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恶灵之夜

林槐这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在睁开眼前,听见的是一阵哭声。

“呜呜呜……呜呜呜……”

哭声来自路锦。他哭得鼻涕都流进了嘴里,林槐只好掀开一边眼皮道:“我还没死呢。”

“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路锦哭得更大声了,他扑向了林槐,“兄弟,我就是个废物啊!我害得你……”

林槐冷酷道:“你闭嘴。”

黄牛早就趁着两人还睡着时,已经跑的没影了。林槐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他清楚黄牛早晚都会在晚上七点时回到广场,并在女巫的仪式结束后进入他所选取的房屋。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大红楼里弥漫着一股花香气,闷闷的,腥甜的,让人心里发慌。林槐走了一阵,发现香气来源于普通男的房间。

他坐在大厅里,一时间好奇心旺盛有如百爪挠心。最终,他还是没有抵抗得住自己前去观察的欲望,悄悄地拉开了门。

一分钟后。

“D区——!!”

卫生间里再次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呕吐声。林槐在吐完之后,迈着虚浮的步伐离开了大厅,嘴里喃喃着:“……好奇心害死猫啊。”

在成功警告了路锦让他不要弃权坏事后,林槐这条被好奇心害死的猫登上了三楼。看着三楼顶端的黄色大钟,他思索了片刻,掏出了自己的“开幕雷击”。

“开幕雷击”是两把漂亮的雕花□□,握在手里,冰冰凉凉。他捉起□□,集中念头,对着三楼的柱子开了一枪!

酒红的丝带从枪口中喷出,在触碰到长柱时,缠绕其上。

“砰!”

“砰!”

“砰!”

深红的丝带缠绕立柱之间,像是一张网。而林槐也在丝带尚未垂落时,脚步轻点,沿着它,踏柱而上!

借着“超强体术”的称号能力,他像是一只敏捷的野猫一般,在反复横跳中迅速登上了红楼的顶端——也就是,铜钟旁。

铜钟旁没有攀援点,他再度射击,最终蹲在了吊住黄钟的横梁之上!

一览众山小!

整个女儿国都暴露在了他的视野范围内,隔着高大的白墙,他总算也能看见了依稀的、墙外的景色。

正对着他的,是高高的山坡。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面向的,应该是他们一行人进入女儿国时所面对的方位。

然而……

“树?”他皱起了眉头,“那里怎么会有一棵树?”

山坡上,生长着一颗参天的大树。然而他分明记得,自己在进入“女儿国”前,并没有看见这棵树!

奇异的凉意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揉了揉眼睛,树却还在那里。

在略微思忖后,他蹲在横梁上,冒着摔下的风险向右看去。

然后,向左。

最终,他在左后方,发现了他们来时经过的那个山坡!

“这不可能。”他喃喃着,“我们的方位,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

林槐走出红楼时,正撞上了在楼下逡巡的路锦。

见林槐来了,他慌忙地跑向了林槐:“林槐!有问题,这不对劲!”

接着,他磕磕绊绊地将自己的今日所见告诉了林槐。

“……那个黄牛不是什么好人,我原本想去告诉她,让她小心一点,但开门时,我发现门里的根本不是她!”路锦悚然地说着,“她不在昨天的屋子里了!那个屋子里,住着另一个人!”

他语速极快,但总算是把事情讲清楚了。林槐并未理会他,却径直地走向了C区和D区。

在确认了C、D二区的第一户人家的风铃编码后,他接着,走向了A区、B区、E区、F区。

“果然如此。”他说。

“果然……什么果然啊?”路锦急了。

然而在他的视野里,林槐却蹲下了身,发出了快活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他像是笑出了眼泪,“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他抹了抹自己湿润的眼角,接着,转向困惑焦虑的路锦,轻声道:“我已经发现了这个游戏的最后一个谜底。”

“最后一个谜底,由女儿国的对称性、风铃的编码、与‘第六天选定却要第七天入住’所组成。”

房间里,林槐将这个谜底对路锦娓娓道来。

“在进入这个村庄前我就在想,为什么这个村庄,要被设计成中心对称的形状?为什么所有的房子都一模一样?为什么四周要设置高高的白墙?为什么每一天都是阴天,根本没有晴天?”林槐一字一句地提出了这几个问题,“最终,我发现答案就在这里。”

他用铅笔在地上画了一个XYZ坐标系:“这本质是一个参照系的问题。”

“在四面八方都是完全中心对称的条件下,我们身为玩家,需要选择一个参照系来确定自己的方位,只有这样,我们才不会重复地搜集同一个区域,而是知道,今天我在A区,明天我在B区,后天我在C区……”他在地上画了一个正六边形,并在其中心处,画了一个小箭头,“惯常来说,我们本来可以通过这几个方式,来确定我们的坐标。”

“一,四周的环境。女儿国之外的孤岛,并非每一处都有一样的景色,然而它们却被白墙所挡住了。”

“二,太阳的位置。太阳东升西落,然而女儿国的顶端,则永远布满乌云。我们看不见太阳,也看不见月亮和星星,因此,我们也无法通过天象来辨别方位。”

“在这两重条件的叠加之下,在这个绝对对称的女儿国里,我们选择了唯一不对称的红楼,作为我们的方向标。”他加重了那个小箭头,“红楼只有一个门,而那个门,正对着我们认知中的‘A区’,因此,我们便认为,箭头所指的方向,就是‘A区’,然而……”

“假如这个箭头,转动了呢?”

他说着,擦掉箭头,并重画了一个指向B区的箭头:“假如红楼会在晚上发生旋转,我们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大门所正对的,其实是B区,而不是A区。但在我们的认知之中,大门所正对的区域即是‘A区’,因此,我们会将‘B区’错认为‘A区’,并将其他区域的编号,依次混淆。”

“每个女子的屋内陈设相同,所拥有的鬼面相似,且每一天都会发生不同变化。由于她们的讷言、排查工作量浩大、恶灵又会进行伪装,不同三角区的同一位置上的恶灵又都伪装成同样的性格……因此,在惯性思考的作用下,我们很难发现,在我们无意识的情况下,红楼已经发生了旋转。”

“而风铃的编号,正是对这一混淆的提示。”林槐说,“之前我并没有想通,这个近乎多余的编号存在的意义。现在看来,它是在提醒我们,不要因为坐标系的旋转,而走错屋宇。”

“至于第六天选择庇护者,第七天才进入房间的原因,也是如此。不得临时更改庇护者,和这中间的一天,是这个游戏的最后一个难关。如果没有察觉到大红楼会发生旋转的事实,即使在第六天选择了正确的屋宇,第七天也会走错房间。”他放下了铅笔,“这,就是这个副本最终的秘密。而你今天所应该进入的房屋,并非C区第二排第一个,而是E区第二排第一个。”

至此,所有谜底已经被揭开。

巨大的成就感如潮水一般涌上了林槐的心头。他眯起眼,露出了近乎晒着太阳一般的,慵懒而满足的神情。

“……而我,能够发现房屋里的人发生了改变,是因为我和她之间,发生了游戏计划外的交流,从而增进了我对她的了解……”路锦喃喃着,“否则按照玩家一般的、与白衣的交往水平,是不足以发现这个漏洞的……”

说着,他将兜里的手帕掏了出来:“要是没有这张手帕……我也不会发现,她已经不是昨天的那个人了!”

“是啊。”林槐从地板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谜底已经揭晓,接下来,轮到我做准备了。”

“什么准备?”

“你该不会以为,我一个人对抗115个恶灵,不需要任何准备吧?”林槐用眼角瞟向路锦,摆了摆手,“七点钟,你自己到该去的屋子里去,而我嘛……”

“林槐。”

他难得听见路锦这样的声音,小心翼翼,而认真:“你不是人类吧?”

林槐愣了一下,释怀地笑了。

“是啊。”

他轻轻巧巧地给出了这个回答,并不意外路锦是如何发现的。有时候单细胞生物,尽管缺乏智商,但欧皇一般的直觉,却胜于他人。

接着,他听见路锦的疑问。

“你兑换了什么血统?”他小心翼翼地问着,“能告诉我吗?”

林槐:……

晚上七点,路锦和躲藏了一天的黄牛,再次站在了广场上。

“咚——咚——咚——”

黄铜钟响了三声,女巫站在二楼,面无表情道:“请选择你们的庇护者。”

女巫话音刚落,原本还在疑神疑鬼地打量四周的黄牛,已经忙不迭地跑向了他所选择的房屋。

他跑得很快,四肢并用,心跳过速,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似的。

如果可以的话,黄牛根本不想回到这个广场。他清楚林槐肯定会对他下手,根本不想冒这个被他爆头的危险!

然而林槐并没有出现在广场。尽管如此,黄牛却始终不敢松懈。

他清楚地知道,林槐肯定在那栋房屋旁等着他!

五十米,十米,五米……黄牛露出得了救的表情。他挥舞着竹竿,就要敲向那一户人家的房门!

与此同时,一个白色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街角!

来人果然是林槐。他穿着米白色的长风衣,右手中握着一把□□。在功败垂成之际看见他,几乎要使得黄牛魂飞魄散。

“开门啊!开门啊!”他大喊着,并在同时敲响了风铃,“开门啊!”

“叮铃铃!”

门内响起了女人的脚步声。黄牛趴在门上,魂飞魄散,看着林槐向他举起左轮。

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

快!

房门被打开,白衣女人对他点了点头。他没来得及打个招呼,便夺了门,要向里面冲进去。

——与此同时,是一声枪响!

接着,是第二枪!

两颗子弹划破空气,带着呼啸声,打向了黄牛。

“啊!”

一颗子弹命中了他的右腿,另一颗,则直直地击碎了他的左边膝盖。黄牛痛叫一声,跌倒在地!

然而幸运的是,在此时,他已经完全进入了房门!

“快把门关上!”他嘶吼着。

那两颗子弹断送了他所有行走的能力,他只能像一只丑陋的蛆虫,在地上颤抖着蠕动。白衣女人默不作声地,遵照了他的指示。

房门被关上,连同手持双枪的复仇者,也被阻拦在了屋外。尽管已经无法活动,黄牛依然在疼得抽搐之际,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呵呵……呵呵……”他放声大笑着,鲜血不断从他的伤口涌出,“我赢了!”

那两颗本该射向他头部的子弹终究是打偏了,他虽然被废了两条腿,但还是保下了命来。等回到个人空间,他自会想办法进行诊治。

这样想着,他向着白衣女人伸出手:“快来扶下老子,老子走不动了!”

女人站在他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狰狞可怖的鬼面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与此同时,门外,林槐也收回了左轮。

“真准啊。”

他咧开了嘴角,从包里掏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木条。

他将木条抵在门上,使之与底部与侧边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在做完这一切后,他拍了拍手掌。

黄牛已经被他废去了双腿,如今,他好人做到底,将门也一同堵死。接下来他的未来如何,就看他个人的造化了。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掉以轻心。

林槐抬起头。

随着三次钟声的敲响,围绕在女儿国天顶的乌云,也终于完全消散了。

天边是红楼,红楼旁,残阳似血。

他闭了闭眼,在心里默念了一番自己的作战计划。

午夜十二点。

惨白的圆月出现在天穹之上,整座村庄,都沐浴在它的清辉之中。

这本该是一个非常清净的夜晚,直到……

“咚——咚——咚——”

黄铜钟,再次响了起来。

午夜十二点,到了!

“呼——呼——呼——”

一阵剧烈的阴风,在城中肆虐呼啸。清冷月华的照耀之下,整座村庄的银色风铃,都疯狂地响了起来!

一时间,浓烈的阴气升出,在霎时间便席卷了整个女儿国!

“啊——”

凄厉的惨叫从一户人家中响起,在短短的十分钟之内,已经变得不似人声。

那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黄牛所在的人家。

无数的恶灵从家门内走了出来。随着封印的解除、游戏的开始,它们洁白的衣裙,已经变得血迹斑斑。

狰狞扭曲的鬼物嘶叫着、急切地四处逡巡着,浓烈的煞气,从它们的身上蔓延开来。

它们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不约而同地疯狂寻觅着那个人类的身影。

最终,它们在白墙旁,找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身着长款风衣,双手执枪。阴风中,他血红色的衣摆随着气流而翻滚,像是盛开的蝴蝶。

上百的恶灵从四面八方向此聚集而来。它们将他团团围住,眼底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而被围住的年轻人,则闭着双眼,似乎正试图从风中,捕获能让他开心的某种声音。

“……真好听啊。”他喟叹着,“自以为逃出生天,却在下一刻被剥夺所有希望。这样的死法,是不是更加具有戏剧性呢?”

在说完这段话之后,他睁开眼,看向了所有恶灵。

“欢迎来到恶灵之夜,”他微笑着,“是你们先上,还是我……”

他歪了歪头。

“先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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