简直是一种可怕的诱惑。一千年了,他小心翼翼守着她,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终究是太薄,他不敢逾越一步。可这一步,却轻而易举被别人跨过了。
为了跨出这一步,他等了一千年。可现在,她是属于别人的。
他看着她慢慢有了心事,看着她慢慢学着爱别人,她逐渐失去了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他心如刀割,唯一的愿望就是她能回到从前的样子,回到千年前的仙魔战场上,蓦然回眸的惊鸿一瞥。
如果可以回得去,要付出什么代价,都不再重要了。
仪华去了一趟魔界。
因为卫子翼和魔竺的关系,魔玉冲冠一怒为红颜,此时妖、魔两界的关系远不如前——她虽然不理事,但是卫子翼的意思,她多少看出来一点。在仙魔战场上,他最终选择了拉拢仙界。对于他的决定,她没有什么异议,但是魔界这一头是总归需要摆平的。
她最后一件不放心的事情,就是关于自己的“死”。
“我有两句话,拜托你以后有机会,转告小卫子。”最终,她把这件事托付给了魔玉。
“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陛下,但他不一样。不管他最初向我要权力……是因为什么,从今以后,妖界都是他的子民,希望他对得起他们。这是第一。”
“我为了自己的私心,这么多年,一直把他强留在身边。其实我错了。这是第二,让他去找一个真正喜欢的人。他自由了,我无法继续捆绑他了。”
她凄然一笑,喃喃道,“因为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风平浪静。她的失忆变得愈加严重,胡竟使出许多手段,也未能减缓她记忆力的急剧恶化,心中忧愁,几乎夜不能寐。他知道卫子翼也是一样,他所担的心绝不比自己少,可是在仪华面前,他却一丁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卫子翼面对她的时候,几乎就像对待一个孩子,温柔亲切,百般忍耐。有时候她的记忆会突然抽离脑海,时常做着一件事情,就会呆在那里不动了,忘记要做什么。他却一直很有耐心,喂她吃掉剩一半的饭,或者是把她按回床上,告诉她:“继续睡。”
她的睡眠也开始逐渐加长,少有清醒的时候。
不知不觉妖界已入了夏,白天格外长,午后潮湿又很热。集妖殿的寝宫里,秋露和秋霜都退了出去,只留卫子翼守着她歇午觉。怕她热着,勾着帐帘轻轻为她打着扇子。修长的手,乌黑的扇骨,显得格外漂亮。
她醒来的时候就有一些惊讶:“你在这里多久了,不累吗?”
他摇摇头:“八成你又已经忘了,昨天秋露用术法给你房里降温,你说凉得不舒服。”又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发觉没有出汗,才一笑道,“起来吗,我给你削个苹果。”
她看着他,有几分怔然,但更多的是难舍:“小卫子,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是真的喜欢我……”
“又说什么胡话。”他不由失笑。在桌边找了一下,没有找到削苹果的小刀。就站起身,将衣襟从她手中抽出来,“你乖乖的,我很快回来。”
她却指了指自己的脸:“亲一下。”
她的表现越来越像个孩子。他从善如流,笑着亲了她一下,起身出去。仪华呆呆看着半掩上的房门,垂下头,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他们竟也可以这样幸福,即使是错觉,似乎也足够了。
她敛衣下床,赤足走到窗前。窗口停着一只纸鹤,她将它拾起来,打开:
仪华,衣服做好了。墉城某些人可能想跟你开个玩笑,你的新衣服看起来有一些……质朴。但不论如何,随时可以穿。
纸笺的右下角没有落款,唯独印了一朵盛开的彼岸花,殷红如血。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昨天出去玩特别累所以没有更新从明天开始决定放存稿箱_(:з」∠)_
每天晚上7点更新完结那天发两章大家么么哒=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