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您今儿怎么想起带小的一块儿出门了?”进宝跟着萧鉴昀身边儿亦步亦趋,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怎么?听你的口气,不想跟我出门儿?”萧鉴昀懒声道。
“没,没有的事,小的不敢。”进宝连忙否认,又试探性的道:“就是感觉世子之前似乎一直避着跟小的接触,不知是不是嫌弃小的碍眼......”
“我在丛县时去哪儿都是一个人,没有带人同行的习惯。”萧鉴昀不动声色道:“今日多亏大哥提醒,说议亲莫不能失了牌面,我平时不带随从也便罢了,今日还是带着为好。”
都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严丝合缝,没有破绽,进宝暗暗腹诽,这小侯爷似乎是真的没什么心眼儿,侯爵夫人替他相看的这桩好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他非但一点儿不懂藏着掖着,还主动抖落到大少爷萧瑞跟前。要知道萧瑞最是怕他攀上个厉害亲家飞黄腾达了,正愁刺探不到情报,眼下被正中下怀,可不得做些什么阻碍其成事。
进宝正是其中的一环。
自打萧鉴昀归京,萧瑞就打赏了进宝一笔银子,叫他盯着萧鉴昀,日日汇报行踪,这笔银子可比进宝在侯府当差的月钱要多多了,他自是蓄了一股力,可惜至今未能成事,主要因为他几乎见不着萧鉴昀几面,进宝一度怀疑萧鉴昀是不是有意在避着自己,捉摸着自己难道是哪里做的太过火,以至于惹了萧鉴昀的怀疑,经由此番试探,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元宝啊,这靖水楼还有多远?”萧鉴昀道。
进宝尴尬道:“世子爷,小的叫进宝不叫元宝。”
“好的金元宝。”萧鉴昀说。
进宝:“......”
萧鉴昀抬腿踹他,“我不认路,你让我走前头做什么?前边儿去。”
“这不就在前头嘛......”
进宝哼哼唧唧的捂着屁股,不情不愿的加快了脚步,萧鉴昀退到他身后,只见一辆马车自道路中央徐徐过,马蹄声“嘚嘚儿”清脆。
这马的颜色是罕见的灰斑色,萧鉴昀向来好马,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马车在路边停下,门帘子掀开,一个少女自马车上下来,那少女发间带着些洁白晶莹的钉珠,繁星一般,耳朵上也悬着,在人群中颇为亮眼。
“靖水楼到了,世子爷。”进宝说,他回头,发现萧鉴昀在看旁处,便顺着萧鉴昀看的方向望去。
他也瞧见了那少女,不免诧异道:“都说珍珠昂贵,这小妞穿的平平无奇,不曾想竟带得起满头的珍珠。”
“珍珠看皮相,圆润大个儿照人清晰者价高,碎珠不值钱,生在海滨日日都能采到,你觉得好看是因为她手巧,懂装点,寻常人即便得这么些碎珠也带不出这美感。”萧鉴昀道。
“啊?”他忽而侃侃,答得条分缕析,让进宝为之一愣,茫然道:“世子爷你......”
“我胡说的。”萧鉴昀迈腿,懒声道:“你别是信了吧?笑死个人了。”
他言辞狂悖嚣张,委实是气人,进宝被他嘲的在原地懵了许久,低骂一声气咻咻的迎上去。
靖水楼是未央都内数一数二的酒楼。
进门后便是气派恢弘的层楼装潢,大厅摆了十来张朱漆梨花木的八仙桌,几乎是座无虚席。桌上摆着鲍参翅肚,飞禽走兽,品类应有尽有,就连时蔬也雕成飞龙乘凤的模样,精美非常。
“哇......”进宝也是头回跟主子来,看的花了眼,隐隐激动,“世子爷您瞧那蟹,都有我脸大了!看着就好吃!”
萧鉴昀转首在角落里选了张空桌坐下,未几,便有一个穿着嫩黄裙子的贵族少女被前呼后拥着从门外入,坐到了对面。
对方生的浓眉大眼,瞧人时眉眼间皆是倨傲之气,连下颌都翘着,俨然是平日里被娇宠惯了的千金小姐。
“你就是萧鉴昀?来的倒早。”
她满是理所当然,萧鉴昀轻瞥一眼,平心静气的招手唤小二。
刘皎的目光在萧鉴昀的脸上打着转,兴致渐浓。这位萧小侯爷在京中名声纷杂,她来时可没抱什么预期,只想快快打发了走人,却没料到对方的容貌比说亲的婆子口中形容的还要俊美不少,委实是秀色可餐。
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会不动心于美男子。
这时小二迎上来,递了菜谱道:“嘿二位贵客要吃点儿啥?咱们最近时新的是东海来的梭子蟹,哟,各个儿肥美,来的客人都得尝尝!佐了陈年西凤酒更佳!十两银子一只。”
刘皎托腮,煞有介事的观察着萧鉴昀的反应:“早听说最近梭子蟹贵,却没想到这么贵,够我家佣人半个月月钱了,小侯爷,你点不点?打算点几只?”
萧鉴昀埋头翻着菜谱道:“刘小姐近日可适合用蟹?”
刘皎一愣。
旁边儿的婆子却率先回过神来,捏了捏她的手指摇头示意,刘皎这才想起自己月信将至,的确不适合食用寒凉之物,只是这种话当着个陌生男子的面明说出口,似是有些不妥当,她正踯躅着,就听萧鉴昀合上菜谱道:“江米酿鸭子,清蒸八宝猪,坛子肉和什锦锅子,蟹就不用了,上份红糖热元宵算了。”
都是些放的上台面儿的硬菜,价格合计不逊于蟹,且这菜谱厚厚一叠儿全是字,若不常来必得看上好久研究好久,萧鉴昀却点的熟稔妥当,细致入微,刘皎微微瞪大了眼,与同样表情的婆子对视,——素问萧鉴昀顽劣粗鄙,可此番看来,他的言行举止俨然是个成熟稳重的贵公子,与传言相悖。刘皎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来,唇角止不住的染上笑意。
婆子是看着刘皎长大的,最懂其心意,便开口道:“敢问小侯爷今年贵庚?平时可有什么喜好?”
萧鉴昀未答,一旁的进宝却开口抢白道:“我家世子爷年底虚二十,爱好嘛,二位看他总背着剑就知道了,我家世子平时喜欢舞枪弄剑!”
“巧啊,我爹也喜欢拳脚功夫。”刘皎身体前倾,凑近了些道:“想当年我爹还是武举人出身呢,他说男儿最忌弱不禁风,得有武艺傍身。”
“那刘副统领跟我们家世子爷可有的话说了。”进宝接过话茬,眼睛一转,状似无意道:“世子爷,听闻刘副统领身边儿的武人众多,且都是精壮汉子,你以后有的是一方天地施展,就不用总拿我和小翠儿练手啦!”
“小翠儿是谁?”刘皎道。
“喔,是我们家夫人配个世子爷使唤的丫鬟,跟我一同贴身侍奉世子爷的。”进宝答的飞快,生怕萧鉴昀辩解似的:“世子经常技痒会拿我跟小翠儿陪练,只是我们体弱笨拙,往往只有挨打的份儿。”
“小侯爷平时还打女人?”刘皎身边的婆子听出了端倪,皱眉道。
“没有没有。”进宝流露出几分说漏嘴的慌张,“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世子爷不打女人。”
婆子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凝重起来,一手搭上刘皎的肩捏了捏,刘皎则复又望向萧鉴昀的脸,半信半疑道:“看小侯爷端庄有礼,不像是有这等嗜好的人啊?”
“我家世子贵人多健忘,都是小时候的事儿。”进宝不停地给自己找补,一面瞟着刘皎的脸色,听闻这刘家小姐被娇宠长大,眼睛里容不下一点儿沙子,这些事儿是真是假不重要,在对方心里留下疑影儿就足够,“旧伤早都痊愈,我们做下人的也没放在心上就是了。”
萧鉴昀捏着茶杯,略略有些发愁。
还当进宝这蠢货能造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谣来,酝酿了半天,就这?感觉铺垫了这么多,都不及自己说一个“否”字,刘皎满脸都写着“不信”啊!
那他当然不能为自己辩驳了!
此事必不能成,且得是在外人看来明明他萧鉴昀狠狠努力过了但天不遂人愿的结果。
也只有如此,回头赵氏问起来才能将锅往进宝身上推,到时赵氏自会去找进宝乃至萧瑞的麻烦,他们打起来,自己才能落得个清净。
胡思乱想间,他余光一扫,落在门口处。
“小侯爷,我家小姐在问你话,你可有听见?”他久久不答,竟还走神,婆子略有不耐的开了口,“小侯爷在瞧什么呢?”
几人都顺着萧鉴昀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带着洁白钉珠的少女从门外走了进来。
进宝脖子一凉,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子冷冽杀气。
果不其然,刘皎的眼神森冷,拍案怒道:“萧小侯爷,要知道不是什么人都配当本小姐的夫君的!”她声音变得凌厉尖锐,咄咄逼人道:“想要做我的夫君首先得懂得疼我,顺从我!本小姐站着他不可坐着,本小姐笑着他不准丧脸,本小姐在哪儿他的眼睛就要跟到哪儿,不可以看别处,更不能看旁的小贱蹄子哪怕一眼!你明白吗!”
“明白。”萧鉴昀答的顺溜,头也不回:“还好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