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小姐,您想吃哪样啊?”桃桃捧着十八样饭菜在我眼前,我看这满桌菜式眼花缭乱,真是万万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我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就在边关苦寒之地过到老死了,还在后悔上辈子在二十一世纪怎么没多吃点肉养养膘,没想到一朝咸鱼翻身,居然成了忠勇侯府的外孙女。

我左手一个鸡腿、右手一个馒头,两口并作一口,半晌……

“桃桃……”我眼含热泪的看着她。

“嗯?”桃桃微笑的看着我。

我欲哭无泪,“快!快扶我到床上躺会儿,我好像撑到了。”

桃桃连扛带拽的把我搬到了床上,我躺在床上哎哟喂了好一阵子,摸着滚圆的肚皮痛不欲生:“怎么就我这么倒霉,以前是吃不着好的,现在能吃到好吃的了还要被撑得半死……”

桃桃却道:“我的姑娘哎,你快别这么说了,姑娘和大小姐、二小姐比起来还算是好的呢。”

“大小姐?沈府不是只有五小姐和七小姐吗?”我诧异道,我什么时候又出来了两个姐姐?

桃桃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道:“姑娘您排行第三,前头自然有两个阿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只可惜……”

“桃桃!”桃桃刚想说下去,便被紫苑打断,紫苑声色严厉:“你可知道府里规矩,平白无故的妄议主子是何罪?”

桃桃委屈的撇了撇嘴,我见到这般情景却更是好奇心切,紫苑走后,便凑近了桃桃,低声问她:“那我大姐和二姐怎么了?”

桃桃看了看四周,确信紫苑已经走远,这才低声道:“大小姐和二小姐那可是夫人嫡出的,是姑娘您的亲姐姐。可她们在大夫人被发配边疆后都接连死了,听说,大小姐是被逼婚死的,二小姐是莫名其妙得了怪病死的,好在大夫人被发配边疆的时候您还未满周岁,夫人舍不得就把您带走了,不然我估计也是活不下来。”

我虽然糊里糊涂的活了二十五六年,可也不傻,我自小就长在边疆,只有母亲和外祖一家照料我。我们在边关过得甚苦,只因着我们是被发配到那里的罪臣家眷。

我四五岁的时候,我娘便常叹气,她觉着是她坑了我,因为她想把我送回京城父亲身边过富贵日子,但父亲却迟迟不肯派人来接我,是以母亲十分后悔当年把年幼的我带出了沈家。母亲在边关郁郁而终的时候,我并未落泪,可也觉着日子便如此这般下去,外祖有个旧友觉着我十分可怜,想让孙儿娶了我。

可我真心觉着不想成亲了,我时常看到话本里女子落难、官人搭救、女子以身相许,二人恩爱此生。可母亲落难的时候,父亲立刻便同她撇清了干系,母亲离开不到半年,他便另娶了新夫人。所谓情爱,不过如此。况且,我本就是罪人之女,又何必连累旁人?

我打着为亡母守孝之名,却成了个大龄未婚女青年。大周适龄姑娘大都十五六就订了亲,十八岁就已经成了大龄未婚女青年,我如今这年纪,可算是大周未婚女青年中的战斗机了。

后来天可怜见,总算是老天有眼,外祖父平反后官复原职,我这才得以跟着外祖回到京城。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紫苑蓦地又折了回来,我和桃桃做贼心虚一起抖了三抖,直到听她将:“姑娘,皇宫里来了宣旨太监,老夫人让您赶快去接旨呢。”

我和桃桃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紫苑莫名的看着我道:“姑娘,皇宫里来了公公选址,您为何还松了口气。”

我笑着打哈哈:“我有吗?我就是吃多了,喘口气而已。”

自打我们回了京城,新皇的赏赐就好似那断了线的珠子,挡都挡不住,宣旨太监几乎每日都来忠勇侯府一趟,起先赏赐的无外乎宅子、田庄,后来渐渐变成了金银珠玉,再后来许是金银珠玉赏赐腻了,那新皇又开始赏赐衣裳料子……

好容易能赏赐的都赏赐了,我本以为那皇帝能歇歇了,却不料没几日他竟又赏给外祖父两个相貌甚美、身段妖娆的女子,外祖母性子彪悍、加之在边关日久,当日一只手掐着我脖子、一只手提着刀、威风凛凛的将那两个美人堵在忠勇侯府的大门口,对外祖父道:“你敢带那两个小妖精进来,我就让你尝尝悲痛欲绝的滋味,说罢把刀往我脖子上一横。外祖父吓得对那小皇帝好一顿求饶,这才让我幸免于难。

如今我们这宅子里,连床下的脚踏都是御赐的,说句大不敬的,若是哪日那皇帝心血来潮要赏我们个夜壶恭桶,我也不会觉着有多惊讶。

这其中的恩赏从雅到俗、从贵到贱,几乎无所不含无所不包,起先我还觉着甚好,如今每日听那太监好似念经一样读着圣旨,我便犯困、连听都懒得听了,只跟着外祖父母叩头谢了恩便回我的小床上做我的春秋大梦了。

我本以为这次也不过是宣读一些个赏赐,到了正厅,却愣住了,这宣旨太监身后怎么没像前几次似的,带着一些捧着御赐之物的小太监来?

正愣着的时候,祖母一巴掌拍在我背上,对我道:“还不快去接旨?!”

我懵了,“这圣旨……是给我的?!”

那公公笑道:“沈姑娘还真说中了,这圣旨就是给姑娘的。”

说着那公公清了清嗓子,人模人样的捧着圣旨道:“沈氏接旨。”

我急忙上前跪下,听着那太监像念经一样说了一大堆晦涩难懂的词句后道:“……初五起以待选秀女之身入宫选秀。”

我五雷轰顶,颤巍巍的抬起头对那公公道:“公公,皇上……知道我多大吗?”

公公两个眼睛眯成一条缝,掐着嗓子笑了两声,对我道:“知道啊,姑娘属虎,今年二十有六。”

我欲哭无泪:“可我记得选秀不是要年纪在十五到二十之间吗?”

那公公兰花指一样,仰头四十五度注视着远方,一脸崇敬道:“皇上深恩厚意,觉着放着京城一些大龄的姑娘不许她们参加选秀未免有失偏颇,是以放宽了选秀的年龄限制。”

我抱着圣旨五内俱焚跌,这皇帝是故意的吗?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我那继母、沈府如今的正房夫人可是说过:如今在整个京城里,我是唯一一个年过二十还没出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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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那皇帝是不是故意的,初四宣旨初五入宫,忠勇侯府什么都不缺,唯独没有可心的下人,我勉强给自己梳了个发髻,奈何手艺粗笨,想给自己梳个飞星逐月髻、却硬生生梳成了个鸟窝头。

桃桃看我顶着个鸟窝头,一时间泪眼汪汪,“都是奴婢太笨,连头都不会梳。”

桃桃是我在边关的时候捡来的婢女,这几年来陪我吃了不少苦头,我又怎能看着她伤心袖手旁观?当即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没关系,可以慢慢学。”

桃桃悲痛欲绝的摇了摇头:“姑娘你这么笨,多少年才能学会啊……”

我本是想安慰安慰她,没想到却扯出我手艺一事,一时间颇为尴尬,本想给自己打个圆场。奈何对着铜镜看了半天我自个儿的手艺也找不出可供夸赞的地方。

我轻咳一声,故作高深对她道:“你以为你家小姐真的连个飞星逐月髻都梳不出来吗?我是不想梳,藏拙你懂吗?我本来就是忠勇侯唯一的外孙女,几个舅舅都在边关没了,如今整个忠勇侯府就我一个子孙后代,我要是再不低调一点,以后入宫了还不得被人嫉妒?”

桃桃恍然大悟状,继而目光崇敬的点了点头:“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皇宫里秀女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聊,我被太监带过来后看了看四周,大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我一个二十五六的老人儿还真是不大好意思同她们说话,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那盆海棠花。

忽而听得一个娇媚的女声道:“我听说,当今圣上剑眉星目、相貌俊朗、身姿潇洒、超凡脱俗……”

我听着那姑娘一口气好似串糖葫芦一样蹦出来十几个词儿去夸那小皇帝,忽而想到先前听我那位妹妹沈碧玉夸赞九王的相貌如何风雅,可我一见到才发现,那九王竟是个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壮汉,登时噗嗤一声笑了。

“你是在笑话我?”一声凌厉娇羞的声音,未央宫偏殿里登时安静了下来。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同我讲话,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肤色雪白的姑娘柳眉一挑、怒目圆睁的看着我,我摇了摇头,对她道:“我看着海棠花好玩才笑的,你说什么没听见。”

半晌,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冷笑:“什么货色都来选秀了?你头顶上那个银簪不知是你家里传了几代的?府里怕是一个下人都没有吧?居然能把头梳成个鸟窝!”

我向来是个诚实的人,点头道:“这簪子的确是我外祖母的,不过我有一个婢女,只不过今日没跟过来。”

那姑娘嗤笑,翻了个白眼:“呵……原来是个傻子。”

我生平痛恶别人觉着我傻,不过想着我毕竟比她大上不少,便只对她道:“第一,我不傻。第二,说我傻可得承担我生气的后果。第三,不知你是哪家的姑娘?”

她仿若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白眼翻得甚高,敲着我的脑袋对我冷冷道:“我便说你傻子你能拿我如何?!我爹就是当今礼部尚书沈封!我外祖父的长兄可是镇国公。”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看她就觉着眼熟,她竟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那便宜爹和继母生了一儿两女,长女也就是沈府五小姐沈碧玉已经嫁给九王了,这个想必就是我那七妹了。姐妹二人这般情况下相认,命运还真是有些弄人。

眼看着她又狠狠推了以我一把,我忍无可忍,一把揪住她的手腕,点头道:“既然你是沈家的女儿,我教训你也算是合情合理。”

说着,我一脚揣在她腰上,她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在边关我旁的没学会,倒是经常帮着隔壁王大娘撸鸡毛做鸡毛掸子、反倒养出来一身撸鸡毛的本事,我揪着她的发髻三两下就把她头上的发饰都撸了下来,不多一会儿她就成了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我正在兴头上,气势汹汹的揪着她的头发道:“还敢不敢说本姑娘傻了?!”

那沈落却不似先前凌厉的模样,反倒形容凄婉、怯生生道:“姐姐何必这样?姐姐若是想要我那簪子我给姐姐便是。”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姑娘脑子没病吧?我颤巍巍道:“你不会是被我踹傻了吧?”

沈落非但没像先前那般怒火腾腾的骂我,反倒抽出手帕子抹着眼泪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我看看沈落,再看看四周,忽而觉着这屋子里静的可怕,我转身一看,这才发现那日来给我宣读圣旨的徐公公正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我尴尬的对那徐公公招了招手:“徐公公来了啊……”

那公公到底不愧是皇宫里出来的,愣了片刻后当即恢复如常,对众人道:“今圣仁慈,宣众位姑娘一同入未央宫主殿面圣。”

我跟着那公公来到大殿,本想看看皇上的模样是不是也像九王一样,却被前面的几个姑娘挡了个严严实实。忽而听得一个清冷的声音道:“素来听闻沈封的女儿兰心蕙质,不知哪个是?”

我费劲儿的伸着脑袋看见沈落梨花带雨的站了出来,沈落相貌不错,如今即便长发披肩也只让人觉着我见犹怜。

一个不认识的太监道,“沈封第七女沈落,年十七。”

又是那个清冷的声音:“沈大人同忠勇侯长女生的那个女儿在何处?”

我硬着头皮道:“臣女沈琴参见圣上。”

前排姑娘纷纷回头看我,那眼神好似我是个什么奇珍异兽一般,倒也让出来一个空子让我终于看清了那皇帝长得什么样。说实话,我自打见着九王后,已经不对大周皇族的相貌抱有什么期望了,如今见着这皇帝长得还真是不错,倒让我有些好奇皇帝生母、被称为大周第一美人的那位皇后娘娘是个怎样的绝色。大周早有谣传,说当今圣上刚出生的时候,先皇因着宠爱皇后,便以凌皇后之姓为当今圣上命名,是以当今圣上名为萧凌。

如今看来萧凌这相貌多半是像足了他母亲,只不过这样的相貌美则美矣,却活脱脱像个小白脸儿,若是做皇帝,还是九王那样的相貌安全着些。

我思来想去,忽而觉着背后冷风直冒,抬头一看,发觉萧凌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打了个寒颤,忽而有种落网之鱼的感觉。不过,萧凌今年可才二十,比我小了足足六岁,一定是我多心了。

“沈大人为官清廉,朕想,沈大人的女儿,必定德行出众。”萧凌边说话,眼睛一直一动不动的盯着我……

我撇开脸,心里默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忽而,扑通一声,那沈落一下子跪到地上,边磕头边道:“沈落和姐姐殿前失仪,请皇上恕罪!”

“只是……”沈落梨花带雨的瞟了我一眼,又道:“只是,姐姐也不是故意的,况且,姐姐教训我这个妹妹也是应当应分的,皇上要罚便罚我吧。”

沈落说着眼睛时不时的瞟向我,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真让我想拍手叫好。不过我这次却不打算拆穿她,毕竟我没想着入宫,她看样子十分想要入宫,既然如此,我便成全她又如何?

“皇……”我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她截胡抢话道,“姐姐也别说了,虽说让姐姐不悦都是妹妹的错,但姐姐到底也打了妹妹、踹了妹妹还让妹妹发髻散乱、殿前失仪……皇上若要责怪姐姐,那姐姐就别惹皇上生气了。大不了妹妹回家再向姐姐负荆请罪……”

好口才!好演技!我静静的看着她演戏,我本来不过是想自证的确是我把她弄得这般模样,不过她大抵是怕我向萧凌告状,一直说到我一言不发才闭上了嘴。我看着她杏眼无辜的看向萧凌,我觉着兴许不用我开口萧凌便会信了她。

岂料萧凌只冷冷道:“你们既是姐妹,就该和睦相处,你已经说完了,就让沈卿的长女也说两句吧。”

我本以为萧凌定会责怪我的不是,将我从选秀的花名册中剔除,却不料他竟还让我说两句。好吧,既然如此,让我说两句我就说两句好了。

我淡定道:“启禀皇上,沈落说的都是真的,是臣女踹了她、拔了她的发簪、还把她的发髻拆了。”

我深吸一口气,等着萧凌对我的责罚,半晌,却听他道:“贤德出众,朕当真为沈封欢喜。”

我愣了片刻,他说的……不是我吧?对了对了,沈封的女儿可不止我一个,沈落不也是吗?他一定是在说沈落,他说的一定是沈落。

“沈落,你当向你阿姊学着点,姊妹之间有争执并不鲜见,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你却公然将这事情扯了出来。反倒是沈琴,颇有长姐风度,为人甚有担当,果真德行出众,甚和朕的心意。”说着,那家伙扯出一丝僵硬的微笑,沈落脸色惨白、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我看着他那诡异的笑容,心里蓦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小子该不会真想让我入宫吧?!我蓦地打了个哆嗦。

“沈琴,你可曾读书?”萧凌问我。

为了不让我害怕的事情变为现实,我决定做些该做的事情。我淡定的摇了摇头,“禀告皇上,臣女惭愧,至今大字不识一个。”

萧凌点头,又道:“你名为沈琴,想必精通音律?”

“禀告皇上,臣女对音律一窍不通。”

“那想必针黹女红定有所长。”他这次没用问句,只兀自道了这么一句,可我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道,“禀告皇上,臣女对此也是一窍不通。”

萧凌这小子却不见死心,仍强撑着笑,对我道:“沈封甚爱与人对弈、忠勇侯画得一手好山水画,想来沈姑娘的棋艺和字画定是一绝,沈姑娘不必谦虚,朕知道你必定精通于此。”

我也跟着笑道:“臣女愚钝,实则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皇上若是不信问问便知。”

我这回可真是把路统统堵死了,谁人不知大周皇帝萧凌文武双全,平日里最好雅兴,我就不信我都这样了他还会对我有什么念想。

只见萧凌的脸微微崩裂,咬牙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正所谓娶妻娶贤,朕生平最厌恶的就是那些吟风弄月、抚琴对弈的事情。沈姑娘这样的女子才是为人妻的上好人选。”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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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忠勇侯府,我忽而想起离开未央宫正殿的时候萧凌那得意的眼神若有若无的从我身上飘过去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抓起床上那一个枕头一拳头下去……

“嗷!!!!”我一声惨叫泪眼汪汪的看着红肿的右手,“桃桃!!这枕头怎么这样硬啊!!”

桃桃愣头愣脑的进来,懵懵懂懂的看着我道:“如今盛夏,我怕姑娘睡着不够凉爽,就把枕套里的棉絮都拿出来、把圣上御赐的玉枕塞到了枕套里。”

我看着那枕头,欲哭无泪,我怕是和萧凌犯冲,连带着和萧凌送过来的东西也八字不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