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婳奴过得浑浑噩噩的，她机械麻木地擦着红楼中的地。
红楼很大，即便她从早上开始擦，依旧擦至了深夜时分。
今天晚上依旧是一个晴朗的雪夜，婳奴看着红楼窗外散发着清冷光辉的月亮，美丽的眼睛有些空洞。
她从地上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阵阵晕眩。在扶着墙壁站立了许久后，她眼前的晕眩感才渐渐消失。
婳奴提着水桶转过身，准备去将水桶中的脏水倒掉。只是在她回过头的刹那，她便看到一个蓝衣身影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婳奴的心跳骤然加速，是云枫。
婳奴提着水桶站在原地，与云枫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和他对视着。
长长的流海将婳奴的眼睛遮住了，也遮挡住了婳奴眼中复杂的情绪，而云枫的眼中依旧是凉薄淡漠的神色，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个没有生命的静物一般。
这般许久后，终究是婳奴先别开了目光。
婳奴提着水桶往前走着，在经过云枫身边的时候，她低着头，不去触及云枫的目光。
“婳奴。”
云枫清朗好听的声音突然响起，婳奴停住了脚步，流海之下她美丽的眼中开始汹涌着复杂的情绪。她提着水桶的手，骨节渐渐泛白。
云枫的眼眸微动，似是要开口说什么。红楼里人来人往，不时有抱着女子的客人从他们的身边路过。
现在说那些话终究不合适，云枫淡漠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涩的痛楚。他的袖子轻轻晃了一下，在袖子之下，他手中的一个小木盒被他渐渐握紧。
到最后，他最终还是将要说出口的话换成了其他：“我会和息娘说，让你回到香房。”
婳奴的背影晃了一下，她的眼中浮现了泪光。
只怕她回到香房的第二日，便又要见到他从息夫人的房中出来了。
婳奴咬紧了嘴唇：“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
话至此，婳奴便低着头提着水桶匆匆离开了。
云枫垂眸站在原地，淡漠的眼睛笼罩着一层阴霾。红楼中，来寻乐的人发出的笑声，此刻在他耳中听起来格外刺耳。
从南夏国破的那日开始，一切就变得不一样，往昔的一切再也回不来了。
*
红楼的梅园里，满地的积雪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的光泽，些许被雪打落的梅花瓣落在了积雪上。
一条河流从梅园里蜿蜒而过，红楼里的这条河同李明楼府中的那条河一样，与皇城中的河流接通。
婳奴一个人站在河边，望着河水发呆。
河水中倒映着她的影子，还有红楼里那些光怪陆离的灯光，这一切都因为河水的流动，而在水面上扭曲着。
婳奴压抑许久的眼泪在此刻终于流了下来，如果南夏没有国破，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
“啪嗒啪嗒”，婳奴的眼泪落在了河面上，因为她的眼泪，河面泛起了一圈圈波纹。
只是在她低着头流眼泪的时候，一丝雾气开始弥漫在河面上，水中出现了一个穿着月白色华服的女子的身影。
女子的墨发在水中浮动着，她的容貌绝美，肌肤白皙晶莹。此刻她虽闭着双眼，但等她渐渐浮至水面的时候，在水面一片酒黄色的红楼灯光中，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睁开眼睛的刹那，她便看到了河边正伤心流泪的少女。
“哗啦”一声，身着月白色华服的女子自水中探出了身子，靠近了河岸。
一直垂眸流泪的婳奴突然听到了水声，她伸手擦掉了脸上的眼泪，因为眼泪而有些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河岸边的浅水区中，半坐着一个穿着月白色华服的女子。
眼泪渐渐流干了，婳奴的视野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到最后，她看清了水中的那个女子的容貌。
女子白皙的肌肤上嘴唇殷红，绝美的脸上，那双极其熟悉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
在看清了女子的相貌之后，婳奴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她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想要走近一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却不慎脚边的石头绊倒，跪坐在了河岸边。
些许河水打湿了婳奴的裙子，婳奴看着河水中的身影，眼泪从她美丽的眼中流下：“丽妃姐姐，是你吗？我以为你在当年的大火中……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听到婳奴的话后，水中的女子睁着美丽的眼睛，有些困惑地歪了一下头，像是思考着婳奴所说的话。
随后，她微微一笑，她看着婳奴的眼睛，缓缓开口说道：“婳奴，你为何如此伤心？”
女子的声音带着蛊惑性，似乎能迷惑人的心智，婳奴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迷茫和痛楚：“云枫为了保护我，付出了太多。”
在婳奴说到“云枫”二字的时候，女子微微蹙起秀眉，似是这个名字唤醒了她的某个记忆，但那个记忆已被锁上，让她无法触碰。
女子看着脸上满是痛楚之色的少女，美丽的眼中浮现迷茫。这个少女看着是那么伤心的样子，她是不是在河面上的世界过得并不开心。
那不如，跟着她一起沉到河底。
女子朝着婳奴缓缓伸出了白皙如玉的手：“婳奴，你跟我走吧。”
女子的声音悦耳动听，又像传说中的海妖一样，让人在听到她的声音的那一刻，不受控制地被蛊惑了。
婳奴听到女子对她说的话后，美丽的眼睛渐渐变得空洞起来，失去了神采。她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好。”
在婳奴的话音落下后，她伸手握住了女子的手。
女子握着婳奴的手，慢慢带着她往河水深处走去。大雪过后的河水十分冰冷，但婳奴浑然不觉，她跟着女子在河水中走着，河水渐渐没过了她的腰。
夜风轻拂，梅树上积着的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带落了梅花的花瓣。一棵棵梅树之后，出现了一个蓝衣身影。
云枫透过重重的梅树枝，看到了往河水深处走去的少女，他漆黑淡漠的眼中闪现了惊讶与慌乱。
“婳奴！”
在河水快要没到婳奴的脖子时，她的耳边响起了那声熟悉的清朗声音。那声声音中没有了往日的冷静自持，带着她未曾见过的慌乱。
“婳奴！”
这一次，声音变得更近了，就在婳奴的身侧响起。紧接着她的腰被一个有力的手臂搂住，随后“哗啦”的水声响起，婳奴被来人拦腰抱起走向了河岸。
婳奴美丽的眼中，空洞的神色渐渐消失，一阵梅花的冷香随着夜风袭来，婳奴终于恢复了意识。
借着朦胧的月光和雪色，婳奴抬眸看着抱着她的男子的侧脸。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正不断往下滴着水。婳奴缓缓伸出手，触碰了一下男子的脸，唯恐自己是在梦中。
“云枫，是你吗？”
婳奴的声音如梦呓一般，带着一丝脆弱。
云枫的薄唇抿紧，眼中汹涌着复杂的情绪：“公主，你不要做傻事。”
云枫的话音落下后，一旁的梅树上突然有积雪掉落着，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的那声“公主”让婳奴美丽的眼中，开始出现了如冰层破裂一般的裂痕。
当了这么多年的“婳奴”，她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