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番一·《百年孤寂》

2020年的夏天,我遇见了那个少年。

他坐在靠窗的沙发里,阳光穿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他好像瘦了些,过长的刘海垂下遮住半张脸,只留下张红润的嘴唇和精巧的下巴惹人遐想。

我惊叹于他的美貌,一年过去他的气质愈发出众了,整个人像是被棉麻和纱包裹住的骨瓷艺术品,美得无视性别和界限,看似矛盾的软且冷只有在他身上才显得毫不冲突。

我带着不愿打扰的小心翼翼和虔诚往前走了几步,朝他挥手,心情羞涩得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他抬起头把刘海撩开,对我笑了笑,我看着那双含情的眼睛,便觉得我对他的爱并未错付过。

坐下后我根据流程跟他做采访,他表现如常,小烟嗓又低又撩,跟以往在荧幕中给人的印象并无不同,姿态慵懒得像猫。

结束时他看着墙上自己的海报笑了,尾音往上轻轻一扬,“您喜欢我么?”

“……啊,是。”

我不敢告诉他那节目我一期不落的追了下来,在出道夜为他们真情实感流下眼泪,家里甚至留存着几张他的应援手幅。原来出道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么?这样一想我又有些唏嘘,内心对于再一年后他是否会继续留在舞台上感到惶惶不安。

“虽说有些晚了,但还是想正式的说一声,出道快乐。”我舔了舔嘴唇,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迟到了太久的、无足轻重的祝福。

“谢谢。”他对着我笑,可我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窘迫:“是不是太晚了?”

“没有。挺好的。”他偏过头的样子看上去是符合年纪的可爱,很认真地直视着我。“我觉得挺好的,想说的话说出来就好了。很感谢您的支持。”

我看着他那双自他出现在荧幕中便被所有人关注的眼睛,依旧蕴含着未命名的深情和一切无法被定义的情绪,好像自己想看见的都能在他眼中映射出来。

我想他身上存放了太多人的爱,真的假的热忱的冷漠的自私的大度的,他都照单全收且毫不在意,自始至终,都活成了一个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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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百年孤寂》

Couple:庄向北中心

Summary:成团后某个昏昏欲睡的将死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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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回来了。”

庄向北回到宿舍的时候客厅里只有夏之光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枪声不绝于耳。听见声音夏之光才把眼睛从手机屏幕上挪开一秒看了他一眼,大剌剌说了句“你回来啦”便接着投入火热的战况中。

“其他人呢?”他把包放好,接了杯水抿了一口,杯口上便留下一个浅色的唇印。他皱眉用指腹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淡淡的粘腻感。

“周震南有活动出去了,剩下的要么在房间要么在练习室。”一局打毕,夏之光看着屏幕上“大吉大利,今晚吃鸡”的字样松了口气,随即得意起来,觉得自己最后那一枪真是打得神乎其技,炫耀的小心思不由得冒了个头。

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见庄向北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夏之光便蹭过去伸手捞住他的腰想要让他坐下来,可人马上就抽身走开去,站在水池边认认真真清洗杯口。

“怎么突然去洗杯子?”夏之光趴在椅背上探头去看,只看得见对方的背影。

今天庄向北穿了一件白衬衫,很白很透,肩胛处的海棠花若隐若现,宽肩窄腰,当真是一个背影都能惹得人心动。

“沾上唇膏了。”洗好杯子后擦干净,他回过头走回来把杯子放好,坐在沙发上往后一倒,陷入柔软的椅垫中,半垂着眼睑。

夏之光知道他有点洁癖,也就没说什么,而是侧过脸凑了上去。他看见他领口敞开后露出那两条纤细瘦削的锁骨,上面点有一颗小小的锁骨痣,跟他下巴那处的美人痣一样撩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那么矛盾,气质像火又像冰,明明舞台上是蓬发热烈的强大,可下了台就成了一尊瓷,漂亮单薄,仿佛连呼吸都怕被惊扰。

“你讨厌唇膏么?”他咧嘴笑了起来,视线移到了对方泛着浅淡光泽的嘴唇上。

庄向北眉梢一挑,懒懒抬眼,勾起嘴角没答话。

夏之光爱死了他身上的猫性,舔了舔嘴唇连带着心思都有些不纯洁起来,小心思蠢蠢欲动。他又凑近了几分,想去闻他身上的香水味。

但凡有行程,庄向北身上的香水味就不会断。狂恋苦艾的尾调很冷,冷杉和松木在寒夜里凋零,焚香若有若无着占领嗅觉,直到最后回暖的一缕酒味才显出那一点被掩盖的烈。

夏之光觉得气味有时候也是一种掩盖,掩盖他身上那仅有的、柔软的方寸之地。像是龙最坚硬的那块麟是为了保护他身上最脆弱的软/肉,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思在里面。

庄向北有些困了,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手机,随手点开的一个视频传来了熟悉的音乐声,他听着,微眯着眼笑了笑。

“《森林》?”夏之光认出了那首歌,看人的眼神瞬间复杂起来。

庄向北调整了一下姿势,窝在沙发的一个角落里,头枕在靠枕上,头发散开领口大开,脖颈到肩颈胸口处的皮肤白得毫无遮掩。他懒洋洋的躺着,手机里还在放着歌略显压抑的前奏。

明面上不被戳破的事实不代表它可以被忽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周震南但凡触碰到关于海外练习的日子就逃脱不开庄向北的名字,那一切晦涩不清难以描述的感情纠葛也大都出于此。

夏之光清楚那几年的时光是属于特定的那三个人的,其他人都插不进去。别说参与,哪怕他们想站在时间的边缘缝隙探头去看一眼,也会被某些东西阻挠。

“你很喜欢这首歌?”他语气生硬,带着些没有由头的愤怒。

“嗯。”

“这首歌不就是写给你的么?”他故意拿腔拿调的说话,赌气似的想看看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你是这样觉得的?”庄向北兀然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不是吗?”他盯着他的眼睛,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可庄向北还是这样一双蕴含着水汽的眼睛,未知的深情在他眼里生了根,好像谁都能将其看作是赠予自己的礼物。

他缓缓将食指移至自己的嘴唇中间,没有答话。

02.

单数团体在分房时难免会有些尴尬,一人住太孤单,三人住略拥挤,可最为合适的双人间要是平均安排下来总会有人落单,怎么都不好办。

好在宋非墨也不是个思维正常的主儿,大手一挥分给他们的别墅上下两层能住人的总共有八个房间,三个双人间五个单人间。抽签分房间,全靠运气,粉丝不至于东想西想认为自家哥哥被排挤或是受了委屈,团综放出这一part后倒也算相安无事,各家粉丝其乐融融。

庄向北就是抽中了单人间的那个幸运儿。

说是单人间,房间大得很,床上能躺三四个人。宋非墨怕他晚上没东西抱着睡不舒服还给买了个一米六的猫型玩偶摆着,被其他人私底下吐槽宋老板偏心偏得太明显。

庄向北其实不太喜欢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间,偶尔的失眠夜总让他想起过往无数个自己住在空无一人的别墅里的时间。他那时坐在房间的阳台上往下看,晚风吹拂,院子里的海棠洋洋洒洒落了一地,水池水波荡漾印出窗口破碎的灯光。

他现在趴在小阳台上往下看,没有海棠也没有水池,北京的夜晚没有月亮。

赵让有一天出门赶通告回来得晚,精疲力尽下了车,跨过院子准备进门时好像听到了谁在小声地唱歌,一抬头才发现二楼的阳台站着个高挑的人影。倚靠在窗边,灯光圈出个模糊的光边,光影交错下腰肢看起来细得要命。

他是不是又瘦了?赵让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往前走去,上楼后停在了他的房间门口。试探性敲了三下门,里面懒懒传来声“门没锁”,他才推开门走进去。

“回来啦?”庄向北扭头看着他笑,他才注意到对方指间夹着根烟。

“嗯。”

“辛苦了。”庄向北点点头,顺手在手边的烟灰缸里抖落烟灰,手腕上的手链也跟着轻轻一抖。

“你还不睡啊。”赵让眼神有些闪躲,对方看起来刚洗过澡,发梢上有着未干的水汽,睡袍松松垮垮系在腰上,胸口和腹肌若隐若现,皮肤白得晃人眼。

庄向北吸了口烟,低低笑了一声当做回答。“饿吗?”

“还好。”

“找我有事?”他微微仰起头,烟雾从口中缓缓吐出,眯起眼睛看人的表情是猫科动物一贯的倨傲和懒散。

“……没事,回来的时候看见只有你的房间还开着灯,就过来看看。”赵让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是根女士烟,淡淡的薄荷味儿,闻起来并不惹人生厌。细细长长的一根被他夹在指间,跟他修长漂亮的手指倒也相配。

“这样啊。”他又笑了,赵让不知道他分明是站着的,为什么会给人一种软了骨头似的懒洋洋。

“你刚刚是在唱歌?”

“你听见了?”

“嗯。”他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可是当我闭上眼,再睁开眼,只看见沙漠,哪里有什么骆驼?”

“嗯,哪里有什么骆驼。”庄向北重复了一遍,然后笑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连烟都拿不住了。他笑了几秒后稳住,指腹贴在嘴唇上,再拿开时又是一口缥缈白烟飘散在空中,模糊了他的眉眼。

庄向北很少开口唱歌,赵让不知道为什么,可他觉得这大概也算是暴殄天物的一种。小烟嗓唱起歌来总有种自带的深情和故事性,低哑着带着一切可供人想象的情感娓娓道来,跟他的眼睛一样勾人。

他想起他们出道不久后的一巡,广州场所有人都记住了他跳的《BadGuy》,那时粉丝都以为那就是最后的高潮了,没想到他后面还应了粉丝的要求现场来了一段《处处吻》。

那是庄向北第一次在镜头前唱粤语歌,嘴角勾起一半轻佻一半痞气,散漫着摇晃身体,黑衬衫勾勒出身体线条,食指轻轻抚过嘴唇好像真的打算将爱播撒众生。台上光芒四射晃了所有人的眼,台下的人疯了一般大声尖叫,他在旁边看着,觉得一切刀剑都比不上那双画了眼线的眼。

那才是真正的小天神,那才是真正能让人信服的美,那才是真正的“你爱热吻却永不爱人”。

一吻便颠倒众生,一吻便救一个人。

一吻便偷一个心,一吻便杀一个人。

那才是庄向北。

03.

那天晚上过后赵让就想明白了,为什么院子里不种海棠。谁都知道小太子对海棠有种别样的执念,照宋非墨宠着的程度来看不该是早早就种上几棵表忠心么?

什么叫做表忠心……姚琛心说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奇怪,还是配合的问道:“你说为什么?”

“他自己就是海棠啊。”赵让若有所思。

那晚他下车时特地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恰好庄向北矗立在窗前,他便看见了“海棠花未眠”。

姚琛抿了一口果汁,低垂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刘也反应快,笑着接了一句“他背上那簇海棠倒是纹得精贵”,话题就此揭过。

他又抽烟了啊。他想。

他还记得几年前刚到韩国不久那会儿,他上天台去透气,眼神迷茫脑子里全是他上课时跳不好的舞蹈动作。他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楼下行人来来往往,是他没法窥探的忙碌。他看了几秒觉得压抑,便往后一倒,身子全靠双臂拉扯稳住,整个人像个附着在栏杆上僵硬死去的蝉。

风中传来一声轻笑,他顺着声响看过去时恰巧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白衣的男孩站在屋顶上俯身看他,眉梢眼角笑意玩味。洁白的衬衫被风吹得鼓起,看着像是后背要展出翅膀似的漂亮宏大,只有领口透出的锁骨还是瘦削凌厉的线条。

见他看过来,庄向北吸了一口烟,眯起眼睛看人的表情六分好奇四分慵懒。过后他无数次回想起这个眼神和表情,才知晓那是猫科动物发现新玩具般的“兴致盎然”。

他当时还和人不太熟悉,只知道他和周震南关系好,北京来的小孩儿韩语也说得很好,长得漂亮却一身的刺儿。

“……上面很危险。”他愣了很久才干巴巴说出这样一句话,“下来吧?”

庄向北听着,笑得更开心了。姚琛见他在屋顶上摇摇晃晃的吓得不行,条件反射跑过去张开了双臂生怕人掉下来。

笑够了,庄向北抖了抖烟灰,站在边缘稳住了身子。风吹散了他身边的烟雾,姚琛看在眼里模模糊糊,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抽烟都能脱离开烟火气,白烟飘散在他身边像是山雾,带出一身湿漉漉的水汽来。

“你能接住我吗?”他说,尾音散在风中没了声息,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姚琛都没反应过来他就故意踩空摔了下来,男孩结结实实落在在他怀里,两人因为惯性倒在地上滚了两圈,身上全是尘土。

姚琛被他吓得半死,直起身子盯着还躺在地上的小孩儿半天说不出话来。始作俑者倒是一脸的无所谓,笑够了才睁开眼和他对视。指间的烟燃烧得只剩下了一个烟头,他便眯起眼吸了最后一口,朝着他木讷的哥哥脸上戏谑地吐出一口烟。

他直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晚上围绕在鼻息间的烟草味,还有庄向北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当时庄向北才几岁啊,十三四岁的年纪,白白净净婴儿肥未消的一张脸,桃花眼已经初显媚态,耳朵尖尖,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跟个小精灵似的。当真浑身都是灵气,长相和才华都漂亮得锋芒毕露,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这世上就没有他害怕的东西。

他仰头呼出山雾和星河,一伸手便能碰到月亮。

姚琛看着他那张脸就发不来脾气,就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说年纪那么小抽什么烟,对身体不好,爬那么高也不怕摔下来,要我不在下面接着你怎么办?

“你不是在么?”他又笑了起来,未变声的嗓音透着少年特有的清亮。

姚琛想到过往的庄向北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好像那是只属于他的庄向北,不是西城太子也不是什么桃花弟弟小魔王,只是他的小豹子小玫瑰,甚至能在每一个夜晚变为独属于他的小王子。

04.

庄向北下楼时餐桌上的话题已经变为了身材管理的重要性,周震南听着刘也等人苦口婆心的劝导不为所动,睁着一双自带杀气的三白眼咬个吐司都咬出了恶狠狠的意味。

他走过去倒了杯柳橙汁喝,顺手呼噜了一把周震南软乎乎的黑发。

“诶,怎么没大没小的。”周震南不乐意了,嚷嚷起来,“这位能不能有点当忙内的自觉?”

庄向北咬着吐司边笑,转移话题道:“你今天有行程么?”

“没有。”

他点点头,“那挺好的。”

“没行程还不是得去练习室练习。”周震南不以为意,“你呢?”

“有个拍摄。”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其他人看他离开的背影,刘也摇摇头,感慨了一声“大忙人啊”。虽然说节目里周震南一位出道,可意料之中的,和身为第二名出道的庄向北并未形成票数断层,后者也凭借优越的外貌条件拿到了不少资源,这下多少都有了些赶超的趋势。

“他拿的大部分是时尚资源吧。”焉栩嘉喝着牛奶含含糊糊,声音被闷在玻璃杯里起了一层水雾。“本身条件就好,西城又是国内的时尚业龙头老大,冲着这层面他能拿到资源,不奇怪。”

“英庭不是也想过给他影视类的资源么,只是被推了。”夏之光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餐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一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谁都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姚琛状似无意地敲了敲桌子,“我吃完了,一会儿谁跟我一起去练习室?”

“我和你一起。”周震南放下杯子。“先走了。”

俩人先行离开了别墅前往练习室,拉筋时周震南先开口了,说就算是英庭也破不了这个理,选秀节目出来的必然会资源倾斜。

“要改变哪有那么简单。”姚琛叹了口气。

英庭还算不错的了,基本都是按团给的资源,努力想要平衡团内人气——但说实话,既然都是靠人气投票选出的人,那从一开始大家的起点就不一样。

夏之光餐桌上说的那个影视资源其实并非是英庭偏心,宋非墨私底下偏爱小太子是一回事,他作为英庭老板的公正要一碗水端平是另一回事,公是公私是私,他拎得清。出道这十一个人长相最精致的是庄向北和任豪,堪称无死角的美颜,骨相皮相都生得漂亮,皮肤身材也优越,哪怕摄像机怼脸上拍也没在怕的,按理说是最适合上荧幕的长相。小太子和剧本需要的角色刚好符合,再加上是高位出道,东家知道他的粉丝市场会带来的经济效益,就来问了,英庭作为运营公司没有□□而是征求了一下本人的意见,被拒绝了也就罢了。

其他人或许不了解,他们可是清楚得很。小太子当时话说得明明白白,既然是偶像选秀出身就好好培养专业素养和必备的业务能力,演戏先稍一稍,他没那个兴趣也没有那个能力去扛起所谓的流量大旗。

再说了……“也就这两年了。”周震南喃喃,“还剩下一年。”

谁也不知道一年后合约一到庄向北还会不会继续留在舞台上。

姚琛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有时候我会觉得我看不懂他。”

有时候姚琛觉得庄向北是爱着舞台的,也渴望聚光灯和欢呼声,想在舞台上燃烧生命直至油尽灯枯。可看着下了台后他都是一个人呆在没有人的角落里或坐或立,好像周身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不喜欢和别人接触也不希望别人看过来的眼神,莫名的孤独感。

这太矛盾了,他感到困惑,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谁看得懂呢。”周震南撩了一把刘海,抿下嘴角。“不过我觉得他一开始想站在舞台上,也是在寻求一种认同感,和关注吧。”

姚琛知道他是在猜测这和他的家庭有关,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低声应了一声。

周震南眯起眼睛,想起过往他们在天台唱歌的夜晚,那时候草东被他们翻来覆去唱了个遍,庄向北单单对《大风吹》情有独钟,还把其中一句歌词写在了当时他们用来写歌的本子封面上。

每个人都想当鬼。他想,都一样的下贱。

05.

庄向北觉得自己的走红速度很不正常,尤其是在出道后,好像突然之间就被推到了众人面前遭受审视。网络上铺天盖地全是自己相关的通稿,靠赚人眼球吃饭的编辑踩一捧一那是基本操作,评客自诩高人一等对人评头论足说得头头是道,也有人靠着键盘不分青红皂白就破口大骂。

甚至在还未出道时他就被好事的人盯上,几个练习生照着他的脸整容,连带着嗓音和各种动作习惯都要模仿。他见过那些人的通稿,营销号喊他们“小庄向北”和“翻版太子”,评论区一片混乱,撕得不可开交。

出道不久后他们去参加一个综艺,节目组为了噱头也请了一个和他最像的小偶像来了。几乎一样的脸和身高,同样都是公司的“太子”。主持人笑着说长得真像,真不是亲兄弟么?名字里都还带着北字,缘分啊。

其他十个人面面相觑,气氛说不出的尴尬。他看着对方明显开过的眼角和透光的鼻梁,突然就觉得有些厌倦。他站在台上难得的连表面功夫都不太想做,只觉得头顶上的灯太亮了,亮得刺眼,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站在这样的地方,甚至不惜想去活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在后台时对方一直黏着周震南说话,庄向北坐在角落里冷冷看过去,手里捏着个姚琛刚塞过来的棒棒糖,牙齿磨过糖球表面再一点点收紧。

“庄向北,是么?”周震南找借口离开了,他看见庄向北在看他,便主动走了过去跟他搭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图。

庄向北听着他的声音,觉得跟自己是挺像的,突然间就没了脾气,眯眼看人的表情又冷又懒,眉梢隐隐泄出几分锋芒。

“你是西城太子吧,真巧啊。”他笑了,“他们也喊我太子。”

旁边的姚琛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庄向北却神色如常点点头,不咸不淡“噢”了一声当做回应。

“我们经历也很像。我学过很多年跳舞,去韩国当过练习生,还玩过几年地下说唱……”

庄向北移开了视线,好像面前就没站着个人。对方脸色有些难看,没再继续往下说了。

“我惹你不高兴了?”

他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开了口:“无所谓。我不关心。”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你是谁和你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加上他散漫的态度可以看作完全不在意,对方一下子黑了脸。

“想当太子就去当啊,加油。”庄向北面无表情鼓了鼓掌,没等对方做出什么反应就拉着姚琛走了,等走出去挺远了姚琛才笑出声。

“你可真行。”

刚才那段没有脏话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对方明摆着过来挑衅的,小太子反击得倒是畅快,简简单单几句话给人堵得话都说不出来,字里行间满是嘲讽的气息。

“真当太子好当啊。”庄向北扯了扯嘴角,“一点脑子都没有的。”

太子太子,听起来又中二又酷,好像确实是个中听的外号。可外人哪里知道这个称呼带来的压力和责任?他要顾虑的东西太多了,他要懂事要自律,要做到最优秀才能拿到自己的选择权和决定权。从比赛拿到双王剧本时他就开始收敛自己的戾气和刺儿也是出于大局考虑,好事者却将他现在达到的高度全用“因为他是西城太子”一并概括,好像他能拥有的就只有这个title。

其他人没法对他的过去感同身受,只羡慕着嫉妒着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姚琛顿了顿,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心说这不就是大风吹么,每个人都想当鬼。每个人都想成为他,替代他,杀死他。

他站在了聚光灯下,就从此成了一个容器,承载着所有人的欲望。

06.

偶像啊,是什么呢?

焉栩嘉眯起眼睛,想起了半年前他和庄向北聊过的这个话题。

“我不知道。”当时庄向北看着头顶的灯光,伸手大概比划了一下,无袖背心背后已经被他的汗濡湿出了一个心形。“不过我觉得,既然这和其他诸如演员、歌手、舞蹈家的职业区分开,那就有它的道理。”

“比如?”焉栩嘉和他坐在练习室的地板上,饶有兴趣。

“我以前一直觉得偶像是贩卖梦想的职业,”他笑了笑,细小的汗珠从他的发梢滚落,“你站在台上,身上汇聚着所有人的目光,举手投足都有可能会被效仿——”

“我就想,那些人是不是将某种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

“是么?”焉栩嘉笑了,觉得对方的思路很有意思。

他点点头,“我以前会想很多事,我喜欢看人不同的样子。有时候我看他们在台下为我们奋力呐喊,出道夜那天也有不少女孩子哭花了妆,还有扛着摄像机熬着夜守着我们上班下班的站姐站哥。我想,他们做这些事,总得有个动机吧,热情不能是无缘无故产生的。”

焉栩嘉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好的坏的其实都是这样。”他顿了一下,“粉丝,他们难免会对我们有幻想,这很正常。”

“幻想也分很多种……就正常意义上来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样,但我这儿的,西府海棠,有很多是舞台粉和事业粉。”他想了想,“他们大部分是因为我的舞台和我的业务能力粉上的,他们对我的期望也是越来越好。他们喜欢我的优秀,并引此为傲。可以说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虚荣心在里面吧,——我也没有说这样不好的意思,每个人追星的目的都不一样,归根结底都是想让自己开心。他们在我身上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也好,努力的动力也罢,他们在我身上看到了光,就会想去靠近。他们喜欢上的,其实是那个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庄向北。”

“那也是你,不是吗?”

“对,是我。可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庄向北点点头,“我给他们看见的庄向北,够漂亮够完美,不会媚粉也不收礼物,足够让人产生距离感。有些人骂我假,可恰恰是因为这个假,他们会知道我们之间是存在距离的。他们爱我是他们的事,和我无关,我只需要做好自己,保持优秀,给他们寄托那些或多或少的憧憬与爱。他们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自然会保持好距离,这份感情就足够理智。我能在镜头面前表现得跟我平常一样么?”

“平常……”他笑了,“你以为你平常什么样子?”

“有点冷是不是,爱理不理的。”当事人没什么介怀的意思,笑时露出两颗小虎牙,跟他此时所说的倒像是两个人了。“要是没必要的话我其实不会太想和人接触。”

“那你为什么会去当练习生?”

“……嘛。”他慢悠悠地揉了揉脑后湿透的头发,焉栩嘉看见他手链反射出夺目的光,沾上汗水的指尖也闪闪发亮。“可能真的是太喜欢跳舞了,就想站上这样的舞台去看一看。”

最重要的他没说出口,私心其实还是他想陪着两个竹马能在舞台上轰轰烈烈走一遭,不用回首过去也无需顾虑未来,只是在灯光盛大的地方燃烧自己所有的热情。

焉栩嘉觉得自己多少看出来了点什么,微微弯起眼睛笑,不愿意流露出其他的情绪来。

“照你的话来说,除了这份正常意义上的幻想,是不是还有非常意义上的幻想?”

“……嗯。”庄向北没想到他还记得他开头的话,愣了两秒。

“那是什么?”

“性幻想。”他笑了笑,看见人明显吓了一跳的反应放轻了声音去谈这个话题。“不管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我们也总会在微博之类的社交媒体上看见过几次粉丝表白的话语吧?他们说归说,对我们实际上是没什么影响的。”

“这个倒是……”焉栩嘉莫名有些害羞,摸了摸鼻子。以前还好,可自从两人去年先后成年后女友粉男友粉的数量好像确实是增多了。

“这个其实挺正常,人自有七情六欲嘛。”庄向北见他泛红的耳尖笑了起来,指尖慢慢地从自己的锁骨移至喉结,再流转过下颚线点上下巴那颗美人痣。“我们的脸和身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我们决定成为艺人、成为偶像之时就不单单属于我们自己了。”

“有那么夸张么?”

“夸张么?”他勾起一边嘴角,笑意有些懒散,好像确实不太在乎这些想法。“总有人要承载这些欲望成为他们的出口的。”

07.

周震南出道早,算是年少成名,在圈子里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而那些来自陌生人对他的爱或恶意,也从聚光灯打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起就不曾少过。

他觉得自己习惯了,其他人怎么想他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既然决定了要站在镜头面前,那这些都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他会有所顾虑的还是两个竹马,姚琛被南韩三年磨平了棱角,不争不抢的性格在内娱容易吃亏;庄向北性子又摆在那儿,顺毛摸还好,逆着毛来一下他能炸毛到给他个手榴弹都敢往外扔。

两个是不同意义上的愣头青,他一方面觉得三个人能再一次站在出道边缘真好,另一方面又总为他们担心。

尤其是庄向北……。自从太子接了双王剧本后他能更加明确的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压力,小孩儿开始在镜头面前收敛情绪做好得体的应对,即使不擅长也努力去承担起一切。

该感到欣慰还是悲伤呢?他不知道,只是确实会对此感到心痛。

出道后事情愈发不受控制,那一夜掌声雷动后所有人都被捧至一个新的高度,没人在意他们是不是真的开心,铺天盖地的闪光灯像把他们带到了极昼,身边总有摄像机在晃悠着捕捉他们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身为公众人物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庄向北作为高位出道的黑马从出现的那一刻就赚足了眼球,总有人死死盯着他渴望能从他身上能撕扯下一片血肉。

周震南觉得他获得的爱和恶意是同等的,网民的负面情绪都需要一个宣泄口,只是很不巧的,这个宣泄口的名字叫做庄向北。黑酸恨透了他的一切,便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哪怕公司公关到位、路人智商在线明事理没被真的带着跑,他也平白无故遭受了许多骂名。

光是骂名倒也还好了,可真的人身伤害呢?黑酸也好,私生也罢,都是发了疯的要让他承担伤害。他光是想起几个月前虹桥的追车事件就浑身发冷,小太子撞在玻璃上差点昏过去,血顺着额头一缕一缕往下流,衬得肌肤死白,看人的眼神茫然得像只被惊扰的鹿。

他的眼角红得让人心碎,这时候周震南觉得他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庄向北,皮肤在光下又薄又脆,整个人像尊易碎的玻璃结构,可以看见在他皮肤下浅浅呼吸的血脉蜿蜒的形状,心脏里埋藏着花的种子。

他想要是当初能带他逃离就好了,逃去哪里都好,逃离钢筋水泥铸就的森林,逃离五光十色霓虹灯,逃离城市上空经久不散的雾,逃离那场永远不会停下的大雨,逃离火焰中所有看着他们笑的扭曲人脸,逃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可他抚摸着对方的脸,觉得语言过于苍白无力,最后只是闭上眼和人相拥,任由嗅觉被他怀念了整整四年的香水味占据。

08.

庄向北回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了,他白着一张脸吃完了两碗面和几个烤串儿才感觉肚子踏实一些,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想着明天得去健身房锻炼了。

疲惫感随着困倦席卷而来,他阖上眼睑,想要是灵魂能脱离身体升空就好了,什么都不用想,灵魂可以随着风漫无目的地流浪,自由的去看海看山,任由□□腐烂,到最后露出架雪似的骨骼。

挺好的,要是自己的结局能像这样就好了。他想着,睁开了眼,却对上了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

“南南。”他笑了,眉眼弧度一点点舒展开,声音轻轻的。

“回来的那么晚啊。”周震南看见他发白的脸,皱起眉头,给他倒了杯水。

“还好。我吵到你了?”他抿了一口。

他摇摇头,“我还没睡。”

“熬夜对身体不好,早点休息。”

“我知道。”他笑了一声,眼里却没什么情绪。“在写歌,马上就睡了。”

“噢?”庄向北挑起一边眉,“什么歌?”

“反正不是情歌。”周震南坐在他身边,撑着腮帮看他,说出的话故意带上几分挑衅。

可惜他们太像也太了解对方了,一个眼神都能摸清楚对方的真实想法,连架都吵不起来,某种层面上是真的没意思。

庄向北偏头看他,没接话。

周震南盯着他,努力想把目光聚焦到他耳朵那几个亮闪闪的耳钉上,说不出口。说什么生平最不屑唱情歌,那一切旖旎暧昧的心思全跟这小孩儿相关,他自从开窍后就觉得再也没法对他人动心。

他不点破,对方也假装不懂。

“说起来,你是不是很久都没写过歌了?”周震南突然想起这一茬。好歹是全能挂的艺人,小太子却不知怎的从不去主动展示自己,靠节目认识他的人要不是看了西城发的物料还以为他只会跳舞,哪儿想得到这小孩儿是主舞蹈,但声乐说唱乐器创作样样不落。

“嗯。现在就随便写写。”庄向北勾起嘴角,用眼尾扫了他一眼。没卸的眼妆依旧附着在皮肤上,眼皮在灯下有隐秘的细闪。

周震南觉得他写的歌挺有意思的,歌词比较意识流,有种诗一样的美感。编曲也多是偏向迷幻摇滚的风格,蒸汽波和爵士也做得很不错。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太低产,全看心情,灵感来了就写两句词儿编一段曲,几年下来搞得电脑里demo一大堆却找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自己不写就算了,还不许别人动,动一下就要翻脸。

“我现在还等着你写完呢,小祖宗。”周震南翻了个白眼,跟他开玩笑。“词写得好啊,怎么不继续下去?”

“你觉得写得好么?”他笑了,“写着玩儿的,乱得很。你写的才好,我最喜欢《森林》了。”

“……《森林》有什么好听的。”周震南收起了调笑的神色,声音重新低下来。

多少次被人cue到这首歌他却总是打哈哈混过去不愿意唱,还不是因为他曾经想要带着一起逃离的人重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现在就活生生在他面前笑着,眼里依旧一汪春水,仿佛一晃就碎。

“就是好听。”庄向北直起身子看过去,双眼含笑。“你想带谁逃离?”

周震南张了张嘴,一个名字、亦或是一个人称代词始终堵在喉口。他垂下眼睑,重新抬眼时换了个恶狠狠的语气:“你不知道?”

庄向北笑着往后一倒,声音像在玫瑰酒里升腾的气泡,轻飘飘的仿佛转瞬即逝。“我想听你说出口。”

周震南起身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头顶耀眼的灯光,刘海垂下的阴影让庄向北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看着庄向北,对方还是含着笑的眼神,眼尾一抹红,肩颈线条优美流畅,领口大开毫不遮掩,皮肤好似高山峰尖儿上未化的雪。

“庄向北。”他慢慢、慢慢地弯下腰,搂住他的脖颈,温热气息顺着下颚线爬上他的耳尖。他侧着脸,嘴唇将贴未贴,眼尾垂下后看见的是对方后肩蜿蜒而出的那一点点海棠树枝。

庄向北没反抗,手搭在他的后颈处,这让他回想起自己过往几次咬上他的颈侧和锁骨时他也是这样乖巧的模样,不曾反抗。

他觉得好笑,明明自己才是年长的一方,却还能在弟弟面前像个小孩儿似的张嘴就来,他是什么时候长大的?是否其他人用别样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他也能这样张开双臂毫不遮掩,对利齿的到来从不避讳?

周震南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夏天,庄向北被方灿带走了,他和姚琛偷偷摸摸跑去市中心的商场抓娃娃。

姚琛在一堆玩偶里独独看中了那只长腿的小豹子,绕着娃娃机走了好几圈,投了十几个币下去都没能给抓上来,就半蹲着对小豹子琥珀色的眼睛好声好气的说话。

“拜托啦,跟我回家吧。”

说完还怕小豹子听不懂,换成韩文和英文又说了两遍,周震南在旁边笑他幼稚,对着娃娃机说话也亏你想得出来。

“试试看嘛。”姚琛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细汗,露出个傻乎乎的笑,说话的声音还是软软的。“万一真的听进去了呢?”

周震南听着觉得这人过于理想主义,心不自觉软了软,撸起袖子说行吧,我帮你抓,一起抓,抓不到就不回去了!

后来两人在这个格外倔强的娃娃机上付出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旁边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好不容易才在最后一个币耗尽前如愿把小豹子抓了上来。俩人拿着玩偶开心得不得了,抱成一团笑够了才分开。

见时间不早该回去了,姚琛摸了摸小豹子的脑袋,小心翼翼给装进了包里,俩人回了公司。

后来怎么样了?周震南记不清了,只记得原本兴奋的心情在听到姚琛说“想抓这个小豹子是因为跟小北很像啊,眼睛都像琥珀,性子跟豹子似的,腿也长”那一瞬间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其实不难看出来,他想,姚琛确实是对小北偏爱得有些明目张胆,怎么都会护着他。就算他对所有人都温柔又如何呢,他对小北总是不一样的。

小北啊,好像突然之间他的小北就长大了,站在了所有人面前,谁都看到了他的好和不好,谁都想去爱他。

小北,向北,小桃花,虎牙弟弟,小豹子,小太子。

庄向北。庄向北。庄向北。

“庄向北。”他喃喃,低了下头。

你是我永远忘不掉的名字。

“我在。”

09.

他闭上了眼,眼前一片荒芜。周震南抱着他,他微凉的肌肤像块始终化不开的冰,又好像人的灵魂已经离体,留下的只是一副躯壳,一具尸体,一个没有思想的容器。

花还会开吗?他有些迷茫,把耳朵贴在对方的胸口上,心跳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