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份喜欢(捉虫)

擂台下,两名得了空闲的内门弟子正小声讨论着三十一号擂台上的情况。

“王师弟,你觉得这两个小子到底啥时候才能够打完啊?”

“我看悬。”

其中一名内门弟子同情地瞧了瞧台上的裁判。“唉,李师兄有点惨啊,都快站了一天,没得片刻空闲。”

“可不是嘛,”另一名弟子接着话茬继续道,“按道理,我们这些当裁判的,本来可以在每场比试之间的间隔内,抽空喝个茶,吃个点心之类的。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从早上打到了现在。”

在两人闲聊的时候,又有一名身着天蓝色长袍、腰系白玉牌的内门弟子走到了擂台旁边。

若是凌衍有空往这边瞥一眼的话,他绝对能认出,这就是早上给他发身份号码牌的那名师兄。

“无忧师兄好啊。”那两名内门弟子冲他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然而,居无忧没有回应他们,苍白的面容中泛着淡青色,他抬眸,静静地注视着台上的情况。一双黑眸沉寂如死水,仿佛没有丝毫光亮。

刚才那个人对他说了喜欢。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说喜欢呢。居无忧拉扯脸上的肌肉,似乎是想笑,但从其他人的角度看,他仅仅只是裂开嘴角,露出了森白的牙齿,让人几乎认不出他是在笑。

不会放过他的……居无忧转动自己迟钝僵化的大脑神经,痴痴地想。

旁边两名内门弟子见居无忧没有回应,也不生气,只是默默地离他远了点。

“自从上次突破结丹期失败后,居无忧师兄真是越发不正常了。”一名弟子小声嘀咕道。

“也不能这么说,大部分时候还是挺正常的,不过有时候嘛……”另一名弟子瞧了眼远处居无忧脸上那渗人的微笑,飞快地扭回了头,没有再说下去。

但其言下之意,最开始那人已然领悟。

比武台上的凌衍不知台下的情况,他擦去额头细密的汗珠,深吸一口气,心中有了决断。

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他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这样下去会输。

一道凛冽剑光划过他鬓间,割落一缕乌发。凌衍双目直直地看向严深,持剑迎上,一招朔风回雪斩开前路,三步并作两步,直接闪身来到严深面前。

严深施展身法,急急后退。

凌衍并不让他退却,抬剑袭向他后路。严深侧身躲闪。

两人的位置已经是极近,侧身换位的过程中,凌衍的嘴唇极其小声地翕动,微弱地吐出了四个字。

严深眉头微皱,幽深的眼眸似有诧异一闪而过。

这一诧异就容易露出破绽,被凌衍寻了空当,一转态势。

而且,严深发现凌衍周身的气势变了,不再是练气九阶,而是一路飙升至筑基期。

竟然在比试中突破了!

严深有些措手不及。

凌衍的临时晋升出乎他的意料,一时间,严深竟应对不来。

最后,凌衍获得了胜利,雪亮长剑在离严深喉管还有三寸远处停下。“我赢了。”凌衍道。

微风吹动严深袖口处绣着金丝祥云纹的滚边,他削薄的唇轻抿,锐利的黑眸藏在浓密乌黑的睫毛下,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潇洒地拂去衣服上的细小灰尘,淡声对他的对手道了句:“恭喜!”

模样甚是坦然。

凌衍有些惊诧,他本以为像严深这样骄傲的世家公子最是输不起。

“怎么?”严深看出他的想法,仰头直接问道,露出一张眉眼俊逸、养尊处优的脸,“以为我输不起?呵,那你可想多了。胜负乃兵家常事。我下回一定赢回来。”

末尾那句又恢复了严家少主往常的骄矜倨傲。

“那下回,你也还是不用本命佩剑,不用左手吗?”凌衍上前一步问。

在刚才那场比试中,严深自始至终都没有召唤出丹田内的七曜剑,更没有使用左手。他一直是单手和凌衍切磋。

凌衍自然还记得,比试开始前,严深嚣张地说要让他一只右手,凌衍呛他是左撇子,但没想到最后严深竟真的把左手负在身后,整个过程都没有用过。

“当然。”严深回答,似乎并不觉得这一决定有什么问题。

凌衍皱眉:“你今天都是这样跟别人比试的吗?”

“是啊。为了公平起见。”

“呵,”凌衍嗤笑,“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吗?”

“有哪里可笑?我本身就比他们强,家族供给的修炼资源比他们多得多,丹药法宝我一样不缺,功法秘籍也比普通外门弟子修炼得要更高级。要是我全副武装地和他们比试,就算赢了也是理所应当,也没有大不了的。”严深收剑入鞘,金属质地的剑身擦过漆黑的剑鞘内皮,发出粗粝的细微摩擦声。

“我不想仗势欺人。”严深颔首道,唇角噙着一抹轻狂的笑。

凌衍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位玉树临风的世家公子,认真地一字一句道:“你这样做只会让人更讨厌你。你知道吗?如果你刚才用七曜、用左右手,郑重地和我打一场,那么即使我输了,我也顶多感到挫败而已。可是,现在呢,我的胜利看起来像是一场笑话。”

严深挑眉,不屑地撇了撇嘴,转身欲走,赤红色的鲜衣下摆在空气划出一道镰刀状的锋利弧度。

他并不在意别人是怎样看他。他是严家少主,家世显赫,含着金汤匙长大,何必去关心有多少人讨厌他,又有多少人喜欢他?他又不欠他们的!畏惧他、谄媚他的人绝对比讨厌他的人要多。

他又不是心思敏感脆弱、一个眼神就要死要活的幼稚小白花?

旁人的看法、旁人的喜怒,从来与他无关。他只想走自己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只想证明自己很强,仅此而已。

“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了吗?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别人抛却家世来看你个人的能力了吗?幼稚!天真!可笑!”

凌衍看出严深所想,他双目如炬,直视严深的背影,夕阳深红色的余晖映照在凌衍身上,把他整个人都照成了火红色。

此时严深正一步步往擂台下走,一旁候着的严家奴仆和讨好他的外门弟子赶紧过来,簇拥着他,捶肩的捶肩,捏腿的捏腿,连跪下给他擦拭靴子上尘灰的人都有,马屁一句接一句。

“即使你不用绝世神兵,不用右手或者左手,你的对手们也绝对不会平等地看待你。你在他们眼中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严家少主。平等是相互的,你自认为在比试中公平地和他们比试,可有时候你的对手反倒宁愿自轻自贱。

所以何必呢?何必折腾自己呢?认可你的自然会认可你,不认可你的还是在暗处戳你的脊梁骨。”

鲜红如血的晚霞中,凌衍一袭深色劲装,背脊挺直,站立的姿态好似一棵雪松,剑眉斜飞入鬓,一双乌黑的眼眸有光芒在闪烁,仿若暗夜里的星辰。

“你知道怎么达到最完美的公平吗?那就是重新投一次胎,和他们一样,从一开始就是平民。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有人家世倾国,有人容颜倾城,有人智慧过人。

落魄人家说权贵之家不孝子孙多,相貌平平的人说长得好看的人往往品行不端,不够聪明的人说智者大半高高在上,用鼻孔看人。你不觉得让这些人来认可你,简直是痴人说梦吗?”

“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你既然有家世这个优势就该好好利用,你证明自己的最佳方式,就是好好地做你的严家少主……还有……”

凌衍忽然停了下来,偏头看向银亮剑身上自己面容的倒影,眼神微微凝滞,缓缓开口继续道,“不要轻易暴露自己想要什么。因为想要的愈发得不到,还会被拿来做辛辣的讽刺。”

严深脚步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