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仙途始

“没有下一世了。”

假若自己是此界一个不可预测的变数,那牧其,便是变数中的变数。

攻入天府台前,周堰已将诸多身后事都料理清楚。若南荒四派还有一人存活,应当按他遗言,把他的灵牌放在通虚峰宋函宋长老的旁边。

然而天道虽有常,亦不能每次都顾虑周全,何况是人?

就在周堰与吕婴朝对抗之际,整座天府台都陷入两位分神尊者庞大暗灵力的威压中,所有人俯下身子,凡是耐不住痛苦的皆七窍流血,当场毙命。

唯有牧其,带着自己残破的身子,一点一点,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爬到还魂阵最重要的一个阵眼附近,摆在他眼前的,是一棵巨大且生长茂盛的樱树。

樱树的寄者残留了一丝意识,模模糊糊中,他感到牧其要来取他脚下的东西了。树叶摇曳,冥冥之中,他顺从地把根部从那一小截木头中挪开。

牧其惨笑一声,回望还魂殿一眼,不顾手臂与手疯狂被侵蚀到露出白骨,取出【留魂木】,塞进自己早已炼成熔炉的心脏。

这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炼器炉,以人身所炼,非自愿且意志坚定不得炼成。

现在他的任务完成了,这个以亲人头颅,与师尊鲜血为代价,换来的任务机会。

与周堰交战正到紧要关头的吕婴朝,突然不可置信地看向殿外,“牧其!沈桓!你们背叛了我!”

右爪阴风扫过,把远处的牧其抓在手里,话不多说,扎进他的胸膛,取出他的心脏,身体则扔在一边。

“【留魂木】······我的【留魂木】······”吕婴朝已经顾不上考虑周堰是否会偷袭,他捧着已经被心脏熔炉腐蚀而失去效果的【留魂木】,一下子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大殿最上方的祭台中央,刻着复杂血腥的魔阵,阵心,是吕婴朝千辛万苦为爱人塑造的完美肉身,与樱沅在世时的化形一模一样。此刻,随着还魂阵的崩溃,也随之被魔阵碾成粉末了。

“不!”

吕婴朝冲向祭台。

失败了!全没了!樱沅!

他疯狂地抱着那身衣袍痛哭,像个疯子,也不再管周堰从他后背刺入的【步飞仙】。

元神自爆,无转世之可能。

余波震碎了周堰的经脉,把他打落在地。

余波过后,这个一度让修仙界闻之色变的魔门,静的只能听见血液滴在地面的声音。

周堰拖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吃力地爬到牧其身边。他的脑袋在嗡鸣,他的浑身因为经脉的破碎而剧痛,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倒在附近的那个霜白色道袍的人儿。

那身熟悉的霜白色道袍,已经被鲜血彻底染红了。

“周堰……”

牧其睁开厚重的眼皮,看到他,又合上。

周堰抱紧他,下巴抵住他脑袋,两人一起靠在大殿上的柱子边。

“师兄。”

一切都结束了。

周堰流着泪笑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要我真的与你同归于尽······”

周堰突然不敢相信地看着牧其。

他已经将仅剩的全部灵力输给牧其,可对方的胸口,依旧流血不止。

“没用的······”牧其含笑道,用余力伸出双臂,搂住周堰的脖子,作出想要凑近他脑袋的动作,于是周堰把耳朵凑了过去。

声音很小,断断续续的,这个和自己约定白首的人,道:“你下次···和人约定,一定不要找······找一个像我这样食言的······”他的血泪淌满双颊,“我······我是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回通虚峰······回璇玑门······对不起······”

怎么可能?牧其,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我去拿【留魂木】!大不了我们重塑肉身……”

重量陡然落在他肩上。

周堰全身僵住。

牧其保持着临死前的姿势,躺在他怀里,面容虽被血液污染,却十分安详,不似遭受了重大的痛苦,像是睡着了。

只是,从此一睡不起,再没有醒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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堰城,城主府。

“大哥,你快下来吧,干娘真的要来了!”

城主夫人收养的义子沈桓,一脸忧愁地看着正在树上掏鸟蛋的周堰,苦劝道。

两人都是十三岁左右的年纪,生得好相貌,可惜一个皮猴子,一个病秧子。

树上的皮猴子周堰大咧咧坐在树杈中间,嘴里叼着一叶片,笑道:“我娘我还不清楚?这会儿,多半屋里睡着午觉呢!等她醒了,我再回书房也不迟!”

“你这爬树的模样要是被张家的人看见,就等着人家上门退亲吧!”沈桓气他不顾危险,说道。

“求之不得!”周堰反倒一喜,“阿桓,还是你聪明,我这几天正愁怎么退亲呢,谁让我娘跟人家说,我满腹四书,通读五经,再添一贤内助,后年便能中个进士回家。”

沈桓明白内情,叹气道:“干爹是行伍出身,你但凡武功有一拳一脚过得去,干娘也不必那么急着为你谋划仕途了。”

周堰正在摸一个带着黑色斑点的麻雀蛋,满不在乎地答道:“他们逼一个无心做官的人做他不乐意做的所有事,心思落空,也是应该的!”

“大哥······”

“所以我说,要我能选,我就当个游侠,四处行义,末了,深藏功与名······”

“你说你不要考功名了?”

树下,周夫人不知什么时候赶到,瞪着儿子,怒道。

□□娘凶狠眼神吓退的沈桓自觉退到了另一边。

树上,周堰被亲娘突然一吓,浑身激灵,脚下一滑,跌了下去。

一老道忽然现身,从空中将他接住,再轻轻落于地面。这老道鹤发白须,一身道袍,腰系葫芦,手持拂尘,仙风道骨,不似凡人。

紧接着,这老道又当着周夫人和沈桓的面,微微弯下腰,笑道:“这位小兄弟,老道算出,你我有师徒之缘,可愿与老道一同登修仙之路,长生之峰?”

若遇到旁人,保准能把这老道轰出门,再骂几声”神棍滚蛋!“,可老道碰到的是周堰,正在抗拒成亲和四书的周堰。

这便是瞌睡时来个枕头,肚饿时来个馒头,还等什么,直接答应。

等周堰都嘴甜地叫上”师父“时,城主夫人才反应过来,拽住老道衣袖,气道:”你这神棍真是······“

她话没说完,便被老道一拂尘安安稳稳请到百米之外。

“夫人,老道我有些惧怕你,你有什么话,在那里说便好。”

周堰躲在老道背后,看他娘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笑得快要肚子疼。

就冲老道显露的这不一般的两手,城主府再不情愿,也将他请入厅堂,设宴款待一番。

席间,老道又提起收徒的事情。

周堰虽觉得自己刚想当游侠就蹦出来个师父,太过梦幻,但机会当前,不可放过,便眨眨眼睛,对爹娘笑道:“反正儿子不学无术惯了,与其后年应试让全城看个笑话,不如跟随师父去修仙,儿子说不定还是个修仙状元呢!”

城主夫妇两个见周堰连师父都叫上了,反对无果,不愿就这样让个陌生人带走独生子。

周城主举起一杯酒,对着老道:“大师,你要带走周堰也可以,咱们必须约法三章:第一,周堰不得有性命之险;第二,若周堰想回家,不得阻拦;第三,我夫妇二人应能知道儿子近况。”

老道思量一二,解释道:“第一条没问题,只是这二三条,我璇玑门门规,弟子不至筑基修为,不得返乡。若两位实在不放心,老道可派灵仆每年送达书信一次。如此可行?”

虽有差距,望着儿子一脸向往的神情,周城主只得应下,“那便先这样吧。”

周夫人分外委屈,看着儿子,哭诉道:“大师,妾身可只有这一个儿子!”

老道宽慰道:“夫人放心。修道之人不似僧侣,是可以与他人结成道侣,繁衍子嗣的。”

“那就请大师盯着他,未来一定要成亲!”周夫人抹了把眼泪,瞪了周堰一眼,吓得后者又往老道身边缩了缩。

不知娘为什么又生气了······

宴罢,周堰回房休息,顺便收拾明日跟老道离开时携带的行李。

半夜,一个人影摸进房间,凑到周堰床前。

周堰吓了一跳,点亮床头的蜡烛,“爹,你怎么来了?”

周城主小声嘱咐道:“若在那什么璇玑门待不惯,或者受委屈了,尽管回来。你平日就聪明,应该有办法。”说完,把一大叠银票塞进儿子的包裹,解释道:“不管在哪儿,银子总是最好使的!”

做完这些,他觉得还不够,便又从怀里掏出一本武林秘籍塞给周堰,“若你师父偏心,不肯教你真东西,你便接着修行咱家祖传的《周氏剑法》······”

周堰紧抓着剑谱,看着他爹眉角的皱纹,与脖子上长长一道刀痕,一时间,险些泪如泉涌,终是忍住,保证道:“儿子一定会回来的。爹,您和娘保住身体,别等儿子回来,头发白得跟隔壁张府老太爷似的。”

周城主差点放声大笑一番,好在还记得不能惊醒附近卧房的白胡子老道,“你小子还担心你老子!行了,早点睡吧!”

说罢,小心翼翼帮周堰捂紧被子,离开这间房。

周堰翻看了几眼剑谱,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过了一晚。

老道还要与人会和,故收了周堰后,便急匆匆带他御剑走了。

爹娘的身影逐渐变小,很快,整个堰城也变得很小很小。

空中,周堰顶着一头被风吹成鸟窝的头发,问老道:“师父,我们这是去哪?”

“人间富贵地,边南酒湖乡。我们去江华。”