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祸水

童殊忧心忡忡地走近。

现在的柳棠把他当陆岚很是敬畏他,又正处于回溯的道心空白期,于童殊而言,要控魂柳棠很容易。

他略施了些术法,引诱地凝视着柳棠,缓缓启唇:“师兄,我是谁?”

柳棠迷茫地辨认了片刻,忽地会心笑道:“你是小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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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院门外,棋奕面无表情的拦住了第三波来请童殊的人。

来人显然没有在景行宗内吃过闭门羹,面色很是不善。但来人大约也听过臬司大人、焉知真人对童殊的百般维护,加上对鬼门魔王大名的如雷贯耳,并不敢发作,只请出了身后之人。

一位景行宗的长老。

这位长老排行最末,被四位老兄弟逼着来请人。

他到底资历比大长老浅,不至于在西院大摆威风,只亮了身份,道:“景行宗五长老,请鬼门魔王到景行殿一叙。”

棋奕还待再拒,旁边的陆离拉住了他。

两人低声商讨片刻,传音请了忆霄出来。

毕竟是宗老,此事涉及未来童殊与景决的家庭关系,忆霄隐约知道昨夜童殊与景决已行某种事实,当下不好擅自决定,返身去中殿报给了童殊。

童殊昨日便瞧出五位长老有意为难自己,但这并不能叫童殊介怀,他不需要看景决以外之人的脸色。

不过,既然对方已三顾西院,又是长老亲来,还是得留对方几分薄面。反正去一趟也不会少块肉,童殊当即答应了。

童殊一夜未睡,□□后的餍足和不适叫他又软又困,方才又经历了大怒,道心动荡之后,身体其实已是极倦。

这叫他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漫不经心的魔王姿态,反而更显得他目中无人。

景决的美貌是冰冷艳丽的叫人不敢逼视,童殊的美丽是叫人心神荡漾看一眼就挪不开眼,尤其此时童殊带着几分慵懒,爱理不理的神态,明明近在眼前,却又高不可攀。会诱人想要攀登征服,又骇得人不敢靠近。

是以五大长老在景行殿看到穿了一身烈焰服来的童殊时,咬牙暗恨果然是“红颜”祸水!

童殊懒洋洋立于殿中,忆霄、尔愁、舞蝶旁若无人跟在他身后。

没人先问话,童殊也懒得说话,只扫视殿中人一圈。魇门阙一行皆是一副天不管地不收的强悍模样。

五位长老交换眼色,他们本意是要给童殊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入门景行宗的难处,好叫童殊知难而退。此时一阵这架势,立时着恼。

毕竟童殊还不是景行宗人,来者是客,没道理开口就训。

但冷一冷童殊还是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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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蝶见殿上人诸多,却没人招待他们,心中了然,也不管旁人眼色,从容自若地搬了椅子给童殊。

童殊扬手道:“不必,我片刻便走。”

大长老见童殊写在脸上的不耐烦,终于发话:“鬼门君即来了,便坐下说话。”

童殊淡淡,道:“有事说事,没事再见罢。”

五大长老还从未见过如此倨傲狂肆之人,童殊没什么敬意的一句话如同砸了他们面皮,他们顿时就拉下脸来。

在见童殊之前,大长老就已被几位长老劝说不要起争端,此时强按捺着没有出声斥责,只气得直吹胡子。

二长老出来圆场:“鬼门君可听说本月十五要大婚之事?”

童殊挑眉道:“你们景行宗要办的事,来问我做什么?”

二长老也想拍桌子,强忍住了,道:“我们景行宗素来只进不出,便是女子亦是带着夫婿入宗,鬼门君大婚后必定也是要入宗的。宗里规矩多,为免鬼门君往后有失,今日我们便将宗训予你,大婚之前学明白了才好。”

童殊哦了一声,看起来像是笑,可语气却不客气:“我该不该学这东西,难道不该是景慎微来告诉我?什么时候轮到旁人了?”

五大长老哪听不出童殊的讥讽之意,大长老直接拍案:“你放肆!”

童殊笑出声道:“敢问,放肆在何处?”

大长老道:“你一个未入门的新人,竟敢对宗老无礼!”

童殊恹恹地听着,漫不经心地扫视众人,道:“按说我未嫁入前便是客,你们管不到我。若我当真进门了,我是臬司夫人,我是主,你们是辅,也轮不到你们管我。”

大长老气得将之前答应其他长老的话全忘到天边去了,喝斥道:“你大胆,目无尊长!”

童殊却是不急,只慢悠悠道:“在场之人,敢问有谁当得起景慎微的长辈?倘若有,我自当见礼。若无,诸位便是自抬身份,为老不尊,倚老卖老。”

长老们原是忌惮童殊魔王难驯,想着大婚前先来个下马威,不想却叫童殊反给踢了台子。只叹这些大长老,一生养尊处优,从未受人忤逆,于他们而言童殊这轻飘飘的几句话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长老胡子都气抖了,道:“反了反了!真要让你入宗还了得!”

二长老忙去劝大长老,他脾性稳些,给大长老顺了顺气,转而对童殊道:“鬼门君,我老人家的话,你不爱听,但有一句我一定要讲,慎微原本已经要晋上人,为了你他自剥金丹,自殒道体!此是你知道么?”

童殊只知自殒道体,却不知景决当时竟是要晋上人,甚至还自剥了金丹。他一时怔在原地。

二长老看童殊总算是没有驳话,问道:“你知一个宗门失去一个上人意味着什么吗!”

童殊当然知道,上人境界逼近飞升,一人足以泽披一宗,反过来,失去一个上人,也足以叫一个宗门一蹶不振。他无法反驳,只拧着眉瞧着对方。

二长老又问:“你知景行宗失去臬司剑使意味着什么吗?!”

景行宗并不是每一代都有臬司剑使,因那臬司剑难驯,许多正支子弟前仆后继殉了剑。最近殉剑的一代,便是景决父亲那一辈四位兄弟,皆是英年早逝。后来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天纵奇才的景决,才结束了那几十年一连几位剑使殉剑的恶梦。

童殊知道,所以他无法接话,只面色沉沉地等着下一句。

二长老再问:“你知仙道失了魁首意味着什么吗?!”

尽管已经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但听到这一句时,童殊的心还是在某个瞬间痛得停止了心跳。

他想,我怎会不知呢?

魇门阙失去过主君,魔道失去过魔主,魔域失去过魁首。

这种切肤之痛,我并不陌生。

因为体会过那种痛彻心扉,所以童殊不还口。

如果骂一骂他,能叫这几位宗老心里舒服些,便骂吧。

大长老见童殊不言声,只当童殊麻木不仁,再不顾二长老劝,跳出来,指着童殊道:“不管慎微自毁道体是否由你教唆导致,你能辞其咎吗?”

童殊正滞着身形,被这戳鼻尖似的质问刺得心头一痛,他今日本就倦极,这一心痛,便是心府动荡,肝胆震痛。他面上仍是没有表情,但眼底的痛意已隐隐藏不住。

长长的睫毛轻颤着,缓缓地掀起,沉沉地望着这几位指责他的长老。

事实上,童殊没有勾引,没有撺掇,没有逼迫,他没有甚至毫不知情,然而事到如今,他做不到置身事外。

毕竟这一切确实因他而起。

童殊不语,只定在原地,作不解释不抵抗不还口的姿态。

五大长老瞧出童殊终于放低了姿态。人本就是容易得寸进尺,童殊不抵抗的态度,不仅没有换来他们的理解,反而引得他们得意洋洋,大有得理不饶人要一骂到底的架势。

大长老不吐不快,决意要把憋在心底的话挑明白,他道:“我们景行宗没有欠你什么,你拖累我宗——”

童殊已经能猜到后面的话了,他想,我居然有朝一日也要被骂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他正敛眸,劝自己平心静气,承了骂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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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道清冷摄人的女声响起:“童公子,原来你在这里。”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有此精妙的传音术之人,自然是素如。

也不知她从何处而来,话方落音,殿门外素纱宫衣已翻袂而来。

她一出现,长老们霎时住口,面色古怪地望着素如。

素如只淡淡环视一圈,目光落在童殊身上,她正要开口,又有一道声响在门外:“我一早去西院找鬼门君,没寻着,竟是在此处。”

这一声温润端雅,是景昭也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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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昭进到殿中,见着五位长老,惊讶状道:“五位长老竟也在此?。”

景昭来的时机如此正好,必然是事先得信,前来救场的,绝不至于不知在场状况。只是景昭生了一张端方脸,说话办事亦是端正,叫人第一反应总是愿意去相信他。

宗老们显然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无人拆穿他。

景昭看向素如道:“夫人走的好快,为夫就要赶不上了。”

素如微微蹙了眉,没有回应,也没有反驳。

很显然,景昭这一句,是为了表明他与素如是一起来的,维护素如的意图十分明显。

但素如似乎并不太领情。

景昭得不到素如的回应,目光微黯,面色却是维持着不变,转而对童殊道:“我与素如昨日置了接风席,没寻着你,今备了早茶,不知鬼门君可愿赏脸一叙?”

童殊看得叹为观止。

景昭如此道貌岸然之人,一本正经地睁着眼睛说瞎话,若不是童殊曾也着过景昭的道,几乎都要信了。

既然景昭与素如专程来替他解围的,童殊领情,当即展颜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素如便朝童殊颔首,领先出去。

童殊望了眼长老们,说不上什么心情,他叹了一口气,跟上素如。

忆霄、尔愁和舞蝶早就气不过,在背后与五长老以目光短兵相接一阵,转瞬亦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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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昭却还是要留下来安抚一番,他听了满耳朵的茧子,才得空追了出去,然后在看到素如和童殊等他时,讶异地微愣了片刻。

童殊主动唤道:“鉴古尊当真备了早茶?”

景昭坦然答:“现煮不难,鬼门君可有兴致?”

“饮茶就不必了,鉴古尊宗务缠身还专程来替我解围,不敢再耽误鉴古尊的时间。”童殊对饮食的兴致不浓,而且他一向怵与景昭相处,尤其是还冒充过一段时间景昭,这让他见到景昭便浑身不自在。

加上他急着回去默写《魇门集注》,并不想多做耽搁。

景昭瞧出了童殊的拒绝之意,道:“鬼门君有事缠身?”

鉴古尊突然改口一连几回称他的号,叫童殊颇不适应,这一回他忍不住纠道:“鉴古尊不如还是唤我的字吧。”

“童公子。”景昭却没真唤童殊的表字,而是如从前那般称他公子。

这样童殊便舒服多了,童殊实在是消受不了景昭的尊敬和热情。

实在是,于童殊这一代人来说,景昭是过于尊贵、严肃而又遥远的存在。多年如雷贯耳的威名和长辈们对子弟的叮嘱,叫童殊这一代年轻人对景照的敬畏几乎是深入骨髓的,是以童殊与景昭说话,总是要客气几分,于是也更难消受来自景昭这个“未来大侄子”对他独一份的礼待。

童殊与景昭一席话说完,便陷入了片刻的尴尬。

这尴尬来自于景昭与素如,准确的来说,来自于景昭。

景昭在素如面前的小心翼翼其实是藏不住的。景昭想多看两眼素如,却又怕惹素如生厌,只装作不经意瞟过去一个目光,再克制地收回。

以素如的修为,莫说对近处人的目光,便是神识广布的几里地,她只要想知道,一草一木的动静都是分毫毕现的。

可她始终面色淡淡,对景昭甚是冷淡。

如此看来,外界所传非虚,景昭与素如的夫妻关系是真的不好。

单这两日童殊来景行山看到的,素如都是单独行动,而后景昭得了信追过来,怕素如吃亏,也怕素如当真逼急了宗老,艰难的从中周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门面,大多数人门面与内里相差无几。可是,童殊眼瞧着这位威名在外的鉴古尊,心中生起些许同情之感。

景昭身为第一宗之主,在外一呼百应、一言九鼎,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有许多掣肘。

回到宗内要周旋各方关系,回到家中冷床冷铺,几年难得一见妻子,好不容易见上,还要旁敲侧击地察言观色。

这实在让人心力交瘁。

更难得在,被诸多俗务拖累,修为还能迈入一等高手行列,实属人中翘楚。

童殊虽生了恻隐之心,可他并不打算从旁撮合,毕竟人家几十年夫妻之间的事,实在轮不到他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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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片刻的尴尬后,景昭自救似地打破沉默道:“我其实来寻童公子确有要事。我听说慎微今日尚未出殿,机会难寻,不知童公子可愿与我去看两个人。”

童殊在景行宗除了景决、景昭与素如外,实在没有更多的交情,不知是哪两个人要劳动景昭趁着景决干涉不了,带他去看?

童殊不免心生好奇,向景昭投入疑惑的目光。

然后便见景昭以口形说了两个名字。

童殊一眼就读懂了景昭的唇语,同时明白了景昭不发出声,是怕被有心人听到。

因为那两个“人”,尤其是其中一位,确实是不宜被外人知道还存在中。

它们一个是“景决”,一个是“陆殊”。

一个是已经身殒鸣钟的“洗辰真人”,一个是身死道消之后连骨肉也要烈火焚尽永世镇压的“陆鬼门”。

童殊心中一震,骇然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原身都还在!

第二十四章提到童殊说景行宗烧刑犯尸首通常选在囚犯死后七七四十九日。当时辛回说“或许并不会烧你尸首”。这是伏笔,敲黑板!

明天大概率还会有更新,若明天没更后天肯定会更。先期待明天吧!

看到有读者说感觉还有五、六章能完结,其实我现在觉得十五、六章能完结就不错了。唉,每到完结我总是预计错字数。说是60万完结,现在破了60万字了,我才写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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