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章之十五

奥提斯很难想象刚才还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人,能在导师……教授?进来之后,就立刻安静如鸡。不过他现在算是亲眼见到了。

邻座的约翰确实在上课开始之后,不发一言,就算要说话,也是非常规矩地举手发问。

据他所知,来这里上公开课的大多数是平民,但这些平民的纪律与自制力比想象中要好,哪怕他们大字不识,也懂得尊重教授自己知识的人。

尚且年幼的奥提斯在自己国家的时候,是没有进入过学校的,他还在接受家庭教师的课程。逃出德洛特之后,也没所谓上课不上课的了。

在奥提斯印象里,教导别人的人一般都是称之为老师,偏向技术类的教导者则是师傅,学校里高阶一些的是导师,必然拥有较深的资历。“教授”这种名称第一次听到,看样子似乎在摩杜纳,比“导师”还要高级。

一堂课上下来,让奥提斯有些头昏脑胀,毕竟独属于摩杜纳的专有名词太多了,他跟不上理解。同时,他也算明白了,为什么摩杜纳会需要平民上法律课——每个人要遵守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这次来听课,也不过是考雫的临时提议,奥提斯没有带任何可以用来记录的文具。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能理解、记得住的内容。

比如,摩杜纳每条十字路口都有所谓的“红绿灯”,绿灯可以通行,红灯必须停下,所有人都是靠右前行,往左转的时候也需要看红绿灯的指示。行人走路有自己的人行道,过马路必须要走斑马线。

这个规矩奥提斯前两天亲眼见过,那时候还不太懂,不过教授讲课非常浅白,配合着仿佛魔法映像般的画来说明,让人印象深刻。

城市内是有限速标志的,任何人在非紧急情况下超速,都是会被罚款的。这点不只是针对马车或骑手,那些本身身体素质极强的战士一类,同样不能超速狂奔,嗯,法师们也禁止用加速魔法给自己超速。

什么算紧急情况呢,比如有人受了重伤,等不及“救护车”,所以超速送往医院的时候;又比如城市遭遇危机,知情人需要用最快速度运送情报的时候。

违反交通规则而导致的事故,需要违反者全权负责赔偿。用钱赔偿还是容易解决的方案,如果出现伤亡,肇事者赔完钱还会被抓起来去做“义务劳动”,非常辛苦的那种,劳动结束能脱层皮。违反交通规则的肇事者,“义务劳动”规定最短也要做一个月,最长十年。代价可谓是极大的,所以再无知的平民,走在路上也很谨慎,避免违规,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发现按这规矩来,至少自己很安全。

像是其他地方,店铺被贵族的马车撞坏,路上玩耍的孩子被快马踩踏,很多人都只能自认倒霉。但在摩杜纳,你自己遵守了规则(也没让孩子跑出人行道),别人不遵守,给你造成了损失,哪怕你无力追究,交通管理局也会帮你追究,必然给你一个公道。

教授上课的时候强调过很多遍,“要相信领主,相信官员们的检查力度,不要因为肇事者身份不一般就忍气吞声,摩杜纳没那说法。”讲到这里的时候,教授还提了一下摩杜纳建城以来,砍过多少官员和外来贵族,其中有些人是平民举报出来的贪官与横行霸道者,引得听课的学生们忍不住发出惊叹,不过大家很快捂住嘴安静下来继续听。

关于“驾驶证”也说了一大堆,年满十六岁的人可以去考“驾驶证”,每种证都有不同的等级,最基础的就是“骑行驾驶证”,有了这个可以骑马或骑自己的契约兽;往上则是“载具驾驶证”,除了骑马还能驾驶马车,载人、载物都需要考一考。

教授还透露一些尚未完全公开的消息,听说过段时间会开放“飞行证”。

学生们听了都是臆想纷纷,难不成摩杜纳制作出可以让人飞的魔法道具了!?只这么一想,就超激动的好吗!飞行可是人类的梦想!至今为止也就风系法师们能做到!

啊,也不对,其实有些召唤师的契约兽也能飞,不过在摩杜纳,目前有飞行权的只有领主本人,和领主养的两头龙,其他生物是禁止飞行的,超过一定高度会被摩杜纳的【禁空结界】给打下来。

光是交通规则,就说了小半节课,后面杂七杂八的禁止裸奔上街、禁止乱扔垃圾、禁止随地大小便什么的,就是些老生常谈的事了。

听课的迪夫和查德没想到一座城市会连这么小的事都禁止,奥提斯作为王太孙,以前基本不会离开王宫,可能不太清楚,但迪夫和查德是肯定会出王宫的,他们去过很多城市,就没见过禁止这类事项的。男人们有个内急,一时找不到地方解决,也就随便巷子里找个角落抖下裤兜解决了,哪像摩杜纳,还会被罚款。

裸奔什么的情况比较少见,不过也不是没有,冒险者们在酒馆喝得醉醺醺的,玩闹上头了也有可能扒光衣服跑上街,就是酒醒后会有些丢人罢了。谁知道这里同样会被罚款……

他们不禁觉得,摩杜纳的领主真是死要钱啊,这要罚款那要罚款,在这里生活可真不自由。

然而,并没有平民觉得这些规矩哪里不自由了,甚至觉得摩杜纳是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自由的城市。除开某些有保密事项的机构、场所,平民可以去城市的任何地方,根本不分什么贫民区、富人区、贵族区。

有了居民证,只要你钱够、或者贡献点够,你能卖任何地方的房子!想住领主隔壁都行!与身份无关!

后面教授讲得比较多的,是关于“歧视”、“诽谤”等一些惩罚条例,如果歧视他人的种族、性别、身体缺陷,是会被告上审判所的,这个也很严格,除了罚款以外,必然伴随“义务劳动”,屡禁不改者,“义务劳动”的时间可能会延长到终生!

像是什么“卑贱的亚人”、“女人就该天生被男人艹”、“没用的残废”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出口,哪怕你是在开玩笑的境况下说了,听者不追究还好,追究了可有的受。摩杜纳的异族享受与人族同等权利,也是“人”。你要将异族的男人说成是雄性,女人说成是雌性,用低等动物类比他们……好了,“义务劳动”等着你,扩建区有得是重活儿需要你干。

记得有个来观光的小贵族踹了一脚路过的狗头人族小孩,就被抓起来掏了三个月的粪……嗯,制作田地的肥料,是非常有意义有价值的劳动工作,据说那位小贵族被放出来的时候,深刻体会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且感受到了人生的真谛与美好,感恩每一条生命。

怪不得考雫会警告迪夫,种族歧视是会被告上审判所的……领主玩真的就没有假过!

本来吧,也就骑士以上的身份,才会在意“名誉”问题,若是受辱,必然会提出决斗。直接将侮辱自己的人杀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在摩杜纳,“名誉”是每个人都享有的权利,任何人都能为了保护自己的名誉施行法律手段。只是不能简简单单就决斗杀人,得先向审判所提出告诉,审判过后,受辱者要还不能消气,可以再额外申请决斗,由法官公证下进行。不得私下决斗,私下里那就不叫决斗,叫违法斗殴,双方都会被抓起来受罚。

还有好些东西,奥提斯没完全记住,下课后学生们一拥而上,围着教授问这问那,他不好意思挤过去。约翰看他这样,知道他两手空空地来,肯定有不少问题,便非常善解人意地借了奥提斯自己的笔记本,让他带回去抄写,明天再还也不要紧。

“我跟您说哦,别怕课上的内容多,这种法律科普课,大多面向那些刚来摩杜纳的人,所以每天都有,内容重复性很大的,今天没记下东西,明天再来听一遍,哪怕您啥也不写,听多了也记住了。”

平民没啥规矩很正常,不过对贵族没有敬畏心就比较少见了,约翰似乎是和奥提斯同桌听了一节课,立马自来熟地拉进了关系,有些没大没小起来。好歹……他还记得对年幼的奥提斯用个“您”来称呼……

大概也就摩杜纳,平民才会这么大胆吧。

对此奥提斯接受良好,借过约翰的笔记本道谢。考雫站在一旁看了看,指出好些约翰拼写错误的地方,约翰赶忙抢过笔记本修改,改完再交给奥提斯,毫不自卑地笑道:“谢谢女仆大人的指教!哎嘿,学识不精、学识不精……不过我最近有在上识字课,能写笔记,已经是很大的进步啦!”他自我肯定了一番。

考雫笑了笑,没说别的。

本来奥提斯还打算继续听其他的公开课,但他现在刚上完一节课后,发现自己不带笔记真的来不及记下导师们讲的东西,一节课一小时,内容挺多的,并没有因为是给平民上课而掺水,甚至用上了魔法道具讲课。特别是法官量刑方面,教授说得很细致,有精准的数字,让听课的学生们都知道一个起步和上限,防止平民们在无知无觉间被用上重刑,志在教会每个平民自己独立思考刑罚问题。

奥提斯忍不住问道:“那位……教授,不是魔法师吧?”

约翰很机灵,知道他对于教授熟练运用魔法道具很惊奇,笑嘻嘻地回道:“不是啦,法学科的教授大多是普通人,不过要在摩杜纳学院任职,必须学会使用辅佐教学的魔法道具。您看刚才上课的时候,配着投影图片,很多东西哪怕没听过,见了图也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这倒是。”奥提斯点点头,再一次为摩杜纳领主的大手笔而感叹。他一路过来,好些魔法道具都是闻所未闻,本以为是奥汀帝国流行的东西,问过李德斯才知道,奥汀帝国别处也没有,至少李德斯去德洛特之前是不曾出现过的,恐怕也就摩杜纳随处可见。

奥提斯准备先去买些文具用品,带上笔记本再去听课。

挥别约翰,他们一行人被考雫带去了学院内的商店,奥提斯本意是先去换金所的,来之前外祖父给了他一笔钱,即使他中途改变主意,想要过隐姓埋名的生活,这笔钱也够他无忧无虑挥霍一生了。

不过考雫坚持,他们在摩杜纳期间的所有费用领主负责,奥提斯盛情难却,便也接受了。

学院内的商店贩卖的货物很充足,不只有常规的空白笔记本、笔墨,还有各种花签、信封,带着些许廉价的香味,便宜得很。笔和墨水也是各式各样的,甚至能一笔写出七彩的颜色,就是体积比较大。

店员推荐了好些奥提斯没见过的东西,说是学生间流行的商品。奥提斯多问了几句,才知道是炼金科的学生放在店里寄卖的。

“摩杜纳是不是有很多炼金师?”因为炼金职业比较卑贱,至少德洛特就很少见有炼金师,奥提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炼金商品,算不上生活必备品吧,但都很有意思。

考雫点点头,道:“茵蒂克丝大人非常鼓励人们开发新玩意儿,加上炼金职业没什么硬性需求,所以算得上是热门。”不像法师职业,没那素质就是没那素质,再怎么努力也成不了法师。

见奥提斯挺喜欢的样子,考雫做主杂七杂八买了不少东西,从商店出来的时候,三个护卫手里都或提或抱着纸袋纸箱。

多提一句,纸袋还算常见,但纸箱也是摩杜纳的新产品,不像木箱子那么沉重,很容易绘制花纹图样,哪怕是这种一次性的消耗品,专门面向平民的东西,也包装得很精美。这些都是可以回收再利用的,装垃圾的时候得另外分开装。

嗯,可燃垃圾和回收垃圾扔一起,同样是会被罚款的。

奥提斯在摩杜纳生活的第三天,已经能清晰感受到这里的平民生活,与其他城市有什么不同了。

虽然领主好像有些洁癖,对平民的清洁问题要求很多,但是相对来说,平民的日常也能过得很精致,吃得好、穿得好,连些小东西都到达了贵族才用得上的品质与精细。

甚至连娱乐亦是如此。

奥提斯记得刚才课上有说过“带薪假”,工作的人必然有所谓的带薪假,在规定的日子里,休息在家也要发酬劳给他们,如果不给休假或者减少规定的酬劳,老板是会被告上审判所的,相关法律的施行,有劳动协会监督。嗯,等同冒险者协会、佣兵协会、魔法协会之类的组织,不过目前在别的城市没有分会,只摩杜纳一家协会存在。

同时还有什么劳工合约,因为工作致伤致残,老板都是需要付出相应的补偿,不给补偿同样会被劳动协会追究。在摩杜纳工作,可说是相当安逸了。

因为有合法假期,吃喝不愁,平民自然有空闲时间玩乐。剧院什么的不说,还有马戏团。昨天考雫已经给奥提斯他们预约过坐席了,明天可以去看歌剧和马戏团表演。

关于“某些”灰色职业,教授也讲过,这更是奥提斯没接触过的内容,哪像王室的家庭教师,对这种事耻于开口,鄙夷得很。

摩杜纳是禁止贩卖□□的,没有正当的职业技能可以学,因为禁止性别歧视,女人也能找到除了卖肉以外的工作,其他几乎每座城市都有的粉色巷子,在摩杜纳是见不到的,城卫兵抓得相当严。

路过地图告示牌的时候,奥提斯停下了脚步,他见到了一张相当完整的学院地图,上面清楚标记了每一处教学楼的地点和用处。

奥提斯惊讶道:“地图放在人人都能看见的地方,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为了防止人们迷路,地图是很有必要的,不可以进入的地点会有人看守,所以不需要隐藏地图。”考雫解释道,“不只是学院地图,您要是看得够仔细,会发现学院外也有城市地图。”

看来摩杜纳的领主相当自信于城市内的守备,不然地图可是机密物品。

“这么复杂的地图,难道人人都能看懂的吗?”要知道,会看地图也是需要一定的知识的。

考雫点点头,“基础教育课会教如何看地图,还有最基本的地理知识。”她补充了一句,“凡是基础教育范畴内的课程,五岁以上、十六岁一下的孩子都必须参加,成年人选择性可参加可不参加,不收学费,提供上学期间的伙食,按照成绩还会奖励贡献点。”

她详细说了说什么是基础教育,奥提斯更惊讶了,那明明是贵族孩童们的学习内容!原来摩杜纳每个人都要学吗!

考雫指了指地图上的操场范围,“离我们这里很近呢,殿下要去看一看吗?”

听说操场那边会有体能训练,不只是奥提斯好奇,连查德和迪夫也很好奇,他们实在难以想象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们,竟然也要像战士一般锻炼身体。

考雫还在那边解说:“并不是训练战斗,只是很基础的体能训练,茵蒂克丝大人说多动动有利于身体强健,学生们每天至少要锻炼一小时。”

他们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艾斯维尔还站在地图前,对于这位可说是救命恩人的游侠,奥提斯是相当宽待的,特地停下来等他,“艾斯维尔?”

“来了。”游侠先生压了压帽檐,跟上了众人。

考雫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继续解说着所谓的“体育课”。

到达操场,奥提斯发现这里比他以为的还要大,和王家的骑士训练场有的一拼,操场中央有人在踢球,周围一圈是一群满头大汗的学生正在跑步,这个大操场左边还有一个“篮球场”,听说是摩杜纳新兴的球技运动,右边则是马场和靶场,学院会提供学生马匹和弓箭。

大概是来自于苏阳一心想要点魔法师技能树,却总被自家父亲拉去锻炼身体的怨念,所以她对于那些文弱的学生们,也是强制要求锻炼身体,不许他们整天光顾坐着学习和研究。

正巧,这会儿希尔特也在操场上,他站在树荫下喝水,见到考雫,嘴里的水喷了出来,被自家徒弟嫌弃地远离了三四步,脸都白了。

说来他们那些早就跟着苏阳混的人,自从来到摩杜纳,也时常被要求锻炼身体。老詹年纪大了还能免除剧烈运动,稍微逛逛走两圈就行,希尔特则每天都会被领主家的女仆们提出来跑操,不完成规定的锻炼量,不许回药剂调配室,常年不见光的苍白皮肤也被晒黑几个层次。

考雫笑眯眯地上前想要打个招呼,还没开口,希尔特立马道:“我可是已经跑了四圈了!谁也别想让我继续跑下去!”他赖皮地往地上一坐,不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