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四回

荒凉广漠之上,药仙梦截住拂夕,道:“别追了,金剋锄已夺回,跟我回去!”

拂夕望一眼药仙梦,又望向熄魄,“暂时还不行!”

熄魄走到拂夕身前,对药仙梦道:“这是我们共同的血仇,药仙还是别来掺合得好。”

“我不管是谁的血仇,总之我不会让这女人杀妖王。”

“哼!药仙梦,你如此不想我们去杀那虎妖,难不成你和虎妖是一伙的?”

“我定不可能是虎妖同伴。当年术古妖王主动放弃王位,带上一家逃避城阁追捕,后来城乾杀了术古妖王,他也不过杀了一只狼妖罢了。天神通晓此事,却表现得什么事也没发生。妖族上面有神兽族庇护,如今夕是半仙,身体里有神珠,还流着魔族的血,若再担下弑妖王之罪,你知道后果么?”

熄魄双目一沉,凝一眼拂夕后独自遁走。

拂夕唤来白鵺,药仙梦扼住她的手腕,冷然道:“你还要去?”

“我不知道后果是什么,但我不能让影安一个人去做这件事。狼族对于我和对于影安的感情是一样的。你没亲眼目睹过亲友被残杀的情景,你不会懂!”

药仙梦一怔,凝视拂夕半晌后终是松开手。

红逅山头,妖王已唤来千万妖将,熄魄乘着拂熄追来,虎妖见他孤身而来,狂妄笑道:“束手就擒本王兴许会让你死得轻松一些!”

熄魄收回拂熄,凌空而立,红色长袍风中翻飞,两鬓栗色长发间一张脸阴沉鬼魅。他唇角一勾,眼中锋芒毕露,一招鬼从千影术瞬间杀入虎妖面前。

妖王面色一沉,施法避开,随即振臂一呼,无数妖将向熄魄蜂拥而来。

熄魄被困在密密麻麻的妖怪之中,妖王找准时机欲在熄魄无暇顾及之时夺他命脉。然而此时一条绫子如青蛇游移,冲破妖怪包围圈,直杀虎妖而来。

妖王遁迹而去,拂夕握住青绫,幻出三尺青峰。意识到什么,她转身接招,去仍被妖王术法击中,后退数步。

“笨女人,你来做什么?”熄魄飞来她身边,皱眉道。

“总不能让你一个人。”

“你根本不必这么做!”

“影安你说得对,这是我们共同的血债啊。”

两双绿眼对视,一双澄明碧蓝,一双幽暗深邃。

“走!”伴随一道强烈妖气,妖王在拂夕身后遁迹而出,熄魄用掌风击开拂夕,再向前接住妖王的妖术。

拂夕挥出长剑,斩杀四周纠缠不休的妖怪。

眼见拂夕渐渐被剧增的妖怪淹没,熄魄长吼一声,势要与虎妖速战速决。然而攻势太急终遭反噬,虎妖双目一凛,使出大招。

一把长剑冲破重重障碍,一路灭妖而来。虎背猛然一颤,竟是长剑从他背后瞬间穿破。

“这一剑想刺穿你身体很久了,虎妖,你终是要为你的罪孽承受恶果。”拂夕手一挥,长剑又从虎妖身前刺穿,最后重回她手中。

妖王变回真身,转身向拂夕狂奔而来,在他身后腾起滚滚浓烟。

熄魄被阻隔在浓烟之外,任凭他如何击打都闯不进去,而这次所有妖将又向他铺天盖地袭来。

拂夕长剑横于胸前,与妖王术法对抗。然而终抵不过,术法被破,面容凶恶狰狞的妖王猛然将她扑撞在山壁之间,灵体部分被震碎,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体内忽而有热流乱窜,从心间强入大脑,最后灌入四肢。拂夕只觉灵气不止在瞬间恢复,同时还被强化几倍。、

仰天长嚎,无数巨石滚落,若干妖将粉碎,妖王四肢并用避开巨石,周围浓烟突然快速消散。

拂夕阖眼立于空中,长剑在她身前闪烁出红艳夺目的光芒。

妖王从鼻孔不屑地哼出一声后冲向拂夕,拂夕双手划术,及时出击,长剑带着红光飞出,在妖王身上划出五行八卦。

妖王身子一滞,熄魄又蓦地在妖王身前遁迹而出,五根鬼爪毫不留情地插/进他的大脑。妖王惨痛嘶叫,熄魄再施术法,碎他大脑,夺他元丹。

妖王神魂俱灭,熄魄吞食他的元丹,法力大增,双目蓦地赤红。

耗尽精力的拂夕从空中坠下,熄魄瞬间转移,接住她的身体着陆。

“你怎么样?”熄魄望见她面色苍白,蹙眉道。

“受了伤,修养几日就好。”

“我带你回桃烟谷。”

“不要!”拂夕制止,吃力地摇摇头又道,“我们暂不回去,找一近水的空旷之地便可。”

虽有疑问,但也没去追问,熄魄抱起她,乘上拂熄飞走。

圆月高挂,湖水幽静安谧,拂夕于岸边盘膝打坐,熄魄屹立一旁,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忽而只见拂夕闷咳一声,随即捂住胸口拼命喘气。熄魄蹲下身,欲用术法助她,却在触碰她灵体时犹如遭遇雷击般被猛地震开。

拂夕在胸口剧烈疼痛中晕倒,熄魄扶起她的身子查看伤势,却发现受损的灵体正在快速恢复,而她胸口隐约能瞧见有金光闪动。

笨女人……熄魄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翌日暮霭,拂夕微微睁开眼,虽然受损灵体已然恢复,但精魂还需一段时日调理,她微声道:“这里是湖灌山吧?”

“嗯。”熄魄捋了捋她贴在鬓角和额前的发。

这里是她第一次见到魔神的地方,突然想起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是一片阴霾,拂夕喃喃:“如果我们只是隐居在山头的普通人……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也不会知道简简单单地生活可以那么让人渴望,如果我有机会拥有下一世,我希望自己能做一个普通人。影安,你呢?”

熄魄望一眼远处的姑灌山,又望向拂夕,眼底深邃幽绿。

“无论会变成什么,只要呆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就好。”

“你会找城乾报仇么?”未见他作答,拂夕道,“既然杀了虎妖,不要再想着报仇了好吗?你不是天神的对手,我不想看到你有事……”

熄魄抚了抚她的额发,问道:“你之前伤得那么重,为何不想回桃烟谷?药仙梦在那,他定有法子抑住你的神力反噬,不至于让你痛晕过去。”

“欠他的人情越多,我与他就越纠缠不清。”

“你在害怕什么?”

拂夕不料他会这么一问,然而他这一问似乎也正中她心底某个结。

她到底又在害怕什么呢?拂夕反复问自己,却也难以得出个答案,她对熄魄道:“兴许是害怕背叛吧。”

熄魄手一滞,双眸看向身前的湖泊,湖泊碧蓝澄澈,却又幽谧高深,不知其下埋藏了多少东西。

灵气虚弱,困意再次袭来,拂夕缓缓合上眼,声音微小:“没有信任就没有背叛,背叛的滋味尝一次就够了……”

回到桃烟谷已是杀了妖王后的第四日,精气虽未复原,但拂夕整个人看上去已无大碍。见过石夫他们,拂夕被两只花猫缠上,一阵恶斗之后药仙梦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只见他抱起缠在拂夕腿上的两只花猫,淡淡瞥一眼拂夕后朝远处凉亭走去。而亭内茶香四溢,有一娉婷倩影,不是茗季是谁。

拂夕低下头,瞟见自己脚上被花猫抓伤的两道血痕,无奈摇了摇头,却也没再理会那两道伤痕,幻出一壶新酒在手,转身离开。

夜里,拂夕倚着杨柳饮酒,目光冷清。突然想到什么,她幻出墨色珠子,把玩两下,想起那日在急切情境下救了自己的那道白影。

“小拂。”枫枝走至拂夕身边,望了望在她手中那颗墨色珠子。

拂夕把弄几下手中的珠子对枫枝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应该是排行第一的法宝墨隐珠。”

“嗯。是墨隐珠。”枫枝神色平淡。

拂夕扬眉看他,“厉害啊,你就这么一瞧就能肯定了!”

“墨隐珠可以变作任何一件神物而不被轻易发现,但每次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墨隐珠由神兽族创造,小梵曾利用墨隐珠掩藏身份跟随神兽族军队来到外界。因为是家乡之物,墨隐珠是小梵极其珍爱的宝贝。他这是把墨隐珠交给你了?”

“不是。他救我时落下的。”

“他还是没变,受伤了就独自躲起来,更不想他在乎的人看见他受伤的模样。救了你又逃得那么快,连墨隐珠也顾不得回来取,看来他真的很在乎你……”

“嗯?”

“……的看法。”

“我的看法?”拂夕托腮想了想,“当初是他态度坚决要我选择,我又不能丢下影安不管,所以才做了伤他之事。若是他想回来和我们大家在一起,我不会对他有任何不友善的看法,绝对不会。他根本就不用担心这个嘛。”

“小梵有时就像孩童一样敏感,但也会像孩童一般容易哄。”

“你是让我哄他回来?”

“这件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当然,在此之前你还得做一个要不要他回来的决定。”

要不要他回来……拂夕秀眉微蹙道:“又是选择啊!”

枫枝轻笑出声:“是啊,又是‘选择’。可偏偏人生路上太多岔口要我们选择,一旦做了选择就必须承受它的结果,皆逃不过因果循环。”

“不如你帮我选择?”

枫枝眉心金光隐隐闪动,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倒影着拂夕满面愁容的模样,他伸手为她抚平眉心,拂夕一怔,在与苍泠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面前,一颗心蓦地滞了滞。

一双黑眸渐渐冷淡下去,枫枝转身离去。

“不管做了什么选择,一定要有负担它的准备和承受它的勇气。”

拂夕目送枫枝离开,之后将他那句话在心里反复琢磨。

旁边是一飞流千尺的瀑布,枕着双臂躺在一块冰冷巨石上的是一白衣银发人,一曲唱毕,他缓缓睁开眼,露出清冷的琥珀色瞳孔。

“唱得贼棒!”

伴随清脆掌声有一女子在他身边遁迹显形,此女衣色素白,仙姿清丽,不是拂夕是谁。

“这绝对是我听过最美的歌声!”继续讨好。

“你落下的。”见空梵依旧沉寂冷漠,拂夕将墨隐珠递给他。

空梵从她手中拿走墨隐珠,合上眼。

“还在生气?”缺乏哄人经验,拂夕只能先试探着问道。

对方不见回应,拂夕继续道:“谢谢你救我。”

空梵依旧合着眼,好似熟睡了般。

拂夕往地上一坐,“之前是我不对。如果你还想回来我随时欢迎。”

“空梵,之前我不是故意要赶你走,好吧,其实也有那么一点,一点点点故意……喂喂,别生气啊……你知道的,两百年多前那事让很难再轻信一个人,曾经我总做着柳暗花明的梦,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好不容易从那里走出来,虽然有了重获新生的超脱快意,但有些事一旦经历不是说‘没事’就能算作彻底摆脱了。这种感觉你也正经历不是吗?

我承认来找你之前我依然想了很多,也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走这一步,可是最后我还是出现在这里,是啊,我再次和自己赌上了。空梵,回来吧,和我们大家在一起。”

“喂喂,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肯消气?”

“那好吧,我走了。”

空梵伸手扯住她的衣角,睁开眼不悦地看过去。

拂夕巧笑一声,“好啦好啦,终于肯理我了?”

空梵闷“哼”一声。

“我这是在请你回去啊,给点面子嘛。”

“请我回去?”

“嗯嗯。”

“你和红毛怪是亲人,我一个外人还是别参合其中得好。”说着叹出一口忧伤哀婉的气。

“要怎么才肯回去啊空梵大人?”

“要我回去可以啊,总得有个像样儿的身份吧。”

“呵呵,空梵大人想要个什么像样儿的身份啊?”

“总得比亲人更像样儿吧。”

“那您觉得什么比亲人更像样儿呢?”

“爱人。”空梵对拂夕抛出个情意绵绵的眼神。

“呵呵。”拂夕拍开他越加靠近的脑袋,起身乘上白鵺离开。

“娘子,你去哪!你也太没诚意了!等等我啊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