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太盛大了。
童殊在某个瞬间,甚至产生了这是迎亲礼的错觉,景行宗是迎新人,魇门阙和柳棠是送新人,而他就是那个新人。
然而他与景决没有穿喜服,仪仗虽盛大亦并非办喜事的风格。
叫他不解的是,迎接他,何至于如此劳师动众大费周章?
他轻声问景决:“你们景行宗何时如此铺张了?”
景决道:“不喜欢么?”
童殊道:“也不是。”毕竟也有些感动。
景决道:“我乃臬司仙使,你乃鬼门魔王,这仪仗,除了我们,还有谁用得起?”
童殊:“……”
景决说的都对就是了。
童殊一路是被景决执着手,拾级而上的。
景行宗众人显然从未见过景决与人如此亲密,个个强忍惊骇,颇为辛苦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鉴古尊景昭一改往日严肃,全程满面春风,与童殊说话时温和得让童殊差点抖掉一层皮,景行宗众人再次被震碎了认知。
更叫人惊掉下巴的是,连鲜少参与宗务和露面的焉知真人亦是全程相陪。素如一改往日的清简着装,特意穿了金线玄纱的宫装,发饰除了平日仅戴的独角兽金簪外,居然还特地别了一对金步摇,显示了素如对迎接童殊一事的出奇重视,这让景行宗子弟心中更加不敢怠慢了童殊。
素如此举亦叫看到魇门十使和柳棠时便黑下脸来的四位长老不好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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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宗人行事低调沉稳,楼宇却建得极为气势恢弘,除了三千级汉白玉阶外,一层比一层宽阔的广场亦全是汉白玉铺就。
自半山起最大的练武场往上,共有七层广场,每层广场两翼是宏伟的殿宇。
只要稍有见识之人都会发现,每一层殿宇的正殿竟是用的重檐庑殿顶。这样的形制象征着尊贵和不可侵犯,只有最重要的佛殿和人间至贵之地的皇宫才能用。
而景行宗能用此形制,足见其“奉天执道、监察各道”的尊贵地位。
童殊由此发觉,他又添了一样对景决的不了解。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实在很难将身边这个日日与他风餐露宿的五哥与这座庞然雄伟得堪比九天神宫的景行宫主人相提并论。他从前对景决出手之阔绰每每乍舌,尤其是发现景决的身体居然是用五彩通灵玉所制之时。
如今亲眼来瞧了景行宗,才由衷感叹,这样一座仙宫的主人确实有拿得出等人高五彩通灵玉的财力。
人人都道景行宫乃人间仙境,确实言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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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列直排到第三层的落仙台才止住,各处旌旗飘扬,隆重无匹。
落仙台上的正殿是景行殿,两侧鲜花铺地,这处便是迎接童殊的地方了。
若景决的长辈尚在,此时童殊该是要经向长辈行礼的。
于是便是随行的四位长老在景行殿上会同大长老以长辈的身份见一见童殊。
说是见,无非是要来个下马威。
毕竟,五大长老无论是对那个引得景决生出心魔险些晋不了真人的陆殊,还是对那个成了魔道魁首的陆鬼门,都是抱着敌意的。
入得殿中,景行殿右侧首座安排了童殊的座位,而五大长老坐在左侧一排等着童殊。自古以左为尊,待客时也是主人在左客人在右,这是把童殊当客人看。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景决竟是牵着人直接把童殊按到了左侧最末一把正位上。
五大长老看童殊竟从善如流地落了座,一个个面露愠色,意有所指地瞅着景决。
景决无视之,一言不发的样子谁也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景昭出来圆场:“都是一家人,随便坐。”
大长老发话:“景决,你坐自己位置上去。”
景决站在童殊身旁道:“此处难道不是我的位置?”
那一处确实是景决的位置,景决虽然是在场景氏中年纪最小的,可他的辈分高,在坐的各位长老只是他的同辈,拿堂兄的身份来压他,实在不太够看。
大长老气得吹胡子,只差说,那是你的,可不是童殊的。
景决却直截了当道:“我的就是他的。”
随着他的话落音,像是回应似的,素如径直坐到上首正中的座位。
正中乃宗主与主母之位,只是平时有五大长老在时,景昭作为晚辈,为表敬意,并不会当真托大到大喇喇的坐到上座。
而素如平日不参与宗务,从未坐过主位,今日一坐,叫大家惊得面面相觑。
素如冷冰冰道:“此处难道不是我的位置?”
她用了与景决一般无二的问句,立场显而易见。
这回轮到景昭出来维护妻子了,他连忙跟过去,坐到与素如并排的主位上道:“主母之位,自然该是你的。”
素如此举,明眼人都看得出其实是在维护童殊了。
五大长老颇为忌惮素如。
毕竟素如是这修真界的两位真人之一,又是唯一的女真人,平时素如不去拜见他们这些长辈他们尚且从不置言,今日当面相对,他们更不可能驳素如的面子。
素如道:“给决儿加一把椅子。”
素如论辈份是景决的侄媳,可素如又是一手带大并教授景决的如师如母的存在,她是整个景行宗唯一敢叫景决“决儿”之人。
主母发话,立刻有侍者添了一把椅子给景决。
可柳棠和魇门阙一行还站着。
童殊沉了脸正要起身,素如亦要开口,这回景昭早一步揣摩出了妻子的心意,先道:“给解语君与魇门十使布座、上茶。”
几番较量之下,宗主、主母以及臬司仙使的态度已明明白白,五大长老气得想拍桌子。
景行宗奉天执道,几千年来屹立修真界,别说是五大长老,随便一个景行宗子弟在外都是受人尊敬和讨好的主。
外人来访,便是有头有脸的名门宗主亲来,来了也都是客随主便谨言慎行,五大长老一辈子也没见过谁来景行宗能优待到这等地步。
更不用说来者还是与仙道水火不容的魔道之人以及臭名昭著的柳棠!
大长老仗着老资格,手一拍就要说话,哪知素如又先一步放话:“既然已经见过,童先生一行远道而来,用过茶,便歇下吧。”
这是不给长老发飙的机会,维护童殊已经到不遗余力的地步。
大长老很是着恼,而素如只冷冰冰地不看他们一眼,他们素知素如脾气不好处事不拘,便也不好发作。
景昭立刻接话:“随侍官引路。”
大长老不便对素如发作,却对景昭气不打一处来,抖着手指指了景昭半晌,不好当着众人之面落宗主威风,也只能作罢。
只是景昭少不了私下又要被喊去说话,一通训责了。
童殊一行离开,景决起身就跟上,大长老这次当真拍了桌子了道:“景决,你无故失踪许久,难道不必向宗老们解释一二?”
这不仅是宗务,还是景氏家事,便是素如也不便插手了,景决与景昭一并留下。
素如出了景行殿,远远见着童殊一行被领着往西边去,亲自跟了过去,她素来不喜言语,走到了近前只是对童殊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童殊还是感受到了她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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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有景昭与素如的回护,童殊在景行宗落宿时还是出了些问题。
长老们安排的挑不出错,毕竟童殊与景决虽有婚约,但没有完婚这是事实,要他们分开住无可厚非。
面子上倒是给童殊做的非常好看,景行殿一侧的西院全给腾出来了。院落之大,阁楼之多,别说住童殊一行十几人,便是魇门阙人全来也住得下。
素如问清缘由后,没多说什么,只问童殊意愿。
童殊觉得皆可,便就此定下了。
魇门十使办事十分利索,他们前脚进了西院,后脚尔愁便客客气气地将所有景行宗人都送了出去,连所谓的随侍官也没能找到理由留下来。
老三山飒和老四肆意守着院门,连只蚊子也休想飞进来。
老五舞蝶是个貌美的妙人,转身便料理安排好了西院的食宿,巧笑地将童殊送进了中殿。
老六陆离、老七棋奕和老八巴岭不出一柱香时间已将整个西院的机关、禁制和法障摸清楚,画成了精确标注的地形图摆在童殊案头。
老九温酒卿与童殊关系亲厚,随侍童殊左右。
老十姚石青尴尬一些,但既然童殊不赶他,另外九使便也不为难他,姚石青自知处境不同,主动提说去守着后院。
而所有这些事情,都是按老大忆霄的吩咐办的。
信仙与十使会面后,算是完成任务,便向童殊请辞,童殊彼时不疑有他,允了信仙离去。
山猫则是一溜烟蹿进西院,因有童殊这等后盾在,它到了景行宗这种仙境之地,很快便消了开始的拘谨,转而很有气势地巡视起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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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忆霄正侯在童殊一侧,他位列十使之首,气度卓然,若不是有令雪楼这样的主君,怕是寻常人等根本压不住他。
他将诸事交待完毕后,总结道:“便是景行宗之人也进不来了。”
忆霄的办事能力,童殊早有耳闻,听完不禁笑道:“景决也进不来么?”
忆霄得体的垂眸,避免与童殊直视,道:“主君,恕属下直言,此时此景,还是莫让景行宗之人入内才是。”
童殊心头一跳,面色变幻了下,道:“此言何意?”
忆霄道:“非常时期莫要轻信于人。”
童殊眯了眯眼道:“那你教教我,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不可信?”
忆霄听出童殊不高兴了,落下单膝,俯首道:“属下不敢。”
童殊并没看出忆霄哪里不敢,他似笑非笑道:“那不如说说,你可信否?你带来的十使可信否?”
听到这一句,一直守在他身边的温酒卿脸色一变,扑通一声跪到了忆霄身后。
在门外侯着的舞蝶听到了声响,犹豫着是进到内厅还是远远避开,她最擅周旋人情,美目转了转,明哲保身地噤了声,尽量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凡事有忆霄顶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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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殊目光转向温酒卿,勾了几分笑意道:“与温姐姐又有什么干系?难道温姐姐我也不能信么?”
温酒卿沉声道:“属下势死效力主君,绝无二心。”
忆霄闻言亦是一拜道:“属下势死效力主君,绝无二心。”
童殊俯身,盯住了他们道:“你们倒是与我说说,你们效力的是哪个主君?令雪楼还是我?”
忆霄与温酒卿闻言皆是一怔,温酒卿与童殊感情笃深,自然更急于表态,抬头就要说话。
童殊抬手虚空按了下,以作安抚之意,转而道:“温姐姐我是知道的,只是不知其他九使如何,忆霄,你可知?”
忆霄不卑不亢地与童殊对视了一眼,被童殊目光里冰冷的力量摄得微怔。已经很久没有人会给他这种威摄感了,他心中一阵狂跳,略调息了才道:“如今,自然是要为陆主君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童殊哦了一声,也不知信了与否,道:“那么,可以告诉我,你们查到了何事么?”
忆霄道:“我们查到景行宗布阵芙蓉山外,派重兵全界追踪芙蓉山和青凌峰弟子。”
这是童殊没料到的,他脸上的轻松的笑意霎时散去,眉微蹙起来,景行宗为何要对付芙蓉山?景行宗针对的是芙蓉山,还是傅谨?
是因为六翅魂蝉还是旁的什么?
以及,景决……知不知情?知情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周六要外出,不一定能更新。我尽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