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城一中的校门口有好几棵柿子树,柿子五月开花,十月成熟。
每到秋天,门卫张大爷就会拿根末端拧了铁丝圈的杆子把柿子一个个摘下来,晾成柿饼。等来年二三月份会分给高三的同学们吃,取“好试”谐音。
罗子涵馋这个柿饼好几年了,倒不是他买不到柿饼吃,也不是他有多爱吃柿饼,而是这柿饼只给高三的学生吃,他以前都是低年级,吃不到,这柿饼对于他来说还有禁忌感的buff加成。
现如今他终于到了可以吃柿饼的年级,这柿饼发到他手上,他竟快要流下热泪来,小心珍藏进课桌,生怕把那白霜给蹭掉了。算是头一回,吃的东西到了他手里没有立马被消灭掉。
“你要舍不得吃,那我的给你。反正我是不爱吃柿饼,皱了吧唧,吃起来像啃老头脸一样。”张达一脸无所谓地把自己的柿饼递给罗子涵,罗子涵没要。
正吃着柿饼的谈君子一呛,啃老头脸?瞬间她也吃不下去了。
“哎,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还记得我初二的时候手臂骨折那事儿吗?”罗子涵起了个话头。
“你不是说你下楼梯摔得么我记得。”张达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茬儿。自习课,大家都在做题,不过不耽误聊天。
“其实不是……”罗子涵小声说。大家都把头转向他。
“你们别笑啊,其实是有天晚上,想想我那时候真是脑子抽了,大半夜,黑灯瞎火,摸黑来学校,就想爬树摘个柿子,后来被张大爷发现,拿杆子捅下来摔骨折的。”
罗子涵又把课桌里的柿饼拿出来端详,嘴上还在叨叨:“真的,我为了吃这个柿饼我容易么,这个我得拿回家供着。你们说张大爷也是,真下得去手,我抱在树上爬到一半呢,他拿个木杆子就捅我屁股……你说给我吃一个能怎么着,现在还不是给我了。”
众人:……
说到这里,谈君子想起来了。其实谈君子他们刚上初一时,彤城一中门口还种的是槐树。这几棵槐树给谈君子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后来上了初二才改植的柿子树,她几乎感谢得要给校长鞠躬。
因为吧,槐树到了夏天,不打药的话满树是那种绿色肉虫子,北方叫吊丝鬼儿,谈君子觉得这虫子贼恶心。
绿色的肉虫子,吊着丝下来,在空中扭来扭去,人走过,不注意的话还会挂在身上头上。
谈君子上初一时,每天进校门都要边抖着边低头飞奔进去,进了班还要一个劲儿地呼撸头,生怕脑袋上落着虫子,自己呼撸完,还要昌缨帮她检查,那时候昌缨就拍打她的脑瓜顶,边拍边说:“检查完毕,确认没有”。
这么一想,谈君子真的不算什么勇敢的人。很多时候只是赶鸭子上架,要么就是有点莽,其实胆子挺小的。怕的东西还蛮多。
比如说在学校,谈君子害怕两件事。
一是怕天花板上的电风扇掉下来。她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电风扇旋转着掉下来把人头割掉,人头飚着血飞出去,溅两边人一脸血,被割掉脑袋的同学手还因为惯性在写着卷子。想想都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二是怕从前往后传卷子,她总觉得那卷子会把自己眼睛划瞎。
就这事她还和昌缨绘声绘色描述过,比如说,你正低着头写题,前面人把卷子平着传过来,那卷子边万一“chua”地一下滑到你的眼前,像摘叶飞花那样,你不就瞎了么。
昌缨听完都愣住了,什么人头没了手还写作业,什么卷子摘叶飞花划眼睛,谈君子脑子里都是这些?
谈君子看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知道他要出言讽刺,立马威胁说:“不许笑,你敢笑一下,咱俩就绝交。”
“没笑。”昌缨手盖着自己下半张脸,声音从指缝里挤出来,后来还试图用咳嗽盖住笑声。他觉得这姑娘可太逗了。
乐归乐,后来发卷子时,昌缨都会漫不经心伸过一只手挡在谈君子眼睛前:“我瞎无所谓,可别把生活委员划瞎了,还得监督大扫除呢。”
谈君子微微感动之余,还是听出了一丝淡淡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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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分完文理以后时间就像按了加速键,被周测月考期中期末分割成了一个个小块,在考试、报分、发卷子、改错题、考试中轮回往复,一晃就期末了,一晃就过年了,一晃就高三了,一晃就四月了……无论是有理想还是没理想,坐在同一个教室的大家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着。
要说紧张么,其实还真不是那么紧张了。大家处于一种撑着一口气不让它泻了的状态,几近麻木,又有几分期待,甚至想六月赶紧到来,这样就能解放了。
谈君子倒是心态很稳,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最后一哆嗦。
她还和广场舞晨练的奶奶们约好,等她高考完再杀回来。
她的作息也有了很大改变,晚上睡得越来越晚,早上也不是到点就能精神抖擞地爬起来,最后沦落到和昌缨一起踩着点儿上学。
武馆那边没有再去,但学费一直交着,偶尔周日下午去武馆找牵牛。每次去了,她就在武馆待上一会儿,蹲在场边看着师兄师姐们练功。牵牛也快中考了,不过她对文化课不是特别上心,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比赛上,七八月有个全国太极剑大赛,她挺重视的。
秦阮书走之后,两人还通过□□联系。但是因为时差的缘故,也因为两人都在为自己的未来而做着努力,并不可能一直聊天。经常是谈君子在这边对着秦阮书灰色的头像打一大段话,过了一天秦阮书才又回一大段话。两人都说自己现在很好,偶尔喊累,但都是抱怨完立马给自己和给对方加油,生怕给对方本不轻松的生活带来更多的负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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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今天中午居然有土豆炖牛肉,闻着好香,我打了两份~”罗子涵托着餐盘坐在张达面前:“食堂阿姨失策了,舀牛肉的时候就知道颠勺。我不是到的晚么,她那个盆里只剩牛肉了,颠来颠去牛肉给的还是比平时多,哈哈哈哈哈~”
高三下学期,中午吃饭小分队日益壮大,本来是袁果,谈君子,刘戡,还有昌缨,之后加入了张达,秦轲和罗子涵。
几个人每天在固定的长桌子坐好,谁晚到了其余人还会等他。非要说这个桌子有什么好,其实也没啥,换哪张桌子都一样,但固定的位置似乎能给大家带来一些安定感,在这兵荒马乱的高三弥足珍贵。
“李伟叫你干嘛了?”张达问罗子涵,中午下课罗子涵就被李伟喊走,大家等了他好久他才来。
“食堂有病吧?你们看这不是姜么,怎么切得跟土豆一样!”罗子涵夹起一块老姜举在大家面前,他假装没听到张达的问话。
被他一打岔,就跟大姜块是件多稀奇的事一样,大家都开始找自己菜里的姜,然后放在一起比大小。
只有谈君子边小口扒拉着饭边背出师表,完全隔绝外界干扰。有时候筷子夹起土豆送到嘴边又掉了,她都没发觉,还空着嚼,以为自己吃到了,跟羊驼反刍似的。
“谈姐怎么了?傻了?”罗子涵不解地问昌缨。昌缨把自己碗里的牛肉也一并夹到罗子涵盘子里:“牛肉都给你,少说话。”
上午发一模语文卷子,谈君子是受刺激了。作文一发下来,满分60,她只得了41,不仅如此,阅读理解还扣了好多分。其他科考的都还行,就语文给她拉分了。都说一模的成绩最接近高考,其实谈君子这次一模还行,但是她觉得自己还可以更好。
语文从小就是她的弱项,默写题选择题还好,一到阅读理解她就懵。什么分析这个词语在文章中的用意啊,分析文章中心思想啊,她压根儿就不明白作者在那里伤春悲秋个什么劲,基本算是胡写一气,蒙到就算赚到。
还有语文作文,初中时主要考记叙文,她写给姥爷做西红柿炒鸡蛋写了三年;上了高中,作文改以议论文为主,她每次不是跑题就是论据太老套,要么就是论据一看就是生搬硬套,作文最后的拔高点题她也很头疼,不拔高吧分数上不去,判卷老师说你不深刻,拔高吧她总是跑偏。
这次作文题目是《平凡与非凡》,她把论点论据咵咵一放,本来觉得写得挺高大上的,结果老师给她的评语是“行文干涩僵硬,最后一段轻微跑题。”把她郁闷得不行。
“快吃饭,不差这一会儿。”袁果看不下去了,直接就把谈君子面前的作业本按上:“你是不是最近瘦了?你看你眼眶子都凹进去了跟闹饥荒的似的,丑死了。”
“最近没称。”谈君子的眼睛终于从本子上移开,扭了扭脖子,脖子颈椎僵硬地发出‘咔咔’响声。
就这一下动作,大家觉得谈君子的确跟实验室里骷髅架子成精一样,动作都咔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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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瘦了的。瘦了好多。累的。
之前高二时,谈君子家的称坏了,去昌缨家写作业时顺便在他家称。那时候她站上去一看,48.9,还嫌自己沉。于是下称就把袜子脱了手表摘了,再站上去,还是48.9。
她边嘟囔着昌缨你家这称是不是坏了,边把卫衣脱了,就剩里面一件短袖。
昌缨抱着臂站她边上看,看这姑娘反反复复上称,数字愣是没变,给她急的。
“头发,肯定我最近头发长了,你知道吗,头发还挺沉的。”谈君子信誓旦旦:“你站我边上,帮我把马尾托着,我再称称看。”
“不用这么麻烦,你先下来。”昌缨看她上上下下的有些眼晕,于是指挥着她。
谈君子站下来。
然后昌缨就上手了,环抱着她的腰把她拎上了称,就像动物园称企鹅一样。
“你想多重?”昌缨问她。
谈君子被架着,大脑一时短路,“额……48?”
昌缨说好,便上下抱着她调整,看着电子称上数字变换,终于停在了46。
“呦,咱家君子才46,你看我还饶给你2公斤,童叟无欺。”就跟菜市场买菜讨价还价一样,说着昌缨又把她抱了下来,拍拍她头:“开心了?”
……
后来再称就是这学期刚开学,有次晚饭后她和昌缨遛弯,经过药房,进去称体重,穿着羽绒服和雪地靴还只有46。前几天彤城刮七级大风,昌缨说拉根线拴她腰上,能放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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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子涵说了一句:“不就语文没考好么,那我舍身取义,让大家乐呵乐呵。”说着就掏出校服兜里折了好几折的语文卷子,刚刚李伟喊他就是为了这个。
大家一看,作文:32分。
“其实我觉得写的挺好的,我给大家念念啊。”罗子涵抖了抖卷子:“我理解中的平凡,就是:平时一日五顿饭,饿了还能再加餐;半夜挂面溏心蛋,生病清粥小咸菜……”
罗子涵开头第一段还没念完,就被张达踹了一脚。
谈君子本来苦大仇深的,听完没忍住,乐了,一时间也有心思吃饭了。于是戳了块质感奇怪的土豆给放嘴里,嚼了一下,刚想讲话,就急忙拍昌缨胳膊管他要面巾纸,昌缨抽出一张给她,她赶紧把那块‘土豆’吐了出来,眉头皱在一起:“食堂怎么这么缺德,把姜切得跟土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