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决在景行殿被留了小半日,期间除了五大长老,其他宗老也赶来了。
景决与景昭被围攻着一通拷问,景决自始至终岿然不动,油盐不进。
所问皆不答,所令皆不应。
那些所谓宗老,最长者与景决不过平辈堂兄,难以以资历压他。他又是臬司仙使,身上背着的臬司仙灵辉闪动,昭示着他作为景行宗最高的实际掌权者的地位。
宗老们强迫景决不得,个个气得失仪,只命景昭这个宗主管管景决。
景昭平白又受此无妄之灾,夹在中间,最是受苦。却也没奈何,只能艰难的两相斡旋。
宗老见景决始终不表态,一再要景昭来主持,景昭最后只无奈道:“我虽是宗主族长,可他是我小叔父,我若迫他,岂非不敬尊长?各位宗老一直强调长幼之序,我又怎好违逆?”
言外之意,我今日能驳小叔父景决,明天在座的各位宗老我也能驳,到时大家可别怪我这个宗主无情。
一句话把宗老们堵得无话可说。
正在无言僵持间,景决终于说话:“我要与童殊成婚。”
他这一言,如凉水掉入油锅,霎时溅起油花无数,场面先是一静,随即便炸了,宗老们拍案而起:“不可以!”
景决道:“婚约在前,依约而行,何来不可?”
大长老道:“景决,你身为臬司仙使,身负奉天执道之命,你难道想当昏君吗!”
景决淡淡道:“此时评判我的身后之名,为时尚早。”
大长老道:“此事还需再议。今时不同往日,你与他定婚契时,他尚未入魔道;可他如今已是魔道主君,你身为仙道魁首,怎可与大魔头成婚?!”
景决面无波澜道:“律规重于生命,契约凌于私利,我以为宗老们比我懂。”
大长老气得吹胡子:“你自己看看,往上数多少代,有哪代臬司仙使与魔人结亲的!”
景决毫不让步地道:“如今宗老们又改口反对成亲了?”
他话说一半,已足够宗老们听出他言外之意。景行宗子息单薄,大多与景氏子弟性情冷淡内敛有关。尤其历代臬司剑使,因入了剑道,冻心冷性,鲜少有成亲的,大多都孤独终老了。
然而,这于宗族而言并非好事,如此下去,只会导致后继无人。是以为求族内兴旺,近几代宗族鼓励成婚,便是男子与男子结亲,虽不能诞育子嗣,亦能引入新人,也算符兴旺之意。如今宗老反对景决成婚,便是自相矛盾。
另一位长老出言道:“眼下景行宗内忧外患,修真界大乱将至,你身为臬司仙使竟要大婚?!”
景决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成家立业,有何不妥?”
“你——口舌之争,辩不过你!”大长老气得站起来,道:“我们是奈何不了你了,你且去看你那魔王未婚妻愿不愿嫁进我景行宗罢!”
景决道:“他是否愿意,是我的事。请宗主与各位长老按臬司使成亲礼数先行安排,成亲之日定在本月十五。”
大长老没想到景决连日子都定好了,掐指一算,不足十日,哪有如此胡闹的。他气得脸都绿了,又不好直接挑战景决,只抖着手去指景昭道:“现在没人管得了他是吗?宗主,你也不管他吗?!”
景昭望眼这边,再望眼那边,知道这事他管不动,只做听不见。
不欢而散。
景决能走,景昭却走脱不得,最后还是景决看不过眼,回去找了理由将景昭领了出来。
景昭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取出了压箱底的宝贝,他至今未集齐十八颗串成手钏送给素如,好不容易寻得的几颗如今又被景决拿走了两颗。
景昭在景决转身要走地喊住他,道:“你当真要完婚?”
景决道:“是。”
景昭道:“怎突然又想完婚了?”
景决道:“一直便想。”
景昭道:“以前你都能等,为何事到临头,又急了?”
景决道:“不想等了。”
景昭道:“不怕他回头怨你?”
景决沉默片刻,目光落向远处,也不知他在看什么想什么,许久才道:“便是怨我,他也是我的人。”
总好过无牵无扯,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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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决回宗,许多公务积压。下属们列队等在景行殿外,他出得景行殿,便知晓了童殊被安排到了西院之事,不必问也知道是长老的意思。
景决径直往西院去,中途听人来报,魇门十使封锁了西院。
他望着来报之人,定在原地,方才出得景行殿的期待之色倏然不见,转而面无表情地钉在原地,望着西院方向。
没有人知道仙使大人那一刻在想什么。
跟着的景桢与景椿想要上前询问去向,莫名只觉周身冰寒,他们直冒冷汗,却连拭汗的动作都不敢做。
一行人随着景决定在原地。
而后也不知仙使大人是如何改的主意,不发一言掉转方向,回到了臬司仙使住的仰止殿,在那里办了半日的公务。
期间,景椿每半个时辰报一回西院的动静,在第三次报“鬼门未出门,鬼门未寻他”之后,景椿已经不敢再进仰止殿了。
殿外,景椿与景桢交换眼神,各自垂首。
他们心中皆是不解,原以为仙使大人将童先生带回来,会高兴。却不想,竟是不如在外面之一二。
日落时分。
景桢与景椿终于听到殿中有了动静,他们仰面面瞧去,正见景决迈出殿门。
这一见之下,两人当场都看呆了。
他们那总身一身素黑常服的仙使大人,一反常态的锦衣加身。
头戴玉冠,金线玄服,金底皂靴,胸前一只金纹独角兽张牙舞爪,栩栩如生,令人既畏且叹。
寻常人是撑不起这等锦衣的,气势稍有逊,便会显得珠光宝气俗不可耐。
而景决殊颜绝世,美如冠玉的脸被玄金之色衬得灿然生光;一把劲腰被玉带锁住,更显身形颀长提拔。
本就已是一等一的美男子,锦衣之下,更是俊美无俦。
景椿与景桢呆了一阵,才回过神来。对视一眼,连忙垂下头,不敢再看,心中惊得慌乱,手脚都不知该放何处。只忙乱地喊了人,远远跟着景决,往西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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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院的中殿内,童殊换上了温酒卿给他带来的魔王烈焰红袍。
一袭红衣,将魇门阙往事唤起,童殊重生以来,彻底有了身为魔王的归属感。
温酒卿在帮童殊整理衣领时“咦”了一声,发现了童殊后颈上有一道红印,问道:“主君,你后颈何时多了一道红印?”
童殊抬手摸去,入手一片轻微突起,比之前要高一些。
他今日从上邪经集阁中出来后,便时有后颈烧痛之感,景决当时帮他上过药,原只当是不小心碰伤的,小伤口不日能好,不想竟变严重了。
童殊收回手间,心念一动,想起了童弦思信中所说的炎芒令。于是反手再去摸了摸,确认了那只是一片模糊的突起,并没有清晰纹样。
他忽的又想起,焉知真人初见他时就问过他为何没有随童弦思那般后颈上有枚红印。
只是童殊并未见过童弦思后颈上有什么印记,是以当时并在意,此时想来大概母亲后来用什么东西擦去或掩饰了。
两相结合,童殊基本能确定,他后颈长出的这块东西,就是炎芒令了。只是如今初长,印记不清,随着他时机到来或是他权限提升,这枚炎芒印便会现出真实的纹样。
他有了炎芒令,要打开第九层,已是迟早之事。
只是,他心中有事,等不得,还得加紧默写《魇门集注》,尽快打开第九层的门去看《芙蓉剑经注释》与《芙蓉琴义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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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童殊穿戴整齐,回身去看柳棠,见柳棠睡的安静,交待了温酒卿几句,转身便出了中殿。
出殿门,步履间衣袂翻飞。
忆霄打眼瞧见童殊,微微一怔,瞪大了眼,后知后觉冒犯,连忙垂首压眸恭敬地跟到童殊身后。
尔愁、舞蝶亦是一怔,女子面皮薄些,不可抑制地现出些红晕,也是连忙垂首掩色。
他们看童殊毫不停顿的走向西院大门,眼中惊艳,心中惊叹。
穿过几道回廊,绕过最后一重影壁,童殊转眸便见着了立在院门外的景决,眼前一亮,未语先笑。
他第一次见景决如此穿着。
要想俏,一身皂;要想贵,一身金。
景决一身锦绣,颀身玉立,丰神俊美,好似从云端走下凡间的仙人。而这个美貌仙人,此时只望着他。
童殊想:五哥又对我用美人计。
可是怎么办,我偏吃他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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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童殊出来之前,景决面站在门外,微微垂眸,目光自下而上,不轻不重的落在门后的影壁上。
他看起来很安静,但不错开的目光还是暴露了他心中有几分忐忑,幸好下属们并不敢直视他,并没有人发现臬司大人神色间的波动。
其实没有人拦得住景决,魇门十使不足为忤,两扇重铁门不堪一击,阻住他脚步的是——童殊并不明确的态度。
他拿不准童殊允许十使拦他,是什么意思。
等待童殊回话的时间不长,可是随着时间分秒过去,景椿与景桢已经能感觉到景决的气息的变化,仿佛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
景椿与景桢想,毕竟在景行山没有地方是臬司大人去不得的。而现在臬司大人被拦在了景行山的地盘上,这确实挑战到了臬司仙使的权威,生气是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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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刻,心有灵犀般,景决心尖一颤,便知道童殊会来见他。于是他松了拳,脸上的寒霜退去。
一袭烈红烧进眼眸时,景决缓缓睁大了眼。
那袭红衣胜血,比景行山的暗红院墙要红上几分,仿佛剧烈燃烧的烈焰,袍摆间似有流光溢彩,一步步烧到景决心尖上。
鬼迷心窍般,景决竟勾出了笑意,低声唤道:“陆冰释。”
被景决这种好似灵魂出窍的目光定定的注视着,被这样的殊丽之人一心一意凝视着,谁都会觉得何德何能,三生有幸。
童殊含笑走到景决跟前,三步外站定,也朝景决笑。
在他们身周十步内的人不由都打了个寒颤,自觉退开几步。
童殊这才轻声道:“想我了?还是想起那个叫陆冰释的心魔?”
景决道:“都有。”
童殊道:“那我不乐意,我要将你那两只跟我争宠的心魔除去。”
“只宠你。”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童殊莞尔,想唤一声五哥,可在景行山对着一身锦绣的景决,童殊突然叫不出口。
他此时强烈的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是景决,是景慎微,是臬司仙使,是年少有为早早晋了悟道境的洗辰真人。
所以他开口时唤的是:“景慎微。”
景决答:“是我。”
而后又轻唤道:“童冰释。”
童殊想,管他布了什么局,谋了什么篇,管他是五哥还是景慎微,都是我心上人,于是他道:“我也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注】引自《蟾宫曲·春情》(元·徐再思)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明日(周五)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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